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贤妃向来是主张萧元景远离那些个朝局争斗, 母子之间也很少会提及这些。

如今骤然被问起, 萧元景反倒有些不知如何回答了。

他如今的所作所为, 已经与贤妃相去甚远,并不能直言, 可若是撒谎蒙骗, 将来也会总是会有瞒不住的一天。

虽没得到回答, 可见他这模样,贤妃心中也大致有了数。她叹了口气,无奈道:“那位置就真有那么好?”

萧元景欲言又止,片刻后低声道:“并非是我想要, 而是我不得不要。”

这些年来, 若非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秦王又怎么可能与太子有一战之力,到如今分庭抗礼。

太子与他是深仇旧怨,并非是让步之后就能讨得了好的, 若真是抽身而去不管不顾, 等到太子登基之后, 别说是他, 怕是整个齐家都不会有好待遇。

别说是将来,就是过去这几年,太子明里暗里也没少使手段,只不过是被他给挡下罢了。

萧元景并不是个爱诉苦讨功劳的性情,纵然是有什么难处,也都是自己想方设法摆平, 不会让贤妃与成玉来费心。

当年开府封王之时,他年纪也不算多大,但还是一己之力担着,这几年将母亲与长姐护得很好,没半点怨言。可如今听着贤妃的话,却着实是让他的心寒了些。

百般筹谋,倒是都被误解成了为那皇位了。

可话说得难听些,若非是他多年算计,如今还不定是什么个情形,又能不能这般安逸?

萧元景素来是个孝敬的人,也感念当年贤妃为自己所做的事,所以哪怕是寒了心,也并不会恶语相向,只是解释道:“我知道母妃是为了我好,可生在帝王家,就注定不可能撇清干系。退一步来说,我倒是想,可旁人也未必会信。”

贤妃垂下眼去,呆愣许久,幽幽地叹了口气:“罢了,你既然这般想,那就随你去好了……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只管说就是。”

两人都很清楚,若贤妃肯服个软,皇上必定会有所偏倚。

但萧元景却并没提,只说道:“母妃照顾好自己就是,不必为我费心。”

萧元景知道贤妃与皇上决裂后,再无半分感情,故而并不愿她为了自己前去俯就,就好比他并不愿南云为了自己去认下伯恩侯这个生父。

诚然这都是捷径,换了旁人大抵会兴高采烈地选了,可他并不愿自己看重的人为了自己受半点委屈。

横竖他有这个本事,大不了多费些功夫就是。

揭过此事后,萧元景转而又提起了南云有孕之事。这消息知道的人并不多,他压了下来,方才并未告诉皇上,但却并没准备瞒贤妃。

“太医说她身体不好,忧思过度,需得好好调养。”萧元景解释道,“所以我将这消息压了下来,等她胎像稳固之后再说。”

贤妃近年来一直都在催萧元景成亲生子,好让自己早日抱上孙子,听了这消息后先是一喜,可随即又露出些忧色。

要知道皇子娶亲极为重要,挑对了人,便能够拉拢势力来。就好比当初太子求娶徐知音,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为了伯恩侯府。

若是萧元景无意相争,那也就算了,可他如今既然是想要争夺皇位,亲事就不能轻视。

在贤妃看来,南云出身不好,当个侧妃已经算是出格,如今眼见着又要生下孩子来,于萧元景的亲事必然是有损的。若真是侧妃生了长子,于情于理,哪个家世好的闺秀会愿意嫁来?

思及此,贤妃不由得有些着急了。

若早知如此,她当初怎么都该拦下萧元景,又或是及早给他定下一门正经亲事的。

“你究竟是如何想的?”贤妃先前那点高兴早就被冲没了,皱眉道,“若是让侧妃生下长子,谁来给你当这个正妃?还是说,趁着她有孕的消息尚未传开,先将亲事定下……”

萧元景没料到贤妃竟然会有此一想,没等她说完,便直截了当地打断了:“我并未这样打算,压下消息也只是为了她的身体着想,绝无他想。至于正妃的位置,您也不必操心,等阿云生下孩子,就是她的了。”

他说的是“孩子”,而不是“世子”。

言下之意也就是说,无论南云此番生下的是儿是女,他都会将这个位置给她。

这事简直匪夷所思,贤妃虽知道他看重姜南云,但怎么也没料到竟会到如此地步。

对于皇家贵胄来说,有宠爱的女人很正常,但再怎么宠爱,也都是有分寸的,不会动正室的位置。就好比当年皇上再怎么宠爱贤妃,最多也就是赏赐东西,从未想过将皇后之位给她。

贤妃对此默认,并没想要过更多,没料到自家儿子竟然会糊涂至此。

贤妃与南云并没什么接触,也不大清楚她的性情,这种情形之下,自然而然地将她归入了“不安分”的那一类人中,认为萧元景会有如此想法,全然是她在背后唆使。

“你需得知道,这世上可没两全的事,”贤妃掩下心中的质疑,苦口婆心道,“你不能既想要那个位置,又不想为大局让步。退一步来讲,若你将来真拿到那个位置,难道姜南云的身份,配得上一朝皇后吗?”

南云的实际身份自然是配的上的,只不过如今尚没多少人知道罢了,萧元景也没准备提。

贤妃对自己儿子的性情是再了解不过的,见他沉默不语,就知道自己的话没起什么用处。对此,她一时间也没了法子,只又问道:“姜南云就真那么好?让你非她不可?你若是喜欢她,大不了将来给她个宠妃的位分就是,何必非要……”

“她已经有我的孩子了,”萧元景打断了贤妃的话,“我喜欢一个人,就会将最好的都给她,若是再让旁的女人压她一头,那还算是什么喜欢?她性子柔不会与人争斗,可若是旁人不放过呢?届时她与孩子该如何自处?”

萧元景自己是这么过来的,知道其中的不易,自然不会想让南云的孩子再重蹈覆辙。

倒是贤妃,分明当年吃过大亏,如今却又不吝于加诸旁人。

归根结底,也就是看在意与否罢了。

贤妃被问得哑口无言,心中虽仍旧觉得不能这么做,但一时间找不出什么辩驳的话来。

“我尚未向父皇提及此事,告知于您,也是想让您为我高兴。”萧元景起身道,“我心意已定不会更改,您若是能认同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话未尽之意,也就是说,如果不认同那也没办法,横竖他是没准备改的。

这么些年来,贤妃就没被萧元景这般顶撞过,直到他离开许久后,心中那股气都没能疏散开。思来想去,转头就令人去将成玉给找进宫来了。

成玉想着许是宫中有事,便没带茜茜,只带了侍女便急匆匆地来了昭阳殿。及至听贤妃转述了萧元景来时的事情,颇为无言以对,只幽幽地叹了口气。

贤妃又道:“我只见过那姜南云一面,知她相貌生得好,看起来是个老实温顺的,却没料到竟然在背后这般撺掇……”

她并不肯信萧元景会无缘无故顶撞自己,便将错处尽数怪到了南云身上。

成玉愣了片刻后,方才理清了这其中的原委,小声替她辩解道:“母妃许是误会了,南云的确是个温顺不争的性子,也不想是会暗地里撺掇的人,这应当全然是阿景的主意才对。”

见贤妃仍旧不肯信,成玉又补充道:“更何况,您也是清楚阿景的,若他真没这个意思,又岂是旁人撺掇两句就会听的?”

贤妃被问住了,她拧起眉来,转而问起了成玉:“我怎么听着,你倒像是站在姜南云那一方的?”

成玉无奈地叹了口气:“倒不是站在南云那一方,而是依着阿景的意思罢了。”

自打齐府寿宴那件事之后,她就算是看明白,再没想过从中搅和了。

“这事有多离谱,你不会不清楚。”贤妃只觉得儿女一个个的突然就都不明事理得很,心累得很,“你非但不劝,竟然还由着他?”

见成玉眼神躲闪着不肯应,贤妃又道:“他一时糊涂,得想个法子制止才行,总不成要看着他就这么错下去。”

若萧元景不争皇位,贤妃的反应或许也不会如此激烈,但如今却是怎么都放心不下。

成玉与贤妃对视片刻,仍旧没应,只是苦笑道:“母妃,我已经当过一次恶人了,再来一次,只怕阿景再怎么脾气好,也要与我生气的……您就别让我再去当这个恶人了。”

贤妃疑惑道:“此话怎讲?”

先前齐府寿宴,成玉从中挑拨,当时是一厢情愿地觉着为萧元景好,可如今再想起来,成玉只恨不得此事压根没发生过,想都不愿意想起。

如今贤妃问起,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大致讲了。包括自己当时是如何挑拨,后来萧元景是如何同她说,她后来又是如何向南云道歉的。

等到讲完后,成玉小心翼翼道:“当初他二人为了那事闹了一场,后来说开之后,感情倒是愈发地好了。我看阿景对南云的确是在意得不得了,劝也没什么用,我是不想再去当这个恶人的,不如就算了吧,由着他去好了。”

贤妃听了之后,脸色却是愈发地难看起来,于情于理,她这个当娘的都不想看到萧元景如此。

沉默片刻后,她低声道:“你既然不想,那就我来……我倒要看看,这个姜南云究竟是个多有本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