第9章 凭心以定洁

等公公宣读完圣旨,跪在地上的袁天瑞仍不可置信。

袁大人不断以头抢地,痛哭不已:“是老夫对不住圣上,是老夫对不住圣上啊!”

额上破皮逐渐流出鲜血,那太监面露不忍,连忙上前把袁大人从地上搀扶起来。

“袁大人莫要这么说,圣上自然是把袁大人这些年的功劳苦劳放在心上的。”

“不过。”那太监迟疑片刻,低下了声音,“袁小姐这个性子,袁大人之后还是要好生管教的好,圣上仁慈,若是遇到些刁蛮的主,早就没命了。”

“自然,自然。”因圣上记得自己的好而赦免其罪,袁大人一边又极为高兴,一边又愧疚不已。

等把公公送走,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袁大人脸上露出坚毅之色。

“来人,请族谱!”

杀头之罪突然被赦免,袁夫人浑浑噩噩地被扶起身子,耳旁传来这声,又才清醒过来,连忙出声。

“夫君,既然圣上已经赦免,也就不必将凝思逐出府中了吧。”

谁料袁大人郑重地摇头,朝皇宫的方向弯腰作揖:“圣上仁慈,可作为臣子的我岂能放肆。”

“那逆女如此大不逆,我们袁家可没有这样的后辈!”

毕竟是自己从小带大的女儿,袁夫人自然舍不得:“我们再教教,凝思她从小就聪明,从头再来......”

“母亲。”

一旁的袁天瑞打断了袁夫人的话,眼中一片幽黑:“您觉得,当真能教的回来吗?”

袁母一顿,想到这一个月自己耳提面命凝思却仍在宴会中闹出这般大动静,到底是没再出声,可眼角又渗出许多泪珠来。

“这次是圣上仁慈,可若是下次、下下次呢?”袁天瑞看着自己的母亲,怒不可遏,“难道您真的想看见我们袁家毁在她手中吗!?”

牢门被打开,看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袁凝思双眼一亮。

“易鸿宇,你来啦。”

从易鸿宇话语中知晓自己同他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袁凝思便自觉享受他对自己的照顾来。

听说自己同他两情相悦,袁凝思暗地里还把他同太子两相对比,纠结着到底该选谁喜欢,犹豫间还是决定先放一放,万一之后还有什么美男出现呢?

这些时日在牢中袁凝思可谓过的是惬意不已。

前有太子亲自前来探望打点,后有易将军每日提着新鲜的饭菜送往狱中,若不是空气中味道不大好袁凝思吃不下饭,否则她定是要胖几斤。

见易鸿宇手中并无食盒,袁凝思有些疑惑,下一秒,自己便被易鸿宇从地上扶了起来。

“哎?”

只见易鸿宇眼中有庆幸,又带着些许担忧,半晌,这才整理措辞开口:“凝思,陛下下旨赦免了你的罪过,不过袁大人......被贬为庶民。”

在易鸿宇心中,他自然是希望人无事便好,其他皆乃身外之物。

可凝思或许不会这般想,毕竟她从小便乖巧听话,若是知晓袁家因为自己而遭了殃,袁大人前半生所有功劳都被打回原位,定是伤心不已,到时做出什么傻事也不一定。

谁料面前少女的表现却与他所想的大相径庭。

听见自己被放了出来,袁凝思忍不住想振臂高呼,在狱中待了几天让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可碍于面前还有个古人,只要压抑着自己,仅仅是语气雀跃了些。

“太好了,那我们快回家吧。”

眼中浮现出奇怪的神色,易鸿宇拉回抬脚便要走的少女,低声道:“虽说圣上下令放了你,可天子之威到底不容挑衅,所以凝思你还得受四十个板子。”

四十大板,就算是一个健壮的男子也承受不住,不是半死即是残,更何况还是袁凝思这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女子。

圣上的意思是,袁大人和袁府其他人可以留条性命,但袁凝思必须死。天子之威被一个弱女子挑衅,怎会轻易放人,易鸿宇眼中划过一丝暗眸。

幸好那太子也欢喜袁凝思,在暗中动了手脚,这才避免这场悲剧的发生。

余光里瞥见气势汹汹的来人,易鸿宇把怀中的东西塞到了袁凝思手中,语速极快:“垫上好受些,结束之后我便安全送你回去。”

捏紧手中的棉布,袁凝思自然也瞧见了从远处走来的一行人,从未经历这种场面的她终于开始感到了害怕,小脸瞬间煞白。

忍着身后的疼痛,袁凝思一边擦着脸上的眼泪一边在心里骂着那个老皇帝小心眼,但她这回终于懂了什么叫祸从口出,也只敢在心中骂骂。

腰部以下乃至于整个大腿鲜血淋漓,虽说打板子的人已然放水了许多,可毕竟是四十大板,一个娇娇女子怎能受得住。

马车停下,易鸿宇小心谨慎地把晕过去袁凝思抱在怀中避免碰到伤处,上前敲了敲袁府的大门。

越念满脸惨白地接过宫人递过来的药,那药泛着热气,散发出的气味极为难闻。

宫人面上带着笑,双手却不容置疑地把药往越念嘴边推去:“公主还是要趁热喝了好,听说您那日掉入湖中受了寒,这药可是太医院特地调制。”

越念本就瘦弱,没什么力气,看着这药离自己越来越近,眼中水光更甚。

嘴里满是苦涩,等那药见了底,宫人这才满意收回手。

“那公主好生歇息着,奴婢明日再来看你。”

房门从外阖上,越念泄了气,连忙靠在床头俯身呕吐,眼泪和秽物一同落下。

宫内美人无数,皇帝的子嗣也不少,作为不受宠的妃子,其下的子女也犹如小透明,人人皆可骑在上头欺负。

在这十二年中,越念也仅有出生时享受过公主的待遇,自从余妃惹得皇帝厌恶之后,母女俩便被扔到了一荒凉的殿中,无人关心,无人过问。

余妃不过是当今圣上为太子时所纳的妾,身份低微,当初凭借资历以及皇上的怜惜才挣得一个妃位。

可伴君如伴虎,后宫内百花争奇斗艳,那些个无权无势又年老的妃子自然会淡出人们视线,更别说余妃之后得了圣上厌恶。

一个凭借宠爱才勉强在后宫站稳的女子一旦失去了依靠,便会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破败不已。身为余妃的女儿越念,小小的一个公主更上不得台面。

直到胃里再也吐不出东西来,越念这才靠在床边大口喘气,颤抖着从枕下拿出一粒药丸放入口中,等咽下肚,越念这才心头一松。

突然,不知想到了何事,越念身子僵在原处,随即翻身而起,却因为没大力气而滚在地上,越念忍着身上的疼痛爬起身,跌跌撞撞朝外奔去。

“母妃,母妃!”

偏殿荒凉不已,越念匆匆奔上前方的屋子,眼中的泪珠在光下更显晶莹。

“吱呀”

房门猛地从外拉开,看着正跪在蒲团上的妇人安然无恙,越念猛地松了口气。

上前跪在那妇人面前,越念淌着眼泪扯了扯妇人的衣袖:“母妃,跟我走吧母妃。”

那妇人无任何动作,闭着眼嘴里默念着经文。

“母妃,难道您愿意一辈子都在这深宫中吗,难道您就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何样吗?”

“母妃,母妃,跟我走吧母妃,求求你了,母妃!。”越念带着哭腔,嘴里不断重复着这话。

过了许久,那妇人终于睁开了眼,漆黑的眼底宛如深井一般一片死寂。

看着面前的少女,目光落在那拉扯中露出的脖颈深处,不过一秒便收回了目光,眼中犹有厉色:“你又同那人上了床?我何时教过你这般勾引他人的法子了!?”

听到这声呵斥,越念抖了抖身子,忙哭着摇头。

“母妃,不是,不是,是他逼我,是他逼我的。”

“你不会喊?不会叫?不会逃?”妇人逼问。

越念不断摇着头,缩回的手紧紧背在身后,听了这话想张嘴,却到底没再开口,只是一味用恳求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妇人身上。

“母妃,求求你了,跟我走吧,跟我走吧。”

“滚。”

巴掌落在那小脸上,越念脸颊火辣辣的疼。

“我没你这种勾引人的女儿,给我滚!”妇人满脸厌恶的说完,转身又闭上了眼,经文缓缓从口中念出。

身子僵在原地,越念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似乎没想到母妃会对自己说出这话。

布谷鸟的声音不断在外响起,越念缓缓直起身子眼中满是犹豫挣扎,瞧见妇人厌恶地皱着眉拍了拍被自己拉过的衣袖,越念身子陡然僵在原地。

泪珠子滚烫,烧的越念似乎要被灼伤,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哭声泄露,越念朝着那妇人实打实磕了三个响头,到底没再自找其辱,毅然决然地扭头离去。

外头的光又被房门挡上,屋内寂静片刻,半晌,经声缓缓响起。

红墙偏门处走出一位板着脸的太监,身后跟着一正抹着泪的瘦小宫女,似乎刚被受训完。

走至拐角,越念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曾被关了十二年的地方,等到前方人催促,这才连忙擦了擦眼角跟上。

宫墙外

越念爬上了马车,看着车内两道眼熟的面孔,在不久前的宴会中匆匆见过二人的越念不由得缩了缩脖子,等坐上了马车,身子紧紧蜷缩在一角处。

清荷心疼地目光落在眼前的少女身上,把早已准备好的衣袍递了过去,低声安慰:“三皇子不好出面,公主放心,我们会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

听了这话,越念这才放缓了身子,小幅度地点头。

“公主把这身衣裳换了吧。”

宫女的着装在外难免惹人注意,越念自然知晓这道理,可她身上那些痕迹......想到之前母妃说的话,越念闪着泪光,咬咬牙,竟想直接把衣袍往身上套去。

一双莹白的手拦住了少女的动作,越念抬起头,便见坐在主位的女子突然挪了位置,直直朝自己身旁坐下。

“会被人看出来的。”那女子声音清柔。

被那玉瓷般的面容所蛊惑,越念失神片刻,直到意识到那双手竟朝自己身上伸了过来,知晓那女子欲想帮忙脱掉衣服,越念连忙躲开。

怕那如仙人般的女子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越念遮掩似地忙捂住脖颈,小心翼翼地解释:“我、我脏。”

可就算是她这般说,那女子也只是一笑,那双充满温柔却带着力量的手仍伸出解开了自己脖颈边的扣子,不知为何这次越念却没再躲开,随着衣衫的掉落,一充满新旧伤痕的身子落在了车内的两人眼中。

似有鞭伤,似有蜡烛滴落所灼伤,还有被殴打的青紫,这般不堪的模样越念自己早已习惯,可这还是她第一次展示在自己眼前,眼眶中的泪珠潸然落下,颤抖的睫毛说出了主人的慌乱。

车中寂静了片刻,越念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拿起那新衣裳往身上套去,哽咽地开口:“脏了小姐的眼,抱......抱歉。”

慌乱的手腕被人握住,越念抬起头,便落入了一双含着暖意的眼里。

王知絮嘴角带着笑,目光没在那伤痕上停留片刻,而是拿起衣衫仔细地往少女身上套去:“女孩子有何脏不脏的,不过是沾了些灰尘,拍拍便干净了。”

衣衫被那双细白的手一件件穿好,越念听了这话心头一紧,嘴角动了动,偏过头垂下了脑袋。

王知絮伸出手,轻轻地往越念肩头拍了拍,似是在整理衣裳的褶皱,似是在拍掉灰尘,又或者是,拍走了其他压在越念心头久久不能喘气的东西。

车内并无人出声,唯有越念肩膀不断耸动着,那散落在地的宫装上出现一滴又一滴的水珠,逐渐把衣衫浸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