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祁钰吩咐完陈川向他请示的事,正欲转身回自己的院子,便看到方才送了人回来的方姑姑站在屋外,等祁钰说完了话,才过来福了福身,“大公子,劳您再等一等,老夫人有话同您说。”

祁钰眸光微动,颔首,又回身进了屋。

屋内,方才说自己喝了酒要回屋小憩一会儿的老夫人,正坐在美人榻的一侧,神色并无多少醉意,榻上香几上的鎏金香炉中已经燃起了袅袅轻烟,香气驱散了屋内余下的淡淡酒气。

见祁钰进来,老夫人笑着招招手让人过来。

祁钰行礼后坐到香几的另一侧,方姑姑也低头退出了屋子。

老夫人将桌上的冒着丝丝香气的茶往祁钰面前推了推,“尝尝,我院里今年刚酿的桂花蜜泡的,你中午也喝了些酒,免得头疼。”

祁钰看着眼前清香扑鼻的茶,面色柔和下来。

从小到大,老夫人虽然对这个寄予厚望的孙子处处严格,但同样,会在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关心祁钰的,也只有她。

见祁钰喝了茶,老夫人才不疾不徐地进入了正题,笑着叹道:“没想到许久不见,淑怡这孩子真出落的越发水灵了,这孩子今年也该十七了,我瞧着性子也比进宫前稳重了不少。”

祁老夫人知道自己这孙子是个聪明人,从一开始看到纪老夫人带着纪淑怡一道来拜访,就能知道她的意思。之所以这样委婉,也同样是知道祁钰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大了,她也不大好用以往直接命令安排那一套,毕竟在这一点上,她在自己儿子上是吃过亏的。

感叹似的夸赞完,老夫人才又话锋一转,道:“你那外舅家立了功升了官,不日就要举家搬来京城的事,你应当知道了吧。”

祁钰神色不变,并不意外老夫人会知道这事,祁老夫人虽说现今面上不大管府里的事了,却并不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相反对于钱家的动向,老夫人比谁都上心。

有了钱家做铺垫,老夫人也就不再多拐弯抹角,“钱氏的心思,如今已是昭然若揭,虽说现在看她娘家同侯府比起来还差的远,但难保你父亲不犯糊涂。”

提到这个,老夫人也是痛心,明明是亲父子,何至于就到如今面冷心冷的境地。若钱氏是个妾也就罢了,偏生祁铄也算是嫡出身份,也怪她没料到钱家发展如此之快,如今那一家人其乐融融的,钱氏又有了娘家依靠,再这样下去,怕是祁钰这个正经嫡子反倒尴尬。

“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如今你虽然颇得圣上赏识,但到底根基未稳,现在能让你最快获得助力的,便是你的婚事了。”老夫人道,这也是她对祁钰的婚事一再慎重的原因。

说到这儿,祁老夫人缓和了语气,笑道:“不是祖母不信你的能力,祖母就算就算以你自己,还不至于对付不了钱家,只是咱们如今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得确保万无一失才好。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是能一时感情用事得的”

在这后宅争斗了这么多年,祁老夫人早已经明白一个道理,想要掌握权力,该走的捷径就得走,能轻松何必耗时费力,同实在握在手里的权势地位而言,其他的都得靠边站。

后宅尚且如此,前朝自然更甚。

其实祁老夫人这番话,说是劝说,其实也是对祁钰的试探,从上次祁钰爽了与陆淑怡的约开始,祁老夫人就有些不大高兴了,更别说近一段日子,祁钰在外头留宿的日子明显频繁了。

老夫人相信自己的孙子,让他在允许的范围内玩一玩是一回事,可若是影响了正事,她也绝不会允许同样的错误再次出现。

祁钰自是听的出来,不过在他看来,老夫人这担心纯粹是多余的,祁钰淡淡一笑,道:“祖母放心,孙儿的心,自然是和祖母一样的。”

闻言,祁老夫人眉头一松,立马舒心的笑了起来,“祖母知道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放心,淑怡这孩子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模样性子都是顶好的,就是不说其他的,京中也没几个小姐能比她更同你相配的。况且她们家就她一个嫡小姐,也没个姊妹争斗的,娶了她,整个平夷侯府便都是你的助力……”

后面的话,才是老夫人真正想说的,可祁钰却并没有在听,而是看着腰间的玉佩微微出神。

宋窈那晚隐于黑暗中满含着无助和惧怕的眼神,以及两次哭着向自己求助时蕴着光的眼睛,从祁钰脑中闪过,最后定格在今早因为没睡醒而懵懂柔软地望着自己的湿润眸子。

回过神,祁老夫人已经说完了话,正笑望着他,祁钰唇边的笑意淡去,点头,“是,孙儿听由祖母安排。”

出了禅院,陈川正等在外头,一见祁钰脸色不是很好,陈川临到嘴边的话又堪堪停住了。

倒是祁钰先止住了步子,淡淡问:“什么事?”

陈川这才低声道:“回禀公子,是前日您吩咐按照府里规格重新置办的书案和一套文房已经送来了。”

陈川虽然没有明问,但也知道这些东西都是要送到宋窈那边去的,如今公子在那边待的时间比以往长,院里没有书房,偶尔有事要处理也不方便,所以置办些东西东西过去也是应当。

只是按照府里的规格来却是陈川没有想到的,难道公子这意思还是要长住不成?

不过惊讶归惊讶,他是没那个胆子问的,只能按照吩咐办事。

陈川原以为祁钰会直接让他送过去,禀不禀报都只是面上的,所以方才才没急着说,却不成想祁钰顿了一下,道:“这会儿用不着,放进库房吧。”

陈川愣了一下,再抬头祁钰已经走远了。

难不成是他想错了,陈川心道,一边庆幸还好自己问了一句,可是又实在想不通自家主子好端端重新置一套书案放着做什么。

虽满心不解,陈川还是赶紧叫了几个人将东西搬进了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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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钱氏的常春阁内,祁铄看着自回来便脸色不大好的钱夫人,语气难掩急躁,“阿娘,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一回来便闷闷不乐的,可是外头有人给你气受了?”

祁铄眼中尽是关切,看那样子,只要钱氏说出是谁,祁铄便能冲出去替她出气。

见儿子这样关心自己,钱氏的心里顿时熨帖了不少。轻叹一口气,道:“娘没有什么不高兴的,只是有些失落罢了。”

其实与其说是失落,倒不如说是自嘲,她这些年费尽心机的在戍安侯府站稳脚跟,敬上治下,成了这诺大侯府的当家主母,谁见了都得敬上三分。可原来自己引以为傲的成果,也就能唬唬那些小官夫人,该看不上的还是照样看不上。

其实这一点,钱氏以往并非不懂,只是不愿承认罢了,今日面对纪老夫人,才算直面了。

钱氏摇摇头,但是此时眼中的失落已经褪去,露出了暗藏其下的带着不甘的野心。

一旁的祁铄见钱氏只叹气,虽不说具体却也没否认,便猜想定是被什么人惹得不快,而按她们母子俩的好恶来说,第一个联想到的自然是东院那位。

偏这位祁铄还真不大敢主动招惹,想着祁铄头一偏,便看到了侍立在一旁的素浅。

素浅原来是老夫人拨去给祁钰当通房的丫头,颇有几分姿色。

可那段时间祁钰正好出门办事,而那阵子正因为他这大哥受重用心里不顺的祁铄,在一天晚上正好看见这个小丫头不知怎么的倒在花园里。祁铄对自己屋里的丫头早没了新意,也知道老太太屋里有这么水灵丫头,只可恨老太太偏心,将人给了祁钰,没成想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晚他虽是没得手,可也被人瞧见了,老太太虽然生气,可闹了一阵,还不是将人给他了。

祁铄对于抢了祁钰的女人这一点十分舒坦,起初也的确宠了这个小丫头几天,可没想到这丫头看着挺漂亮,性子却是个胆小又不解风情的,每回让她伺候,还没怎么着呢就哭哭啼啼,扰的他半点兴致都没了。

日子一长,再漂亮的脸都让他觉得烦了。

祁铄这会儿正有气,见了素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便给了素浅一脚,“还愣着做什么?没眼力见儿的东西,没看见大夫人的茶凉了,还不快去给大夫人换杯热茶来!”

毫无防备的素浅被这一脚直接踹到了地上,忍不住惊叫了一声,祁铄见状更怒,抬腿又补了几脚。

“怎么,是我这间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是么,不配让你伺候?”

“奴婢不敢,奴婢该死……”素浅腰背上还有未消的鞭痕,这几脚踢在伤口上更是疼得钻心,素浅总算反应过来,却是连哭都不敢哭,忙磕头认错。

这番动静没有影响到一旁的钱氏,毕竟她心里有气是真的,虽然这气不是又东院那个引起,但也与他有关就是了。

气定神闲的坐了一会儿,气舒坦了,钱氏才慢悠悠开口阻止,“行了,大白天的,让人听见也不怕笑话。”

钱氏一开口,祁铄便立马停了手,对素浅喝了一声“还不快去?”

素浅不敢多待,忍着眼泪和浑身的疼痛爬起来端起钱氏的茶杯,低头退了出去。

待人走了,祁铄重新转过身来关心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钱氏满意一笑,自己这儿子,虽然冲动莽撞了些,但对她这个娘亲却是实打实的放心里,最是听话,也不枉自己疼他这么多年。

相比东院那个冷心冷情的,也怪不得侯爷更喜欢她的儿子。她们唯一的缺陷,也就是出身低了些,不过那也只是以前了。

“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钱氏将祁铄叫到很前,见屋里没了别人,钱氏也没了顾忌,道:“今日纪老夫人带着纪家二小姐过来拜访你可知道?”

平夷侯府纪家祁铄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纪家平日里同她门并无什么来往,祁铄也没见过李老夫人,不禁疑惑,“这个儿子倒没注意,阿娘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钱氏笑笑,“你自然不知道,纪家老夫人久居外地,不常回来,自然不大上门,但是纪老夫人和咱们家老太太可是自小就有的交情,今日过来,也是特意带着小孙女过来拜访老太太,当然没必要同咱们打招呼。”

听出钱氏语气中的不快,祁铄虽一时想不出多少弯弯绕,但也多少回过味来,道:“莫非阿娘今日不忿,便是因为这个?”

钱氏看着自己儿子明显没想出其中的关窍,不禁叹口气,“你啊,到底还是太年轻。纪老太太久不回京城,偏偏纪二小姐出宫后不久就回来了,还一回来就带着孙女儿来拜访老太太,你也不想想这是为什么?”

别人或许看不明白,但是钱氏却是清楚的很,这分明就是为着祁钰和纪小姐的婚事来的。

钱氏明白老夫人这些年虽然面上装的和和气气,底下的心可从一开始就是偏向祁钰偏的彻底,她哥哥升官的事,老夫人不会不知道,这是再早早给祁钰找助力呢。

想到此,钱氏心里也忍不住愤恨,明明同样都是她的孙子,却如此偏心,为什么对待祁钰她就可以掏心掏肺拿出自己全部人脉,而对待铄儿,却连给个丫头都不情不愿。

有了钱氏的一番提醒,祁铄拧眉思索了一会儿,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恍然道:“阿娘,你的意思是说……”

知道祁铄大概猜的八九不离十,钱氏点了点头,祁铄不如钱氏淡定,想明白的他顿时怒意四起,因为钱家升官入京顿觉有人撑腰的喜悦荡然无存,恼怒地踢了一下脚边的矮柜,“凭什么?”

平夷侯府可是不亚于戍安侯府的存在,这桩婚事意味着什么,他自然清楚。

钱氏脸色同样不大好看,但还算冷静,等祁铄发泄了一会儿,才淡淡道:“气一气便罢了,毕竟这事也只是个苗头,还没落定,咱们别先自乱阵脚,还得想法子应对才是。”

都有老太太坐镇出面了,他们还能硬悔婚不成?

祁铄心道,可一转头,却又蓦地目光一亮看向钱氏,犹疑道:“阿娘这话,莫非是有了什么法子?”

钱氏摇摇头,这一时半会儿,她哪能想出什么法子,可就在祁铄再度垂头丧气之时,钱氏又开口道:“不过我倒是知道件事。”

祁铄立马抬头看向钱氏,钱氏道:“你可还记得半个多月前,祁钰忽然大半夜带上留宿府里的张大夫出了门,随后一夜未归的事?”

祁铄皱眉,当时他的确听到了些动静,但又不是什么大事,他也没怎么注意。

钱氏道:“据我所知,祁钰去年忽地在外头置了一方院子,且隔一段时间便会在外留宿,前段日子,次数更是多了些。”

“然后呢?”祁铄追问。

钱氏却是无奈摇头,“那头防的紧着呢,能知道的只有这些,至于院子在哪儿,可有人住,却是无法得知了。”不过虽没有确切消息,自认无比了解男人的钱氏多少也能猜到,冷笑道:“依我看,十之八九,是用来金屋藏娇的。”

原本祁铄听钱氏说的神秘心中期待,还以为自家娘亲真的掌握了祁钰的什么大把柄,可听完之后却有些丧气。

“这有什么,就算大哥真在外头养了人那又如何?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京中有权有势的公子哥,谁身边没个人伺候?”

这个消息,对祁铄来说,出了惊讶于原来自己那大哥也是个表面正经的之外,并没什么大作用。

钱氏摇摇头,冷冷道:“你记住,你娘也是女人,最了解女人,可别小瞧了女人的嫉妒心。”

天底下,有哪个女子不是希望自己的丈夫是爱自己的,不过有些女人必须依靠丈夫,所以不得不装的贤惠罢了,就像她自己,钱氏自嘲一笑。

但人家纪二小姐可有着侯府嫡女的身份,那姑娘未进宫伴读前常来府里看老太太,钱氏也见过几次,看着可不像是个能受委屈的,当然,也没谁真敢给她委屈受。这姑娘估摸着也真对祁钰有些心思,她真能忍受自己未来的夫君身边的那些莺莺燕燕?

当然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测,那院子是不是真用来金屋藏娇的还未可知,就算是,她也没真不切实际地指望用这个阻止这桩婚事,她要的不过是想搅混水罢了,水搅的越混,越能给她们拖延时间。

“行了,”钱氏看向仍有些不解的祁铄,“你也不用多想,听为娘的就是,那院子的事为娘已经着人注意了,相信不久就能知道,届时咱们再做打算。但是有一点,”钱氏勒令道:“这段时间你给我好好在府里呆着,再不许出去寻花问柳,等咱们的大计尘埃落定了,哪怕你把你屋里的丫头都换了呢,但是现下,给我必须警醒着,可听清楚了?”

一听这个,祁铄的脸立马就耷拉下来了,但也不敢违抗钱氏的命令,只能不情不愿的应了。

不过祁铄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阿娘,这些事,您都是怎么知道的?”

老太太和东院那边,向来防她们跟防贼似的,这些明显是祁钰悄悄办的事,阿娘又是怎么知道的?

提到这个,钱氏唇边的笑容闪过一丝得意,却并未回答,只沉沉道:“这个你就先别问了,等以后娘自然会告诉你,你只需要好好听娘的话,娘虽说管着这个侯府,可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从来就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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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连下了几天雨后,天气难得清爽。

纪淑怡同祁钰一道从祁府出来,面上的笑容难掩开心。

今日纪淑怡原本是听说了祁老夫人近几日身上不大好,顺路来看看,正巧祁钰也在府里。

不过纪淑怡并没坐多久,齐家大公子的孩子过几日办满月酒,她出来本是要去挑个生辰礼的。不成想正要告辞时,祁老夫人却让祁钰也同她一道。祁钰与齐二公子齐衍交好,祁家自然也收到了帖子,正好一起去,也算弥补了上回乞巧节的失约。

纪淑怡自然恭敬不如从命,欣然接受。许久未同祁钰一起出门,纪淑怡自然高兴,一时十分庆幸今日走了这一趟。

相比于纪淑怡的兴高采烈,祁钰就显得有些兴致缺缺,但也依然同意了。

二人出了门,上了各自的马车,便直接往京中颇负盛名的藏珍阁去了。

路过城西街口时,祁钰还是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不过从这个角度,根本连那个小院的角都看不见。

自从上次纪老夫人来拜访之后,祁钰便没再去过宋窈那儿,祁钰向来自信于自己对任何人事都能做到收放自如,但在宋窈身上,却已经是第二次选择远离。

须臾,祁钰放下了帘子。

午后长街上人不多,马车很快就停在了藏珍阁门外,祁钰和纪淑怡一前一后下了车,祁钰还有些走神,未等纪淑怡跟上来,便先一步走了进去。

一进门,先入目的,便是一道他再熟悉不过的窈窕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终于写完了,目前这一阶段牵扯到的几家人基本都出来了,戍安侯府祁家,平夷侯府纪家,永盛伯府齐家,骁国公魏家,还有女儿宋家,竹马陆家,其他的皇族,周家要到后面再说了,这两章过渡可累死我了,现在切回主战场,小祁现在还没觉醒,宋父工具人一下线,可怜的女儿很快就要哭唧唧跑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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