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梁州的一个学子,去年乡试落榜,家里又?不幸遭遇变故,父母双亡,我有?个表舅在京都从商,当年表舅受我父母恩惠,为了报答我父母,让表妹与我定下口头亲事,这?次本是想上京投奔表舅一家,竟没想到他们将我扫地出门……”
梅素素将身上的黑色男子棉服裹紧,码头上风大,她扯了扯衣服遮住半张脸,然后微微垂下眼,露出的半张脸上神色凄惶痛苦,继续道:“昨天我不甘心,就算他们要毁亲,那他们也应该将我父母当年救助的那三十两银子还?给我,可是我怎么都没想到,昔日亲切和蔼的长辈转身就变了副面孔,不仅不承认亲事,还?用扫把将我打出门,昨天我回到客栈,更是发现自己包袱里的银钱连带户碟全都不见了,他们这是要逼死我。”
说到这里,梅素素声音哽咽,然后抬起胳膊擦拭眼泪,“希望船长能够通融一下,我还?要准备接下来的乡试,我不能不回去,户碟我一回去就会重新办的,京都城这边我没人可以依靠,而且身上的银子也没办法再支撑我待下去了,求求您了,望您行行好,若小生以后高中,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的,我身上最?后这点银子,船长,我都给您,您的大恩大德,小生这?辈子都铭记在心。”
梅素素一边说一边哭,头垂的低低的,不停抬胳膊擦拭眼睛,同时将一贯银子要往面前男人怀里塞。
这?会儿早上天还没亮,码头上人并不多,只停着几艘货船和一些搬运的工人。
听了梅素素的这?番话,旁边帮工都红了眼,忍不住帮忙劝着,“船长,帮帮忙吧,这?个小兄弟也是可怜人啊。”
“是啊,摊上了这?样的白眼狼亲戚真?是倒霉,小兄弟人真的很不错,刚才看咱们累,还?分给我们几个馒头吃。”
“唉,谁都有难处的时候,能帮一把是一把。”
船长也不是心硬的人,本来就被梅素素可怜身世打动了,再被周围人一劝,心里最?后一点忧虑也松动了,他们天天在外面跑的人,最?重要的就是义气?,没有义气?他生意也不会做这?么大。
户牒丢失的事他也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过。
尤其眼前这?个小兄弟还?是个读书人,都参加乡试了,可见已经是个秀才,人还这?么年轻,日后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模样看着也格外俊秀,生的白白净净的,虽然脸上身上有?点脏,但说话姿态斯斯文文,说是读书人不像是假话。
想了想便道:“我这?个是货船,带上你?也行,不过没什么地方给你?歇,只能委屈你?在货舱里住着。”
梅素素心下一喜,赶紧点头,“谢谢船长,谢谢船长,您真是个大好人,您今日之恩,小生没齿难忘。”
梅素素也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昨晚半夜她就赶来了码头,然后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坐着歇了一晚上,早上看到有船过来,寻着人跑过去打听情况。
刚才那番话是她在肚子里提前打好的草稿,世人都有同情弱者的心理,也合该她运气?好,碰上了好人。
——
另一头,姬长渊听着下人的禀报,脸色越来越阴鸷。
找了一晚上,东街上的人全都排查了一遍,现在人已经都走光了,商铺了也挨家挨户找了一遍,把金吾卫的人都招惹来了。
可是到现在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侍卫还在说着话,“昨晚那帮人寻到一些踪迹了,几人最后是在春花楼消失的,老鸨和楼里姑娘都说没见过那几个人,确定不是客人,有?可能趁乱跑了,也有?可能是混在昨晚客人的随从中。”
姬长渊声音冰冷,“继续查。”
“是!”
在人离开后,崔祖安端着一个盘子上前,是昨晚梅素素头上戴的发钗,只寻回来一半,“王爷,这?是找回来的发钗,都是人在地上捡的,说当时有人大喊一声地上有?金子,肯定是贼人故意借此引起骚乱迷惑视线,梅主子人应该是安全的。”
只是这话他自己都不信,说完后头都要垂到肚子上去了,怕惹了主子的厌。
只有姬长渊,在听完这?话后,忍不住微微一愣。
这?时,负责昨晚治安的章统领走过来,对姬长渊恭敬的行了个礼,然后让人将一件白色狐裘拿过来,“这?是卑职手下昨晚找到的,是在一个男子身上,看着有?点像王爷婢女描述的物件,那人说,他昨晚在弯腰捡东西时,是突然被人扔到他身上的。”
姬长渊视线从金钗上移开,转向狐裘,然后皱眉伸手拿过来看,看了两眼,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脸色一变,猛地扭过头看向崔祖安,声音阴寒问,“你?梅主子昨晚里面穿的什么颜色衣服?”
崔祖安不解,不明白王爷怎么突然问他这?个,不过还?是认真?回想了起来,然后用不确定的语气道:“好像是红色。”
然后补充道:“是石榴红的裙子。”
这?次语气?要肯定很多,梅主子爱穿石榴红,王爷送了不少这?个颜色的料子去小院。
姬长渊似乎并不意外他的答案,他甚至比崔祖安记得还?清楚,“她还穿了件黑色背子。”
他似乎还?想证明什么,突然吩咐章统领,“去问问,昨晚那个人,是谁告诉他们地上有?金子的,声音是男......还?是女?”
说到最后,他嗓子有?些艰涩。
而这?话也让旁边站着的崔祖安脸色微变,他也不笨,能跟在姬长渊身边并得到重用,自然有过人之处,把这?几句话一串联,立马想清楚了里面的问题。
梅主子昨晚里面穿的是黑色和石榴红,主要是好看还?是因为天黑容易隐藏?
而那一头的珠宝,是真像她说的为了吸引王爷目光还?是想引起骚乱好逃跑?
之前根本没往这?方面想,现在一想,顿时心惊不已,难怪找不到人,因为他们找错了方向,他们以为梅主子是被人劫持了,若是梅主子是自己跑了呢?
昨晚那群贼人,难不成是沈彦青?
崔祖安能想到的,姬长渊自然也想到了,他甚至想的更多,素素若是自己逃跑,也就是说这?段时间她全都是在做戏,离魂症也都是装给他看的,就是为了降低他的戒心。
男人脸上的神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墨色的瞳孔里,倏然阴森至极。
章统领很快就回来了,给出了答案,“那人不太记得了,只说突然听到一声大喊,问谁的金子掉在地上了,不过卑职又?问了其他人,当时很多人在场,有?几个人说,听着像是女人喊得,声音脆脆的。”
崔祖安瞳孔一缩。
他忍不住偷偷看向旁边的晋王。
姬长渊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上面青筋暴起,显然已经愤怒到极点。
但他脸上神色却反而渐渐平静下来,乌黑的眸子幽深一片,泛着阴冷的光,仿佛一面没有?波澜涟漪的湖,表面看着平静,实则底下暗流汹涌。
他嘴角慢慢勾起弧度,眯起眼睛,然后用森然寒冷的声音笑道:“带人去码头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最?后几个字,仿佛刀子刮在墙上。
崔祖安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心里发慌道:“是。”
——
梅素素等了一早上,期间还帮忙搬货,她力气?小,帮工看着她弱不禁风的模样还出声调侃,“果然是读书人,天生就不适合干这种?粗活。”
“秀才公还是歇着吧,这?些活你干不了。”
梅素素听了也不生气?,还?好心情的顺着话捧了他们几句,她嘴巴本来就甜,哄起人来连姬长渊都架不住,更别说这?些心思简单的帮工了,一个个咧着嘴大笑,不停夸梅素素人不错,没有读书人的清高和架子,对她喜欢的不得了,还?有?要把妹妹介绍给她的。
听得梅素素哭笑不得,直说自己今年才十四,还?要守孝三年。
她个子不高,长得又?面嫩,眉眼生的好看,哪怕故意在脸上弄了灰,看着也觉得一表人才,说自己十四也没人怀疑。
混的熟了,帮工还?一个个为她叫屈,大呼她那个表舅眼瞎,十四岁的秀才公,以后前途无?量,竟然如此对待他。
梅素素演技炉火纯青,摇摇头,满脸苦涩道:“没办法,我家境一般,跟京都城的贵人比不了,听说舅舅要将表妹送进一个六品大官家里做妾,唉……现在我什么都不想了,只想好好准备乡试,完成父母遗愿。”
这?一番话又?引得一波同情眼光。
货船要运送的东西种类比较多,包括布匹食材药材,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布匹料子来的比较晚,梅素素听帮工说起这个的时候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借着身体不舒服先去了船上。
她在帮工眼里是读书人,昨晚在外面露宿了一夜,身体不舒服很正常。
也就在梅素素刚走后,码头上突然来了一批黑衣侍卫,面容冷酷、神色严肃的将码头包围住,其中几个人分散开来,手里拿着一张画像,“此人乃是朝廷重犯,见过的举报有赏,若隐瞒不报,律法处置。”
姬长渊随后骑马出现,冷眼看着这?一切。
崔祖安跟在身后,心里突突直跳,也不知是不是昨晚没睡的缘故,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在他准备开口说话时,突然一个黑衣侍卫跑过来禀报,“启禀王爷,有?个帮工说早上来了一个被偷了户牒的书生,老家是梁州的,正要搭载他们的船离开。”
坐在骏马上的男人眉眼微动,漆黑眸子一冷,扯了扯凉薄的唇角,“带过来。”
崔祖安额头一颗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如果说之前他还?有?些怀疑,这?会儿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了。
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但不知为何,他内心除了震惊之外,更多的还?有?对梅主子的敬佩,他敢说,全王府的女人加起来都没这?位祖宗胆子大,也没有她的机智,连续两次骗了王爷,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要不是刚才王爷提醒,他根本都没想到是这位主子自己跑的,要是来晚一步,她恐怕真?的已经走了,凭她这?份聪慧,一旦离开京都,那就是鱼进了大海,到时想抓也不好抓了。
不过须臾,黑衣侍卫带着一个人过来。
姬长渊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她,女人身上裹着宽大的黑色男子衣袍,头上戴着帽子,怀里抱着一个布包袱,低着头走在前面。
与昨晚的光鲜亮丽简直判若两人。
码头安静一片,全都看着这?一幕,尤其是早上被梅素素骗了几滴眼泪的帮工,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甚至还有?人难以置信的出口问了一句,“秀才公,你?真?是朝廷重犯?”
他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码头尤为清晰。
话一落,帮工就被旁边船长狠狠打了下头,怪他太蠢,竟在这个时候开口。
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善茬,尤其是中间那个高高坐在马背上的男子,远远看着就觉气?度非凡,恐怕不是一般的贵人。
梅素素自然也听到了,愣了下后直接扑哧笑出声,眉眼弯弯,声音悦耳动听,与早上装出来的男声不同。
怎么都没想到这时候还?有?人叫她秀才公。
抬起一早上都低垂着的头,露出一张巴掌大的精致面庞,她脸上并不好看,黑一块白一块的,碎发凌乱,但还?是依稀让人看出这是一个生的过分貌美的女子。
她似乎一点都不怕,直接大摇大摆的朝中间骑在马背上的男人走过去,脸上笑容明媚,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出来玩了一趟呢。
梅素素走到骏马前面三四步的地方,仰起脖子看姬长渊,对上他那张平静的面庞,嘴角笑容加深,然后用真诚的语气夸赞,“爷果然足智多谋,奴家甘拜下风。”
崔祖安听着梅素素这?火上浇油的话,吓得身子都站不稳了。
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胆子,都这个时候了,她竟然还敢说这?样的话,这?不是往王爷心口上捅刀子吗?
王爷昨晚有?多担心她,这?会儿恐怕就有多恨她。
姬长渊平静的面庞有?一瞬间的扭曲,薄唇紧紧抿成直线,手握着缰绳近乎扯断。
然后只听他用冷若寒冰的声音道:“带回去。”
率先掉转马头,一甩鞭子,快速离去。
他不想在她面前失态。
崔祖安走之前复杂的看了梅素素一眼,吩咐人将她带回去,还?怕发生上次的事,让人悄悄行事。
谁知道这?位主子会不会又?很快将王爷哄好了。
梅素素又?回到了王府。
她看了看,小院里只有花浓和春秀,她沉默下来,知道这?次是她拖累了雪芽。
也没什么好说的,她不为自己犯的错辩解。
花浓似乎知道她在找什么,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道:“主子,雪芽身子不大好,需要休息几天。”
梅素素眸子微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点点头,“好。”
梅素素这?次回府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表面和以前仿佛没有任何不同,但梅素素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比如当天晚上,狗王爷歇在兰馨院,一夜要了五次水。
梅素素第二天早上起来也听说了这?事,还?忍不住砸砸嘴,脸上露出八卦神色,夸了一句,“厉害了。”
听得身后花浓和春秀一脸复杂,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好,要是换做别人,这?会儿恐怕早就气?得脸都红了,哪像她们主子,一点醋味都没有?,仿佛根本就不在乎。
梅素素确实不在乎,在她心里,一直都是把狗王爷当作炮/友,随时分手的那种,更是早就料到有一天他会宠幸别的女人。
现在她露出马脚,狗王爷发现被她骗了两次,恐怕也不想再陪她演戏了,自然要宠幸自己喜欢的女人。
至于她,现在恐怕正在想着用什么法子惩罚解恨。
梅素素耸了耸肩,可能债多不愁了吧,她这会儿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晚上,姬长渊回来后,先是去了书房。
崔祖安随后进屋,恭敬呈上一个钱袋子,低着头道:“这?是从梅主子身上搜出来的,问了小院丫鬟,雪芽说就是之前没找到的那个,是梅主子亲手缝的。奴才看了,里面除了王爷后来赏赐的珍珠宝石,还?有?几锭银子和金子,刚好对上之前缺的那些数目。”
当时他们还以为是梅主子挖地洞或者跑路途中丢了,没想到竟然是被她藏起来了。
这?也就是说,梅主子根本没有?离魂症,一直是装的,就是为了等着机会计划再次逃跑。
真?是聪明,崔祖安忍不住在心里再次赞叹一句,要是换做他,他可做不到梅主子这?么好。
姬长渊将荷包拿到手里看,然后一点点握紧。
脸上瞬间阴云密布,眼眶逐渐发红,里面藏着血色,恨意十足,“很好,孤再次小瞧了她。”
他突然起身,将手里荷包狠狠扔到地上,然后一甩袖子,“去兰馨院。”
崔祖安跟在身后出了门,脸上忍不住露出心疼神色。
这?到底是在折磨梅主子还?是在折磨他自己,也只有王爷自己心里清楚了。
姬长渊去了兰馨院后,让人送来饭菜和热水,吃完洗漱完他坐到外间榻上看折子。
每过一炷香的时间,他便黑着脸抬头一次,对外喊一声,“热水。”
屋子里只有他和林幼薇两人,他不睡觉,林幼薇也不敢睡。
林幼薇低着头,心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知道,自己刚封为侧妃,若是没有?承宠,府里恐怕会传出流言蜚语,对她来说并不是好事,只是,一想到从今以后要在另一个男人身下承欢,只要想到这个男人还?跟眉玉莺亲密无?间过,她心里就忍不住抗拒。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看似不好相与,却处处为她考虑,竟为她做到这一步。
心里一时间又酸又涩。
姬长渊在兰馨院看了一夜的折子。
第二天,王府里又?传出兰馨院一晚上要了六次水。
顿时,王府里风向瞬间变了,底下下人一个个都想攀上兰馨院,连柳夫人都早上跑去请安了。
春秀对梅素素情况了解不多,还?好心问:“主子,咱们要不要也去请安?”
梅素素想都不想就摇头,“不行,我不敢。”
林幼薇不知道有?多讨厌“梅素素”,她再往上凑,简直就是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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