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将近三天后,追云终于给明珠带来了最后一份证物——
消失的两份脉案。
她双手捧着那两份失而复得的脉案,喜上眉梢:“辛苦你了追云,这两份脉案,你是从何处寻得的?”
“回姑娘,是从刘颂之书童房中取得,一并寻到的,还有此物。”追云又从襟前抽出一封信,递给了明珠。
明珠立刻放下脉案,转而打开信封。
看清楚内里信纸上内容的第一瞬,她差点惊呼出声。
无他,这封信的内容实在是太重要了。
这是一封是和钟大善签下的契书,写明了要他们指认明安良乱用药害死钟大善,事成之后,当赠白银百两。
真是够大手笔的……
钟家宁可饿死也要占着的那间二进小院,大约也就值个三十两纹银。
诬害一次,白得三间小院,还能永远免了欠她爹的医药钱。钟家的算盘打的可真够响的!
若不是尚存一丝理智,明珠差点恨到要将这一纸契书给捏碎了去。
“多谢你,追云。”明珠忍下心中痛愤,收好这两份铁证,“但明日还要再辛苦你一遭,随我去钟家捉拿这夫妻二人,带他们去衙门升堂!”
追云点点头,低下头应了声后,又和往常一样闪身消失在了明珠眼前。
这么久过去,明珠已经不会再对追云展现出来的神异之处再大惊小怪,她怀揣着两份重要的证物,步履匆匆就要去找明安良。
在望见爹爹院子的大门之时,明珠突然听见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和车辙滚动声。
她当下就放下了要去找爹的事,提着裙摆,转身朝出声的方向跑去了。
这三日,不仅是等追云带来探查结果的三日,更是容瑾不曾归府的三日。
他肩上那道深可见骨的贯穿伤的皮肉都还不曾愈合,就敢带着这么严重的伤在外奔波三日。
不知是不是把自己摆在了医者的位置,明珠心中一直带着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怒。
等她见到停下的马车时,车厢内正好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将车帘轻轻掀开。
明珠心中憋着的气突然就消散了一半。
等见到那手的主人探身而出后,什么恼怒,全都烟消云散了。
她站在原地,有些不敢上前。
三日不见,她莫名觉得与容瑾生疏了许多,只敢站在连廊阴影处,藏着身子不太想被发现,却又不愿离去。
却不想,容瑾第一瞬就发现了她:“明姑娘?”
私下里,他还是这样守礼地称呼着她。
明珠这才迟疑着,从连廊里走了出来。
“老爷,您回来了。”她走下台阶,看着容瑾下了马车后直朝她来,心口突然骤动了两下。
甫一对上容瑾明亮而锐利的视线,明珠呼吸都急促了些,立刻跳开了视线,将将落在了他受伤侧的肩膀上。
冷静下来后,她都有些糊涂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听见车马声就转了去寻爹爹的脚步,反而跑来了这里。
明明她与老爷什么关系都不是……
想到这,心间不免又泛起了些奇怪的感觉,像是闷了一口金汁入喉般,又酸又涩的。
明珠直觉自己不应该这样,便强行压下了那些陌生的心绪,重新振奋了起来。
“老爷的伤处愈合的如何?”她脸上挂着平静的笑,找了自己与容瑾唯一的共同话题,心中的真实所想一丝都没有透露出来。
“尚可。”容瑾抖了抖宽大的袖袍,似将外面的尘土都抖掉了,才跨步走到明珠身边。
认真打量了她一遍后,才继续往正院走去。
明珠便跟在他身后,一齐去往正院。
一路上虽未说话,气氛却分外融洽。
等进了院,容瑾先开口了:“这几日我不在府中,一切可好?”
“都好。”在容府的这段日子,可以说是她这十几年来过的最平静的日子了。
就算是当初爹爹还未出事的时候,她有时候去河边洗衣服,也会听到些有关他们家的闲言碎语。
但在容府,这样的声音一点都不会有,大家见了她都客客气气叫“姑娘”,笑脸相迎的。
一想起这些,明珠心中又松快了起来,顺道就想起了方才追云才带给她的好消息。
“老爷,多谢您将追云借给我去调查钟家的事,我刚刚拿到了刘家和钟家勾结的铁证!”她语气轻快,迫不及待地和容瑾分享起来。
“哦?那真是恭喜了。”容瑾也笑了起来,有一闪而过的倦意裹挟在其中,但消散的太快,明珠并没有听出来。
她仍旧兴致勃勃地分享着:“我怕夜长梦多,打算明日再劳烦追云一次,带着钟家去县衙升堂,尽早还爹爹清白。”
“明日?”容瑾停住了脚步。
明珠也跟着停了下来,看着男人宽阔的背部,有些不解。
“明日许是不行了。”
“老爷您明日有事要交代追云吗?我这儿不打紧的,迟上一日也无妨。”明珠立刻善解人意道。
“不。”容瑾转过了身,鸦黑的眼眸闪过一道隐晦流光,“不是追云,是县令大人明日不在县衙,倒是要来府上做客了。”
“啊?”事情发展到此处,已令明珠困惑不已了。
她还想再问几句,容瑾却又敛袍转身,快步进了房内,明显是不愿多说的意思。
明珠站在原地,思量了许久,最后还是悄悄离开了正院。
***
或许一切都是冥冥注定。
明安良晚间时突然被金家赶来的人接走了,对方只说金知远突然不好了,求明安良去救救金知远。
医者仁心,听了这情况的明安良哪里会推辞。
他连药箱都来不及收拾,只带上了能随身携带的银针,便被金家接走了。
得知这一消息后,明珠心中陡然升起了一丝不安。
她甚至产生了刘颂之发现重要物证消失后,打算直接把她爹解决掉的恐怖猜想。
思来想去,她还是寻到了追云。
“追云,老爷有交代你明日做什么事吗?”
追云摇了摇头,“自将我拨给姑娘后,我就只有保护姑娘这一个任务。”
听到这话,她心下一暖,:“我在府中很安全,但是我担心我爹的安危,不知道你能否跟着我爹一起去金府,护他一程?”
“喏。”追云并没有迟疑,立刻应了下来。
他又神出鬼没地消失了,但明珠的心却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安定。
她终于能安心睡觉,等着明安良平安回来。
***
知道容瑾要设宴招待县令大人,明珠本是打算躲着的。
因为那次晚宴的所见,她如今对县令的印象实在是厌恶。
除了升堂那一日,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这位县令任何一面。
却不想容瑾一大早就着人将她请到了正房里来,可他人却不见踪影。
明珠问来请她的小厮有何要事,小厮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说是接了老爷的令,请她暂时待在正房里。
她虽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无有不应。
正巧容瑾的侧边的书房中放了些她颇感兴趣的书籍,先前就已征得过他的同意,这次便直接去了书房取书,珍惜地翻看起来。
她是喜欢看书的,一看就容易入了迷,忘却了时间流逝。
屋内的檀香不知何时已经燃尽,但整片屋檐下都静悄悄的,并没有人来续香。
明珠捧着书卷,一页一页地缓缓翻着。
在快要翻阅过一半的时候,只隔了一层门帘的前厅突然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容先生虽是来祁县小住,但府中的布景却精妙绝伦,自二十年前与盛京一别,老夫就再也没见到这样的手笔了。”
这声音极具辨识度,落在明珠耳中的第一瞬,就叫她腹中翻滚了起来,早上食用的那碗小馄饨差点涌到喉头,反呕出来。
她没想到,自己对县令的反感竟已如此之深了。
“县令大人谬赞了,只是为了让自己住的更舒心随意修缮了下,哪里算得上精妙绝伦。”容瑾的声音紧跟着县令后面,立刻就安抚了明珠难受的内腹。
她赶紧顺了顺自己胸腔,将刚才那猝不及防的恶心勉强压了下去。
有了心理准备后,再听县令说话,就没有那么难受了,“容先生总是那么谦虚,明明做了这么多了不得的大事,嘴上却一点不漏,真是很沉得住气的年轻人啊!”
他们大概是坐了下来,音量和气息都稳定了下来。
“不敢当,不敢当。”容瑾宠辱不惊,语调平稳到好像不是在和这一县之长说话,“在下只是做了些该做的事而已,当不起大人这话。”
“当不起?我看你只恨自己做的还不够多吧!”方才还声声赞誉的县令突然猛一拍桌,高声起来,把聚精会神听他们“打哑谜”的明珠吓了一大跳。
她躲在书房里,右手紧紧抓住了木椅扶手,待县令的怒喝停下,耳畔听见的就是自己完全慢不下来的剧烈心跳声。
发生了什么?明珠心中满是疑虑。
她极小心地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侧着身子从桌子之间的空袭中慢慢走了出来,猫着步子悄悄靠近了门帘。
行动间,厅内的两人又你来我往地说了好几句听不出实际内容的话。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县令的怒气越来越浓重,连拍桌的频率都从一下变成了连拍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