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屋外冷风冷风呼啸完全相反的温暖室内,帷帐里的动静又是临近深夜才渐渐止息。
祁钰披上外袍起身沐浴,宋窈浑身无力的软在榻上,艰难地动了动酸麻的手指。
也不知为何,今夜祁钰忽然对她的手来了兴趣,过程中始终紧攥着她的手,甚至还有闲心问她的手为何这样小,宋窈早就说不出话,祁钰却乐此不疲。
手上原来的麻劲儿过去了之后便是如针扎一般的刺痒,宋窈有心想揉按一下,奈何实在没力气,这点不舒服也压根抵不过身体的疲倦,不一会儿就顾不上手的酸麻,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宋窈再次恢复意识,是被手上力道适中的按压给弄醒的,宋窈缓慢睁开眼,这会儿依然是深夜,屋内的灯光已经暗了下去,只余下快要燃尽的一盏,勉强让她看清周围的情形。
床帐被撩开一半,祁钰正半靠在床头,面上看不清神色,手里则是执着宋窈的手轻轻揉按,宋窈明显感觉到手指原先的酸麻已经消了大半。
意识到祁钰这是在给她揉按手,宋窈微惊,立时就想将手收回来,奈何她高估了她手臂的力气,这一抽手落在实际上只是轻微的缩了一下,不但没逃出祁钰的手掌心,反而提醒了祁钰。
祁钰偏过头看着宋窈,声音低沉,“醒了?”
屋内旖旎的气氛还没散,宋窈以往还从未在这时候醒过,也不知该说什么,懊恼的同时还想像上次那样装睡,可这次两人距离这样近,祁钰开口时宋窈慌乱的呼吸就已经出卖了她。
祁钰没有说什么,只是依然专注着自己手上的动作,直到宋窈终于受不了地低声开口,“公子……不用了,可以了……”
本就轻软的嗓音还带着未退的哑意,尽管宋窈没有那个意思,听在耳朵里也莫名带上了一丝撒娇的意味。
宋窈似乎听到身边人极轻地笑了一声,转瞬即逝,快的让宋窈以为自己是不是听岔了,随后自己的手就被放了开来,祁钰挥手放下床帐,帐内再次恢复一片幽暗。
宋窈轻舒口气,她虽然不喜欢黑暗,但现在这情形下昏暗的环境反而能让她轻松自在些。
极轻地由侧躺改为平躺,宋窈再度闭上眼睛,祈求自己快些入睡。可不知怎的,方才还浓重的睡意在这会儿却忽地都消失了似的。
昏暗寂静里,祁钰的声音格外清晰:“我记得,你不是京中人?”
突然的问句让宋窈一愣,不明白祁钰为何会在这时候问起这个,或许也是睡不着的缘故?
宋窈闭着的眼睛颤了颤,知道祁钰问她是知道她醒着,终是没敢再继续装听不见,轻嗯了一声,“回公子的话,奴婢的家是在距离京城很远一个小山村里。”
宋窈并不意外祁钰不知道,事实上虽然她做祁钰的外室已经有一段时间,但两人相处是几乎没有聊过天,祁钰从来没有问过宋窈的来历,也没有了解过宋窈的过去,或者换句话说,是根本不关心。
听了宋窈的回答,祁钰只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可宋窈却从里面听出了一种让她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宋窈思索一番,试探着又开了口,“那是一个很偏僻的村子,靠着山脚下一大片芦苇荡,所以叫芦花村。”
说到这儿,宋窈见祁钰并未打断,那便是默认,正好她这会儿也没有睡意,便继续轻声说了下去:“其实村子以前不叫芦花村,而是叫青山村,村子很小,一共也就几十户人家,村里人原先都靠着在山脚滩涂上种地勉强过活,虽然土地够用,但也抵不过老天不赏脸,有年闹了□□,全村靠着那一片芦苇荡里的芦笋,才勉强活了下来,后来才改了这个名字。”
宋窈的声音本就轻软,再这样朦胧的气氛中如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听着倒是比那说书的还要引人入胜一些。
说着说着,宋窈似乎也陷入了回忆,从儿时就听村中人说的,以往生活艰难,直到一对从外地夫妇搬进村里,教会了村中人养蚕,从而改善了村民的生活,至少不会再饥一顿饱一顿;再从自己小时候羡慕别人念书却没有钱,从而经常干活的时候偷偷溜进村里一个老秀才在自己家办的小书塾偷听,到老秀才看她可怜破例给她加了一张桌子,可没过几天就被阿娘发现,拎回去狠打一顿……
宋窈想到哪儿便说到哪儿,也没什么逻辑,明明离开也才一年多的时间,但这些记忆却像是已经过了很久,那时候的日子过得平淡又简单,但现在对她来说却已经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平凡幸福。
这过程中祁钰也一直没有再说话,直到宋窈停了一会儿,以为祁钰已经睡着了的时候,祁钰才又淡淡开了口,“那为何会来京城?”
随着祁钰话音落下,屋内最后一截蜡烛也燃烧殆尽,烛火跳跃了一下,彻底熄灭,屋中和帐内彻底陷入漆黑。
良久,才听宋窈平淡道:“村里遭了山匪,母亲离世了,爹爹带我们到京中寻亲,可是等我们到的时候,那人早已经搬走了。”
这个亲戚宋窈也知道,是她父亲的表妹,她的表姨母,表姨母家里还有一个哥哥,模样她记不清了,但她记得这个哥哥是个很好很温柔的人,很久以前来她们家做客的时候,给她带过很甜的五颜六色的糖果,还曾亲手给她编过一个漂亮的花环。
爹爹在出发前和她说,爹爹和她的表姨母在她和表哥小的时候就私下给二人定下过婚约,这次进京是投亲,也是履约。宋窈当时虽然惊讶,但因为对这位表哥一直印象很好,所以也还曾偷偷向往过。
只不过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没用了,这些话她也没说出口。
不论是回忆或者叙述,那段日子在宋窈口中都只浓缩成了如今的简单几句。可她那时也不过只是一个才十五岁的小姑娘,失去亲人,颠沛流离,走投无路,父亲重伤,差点被卖。宋窈还记得她抱着妹妹躲在一个破败的茅草屋里,瑟瑟发抖的等着父亲给她们带吃的回来的日子。
宋窈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可深埋在心底的恐惧只要偶尔探一下头,还是足以让宋窈红了眼眶。
还好周围一片漆黑,不会被人看见。
宋窈暗自庆幸,却不知祁钰自幼习武,夜间视力绝佳,早已将宋窈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宋窈想的没错,祁钰问出的第一个问题的确是因为没有睡意随口一问,连他自己都觉得无趣,他向来只关心对自己有利的事,什么时候关心过别人的闲事。之后或许是宋窈的声音好听舒服,又或许是他今晚心情的确不错,所以他继续问了下去。
前面的都还好,最后一句却让祁钰皱起了眉头。可宋窈的表现却完全相反,说起前面那些东一块西一块的家长里短时,声音始终带着笑意,光听着便觉得高兴,而最后一句更应该带着情绪的,宋窈却说的极为平淡。
祁钰转头,才看到宋窈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满含着惊惧的眸子,只是无声无息的掩藏在黑暗里。
在祁钰的面前,宋窈永远是安静温柔又听话,乖的让人心疼,也许她并不是没有其他情绪,只不过全都或主动或被迫溶于黑暗罢了。
像是不喜这个气氛,祁钰移开目光,“后来呢?”
后来?
宋窈眼睫颤了颤,从方才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瑟缩了一下。
“后来的事,公子便都知道了。”宋窈低低道。
这倒也不算敷衍,后面的确就是宋父被骗,然后被祁钰所救,不久宋窈就成了祁钰的外室。
但嘴上虽一带而过,但宋窈脑中却不受控制的回想起了那个晚上,狂风暴雨的夜晚,喝醉了的祁钰,还有不断哭泣求饶的自己……
这记忆甚至比之前还要让她觉得恐惧,那一晚给她留下的阴影太大,以至于过了这么久,只要看到祁钰喝酒,她还是会立马浑身紧绷起来。
宋窈垂下眸子,不敢再看身边人。
好在祁钰没再问下去,回忆了这许多,又说了这些话,宋窈本就不多的体力再次消耗殆尽,不多时,困意再次席卷而来。
宋窈的回避,同样让祁钰回想起了什么,眼中隐隐浮现出戾气。
自从祁母死后,祁钰早早就学会了隐藏情绪,祁府里与他无关的事,向来是隔岸观火,静观其变,对西院他父亲一家也从来都是眼不见为净。
从小到大,只有一件事让他真正动了怒,而这都是拜他那位胃口越来越大的继母所赐。
说到底也是他疏忽了,才会差点着了她们的道,还好他还留有最后一丝理智,才没真让她们得逞。
对于那一晚的记忆,祁钰也只有一半的记忆,一是因为酒,二则是因为药。等祁钰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地狼藉,以及发着高烧的宋窈。
看清人的瞬间,祁钰还是拧起了眉,情况不算坏,但也不算好。
那事她们做的隐蔽,因为没有真的得逞,祁钰便也无从查起,这算是祁钰这么多年栽过的最大的一个跟头。
查不好查,好在还好处理,毕竟要封口的也就宋窈一人,或杀或拿钱打发,都不过是一个命令的事。
当时他是如何想的已不可考,不过发展成现下的情景,连祁钰自己也没想到。
他承认,或许这发展是有些超出他的掌控了。
像他们这样的身份,最忌讳的便是不该有的,错误的“真心”,而于他,则要再加一条,那便是“软肋”。
软肋?祁钰侧头看了眼旁边安静的睡颜,因为自己这过分夸大的表述,好笑地轻嗤了一声。
屋外风声渐止,屋内一片静谧。
作者有话要说:口嫌体正的祁大少,以后有你哭的
有点事耽搁了,非常抱歉,下跪!
这是昨天的,今天继续,双更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