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明珠起了两次,为了查看容瑾有没有发热。
在确认他的伤确实没有引发高热后,才打着哈欠,又蹑手蹑脚睡了回去。
夜里黑,她又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太开,自然就没有看见在她起身靠近时,男人警然睁开的双眼。
……
第二天一早,容瑾起床的动静就惊醒了明珠。
即便夜里没休息好,她也很快就坐了起来,只是精神明显不济。
昨夜未除的衣服也睡得皱皱巴巴,但她没在乎这个,困顿地眨了眨眼睛,醒过神后就站起了身,快步走向床边。
容瑾正打算穿衣服,被明珠看见后,立刻被叫停了:“老爷,你等一下再穿,让我先看看伤口。”
一提起照顾起伤患,明珠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整个人都变得强硬了起来。
她一把夺过容瑾手上的衣物,随手挂到了屏风上,才又返身回来按住他没受伤的那侧肩膀,轻轻掀下了他的里衣。
“纱布要重新换下,昨夜的出血量还是有些偏大了。”她看了眼那纱布的颜色,就能判断出大概。
塌边就摆着药箱,现在正正好起到了用处。
明珠从药箱出找到需要的东西,便开始为他换布。
一整夜过去,纱布不可避免又和伤口粘连住了,在解纱布的时候,一定会把粘住的皮肉给扯动起来。
是只看一眼,就能感同身受的痛。
虽然容瑾并没有表现出痛苦,但明珠还是尽可能轻柔地安抚:“老爷请忍耐一下,我会尽快。”
说是这么说,但为了缩短过程的痛苦,明珠不得不了下“狠手”。
刚开始还能边换边注意他的神色,后半程直接全神贯注地盯着伤口,只有口中还在无意识地轻哄:“不痛哦,忍一下哦……”
容瑾本来不为所动,却被她这奇奇怪怪的哄人语气逗得有些发笑,反而花了更多的力气去忍耐那股笑意。
两人的身影交叠着投在屏风上,给轻轻推开房门,往里面探头探脑的老妪看个正着。
其实早在老妪推门的时候,容瑾就发现了。
但他什么也没说,维持着原来的姿态,好像什么都没察觉一样。
老妪姓莫,正是昨天刚被雇来照顾明珠的嬷嬷。
她一推门,就看见屏风上毫不避人的两道身影,两只手立刻夸张地抬起捂住了眼睛。
却又漏了指缝,将那身影交叠的弧度都看得清清楚楚。
耳朵也高度警觉,把明珠的无心之言全部记进心里。
明明现在用不到她,但她就是不走,鬼鬼祟祟躲在门口。
但神奇的是,完全没有人出现去制止她,就这么放任她半掩着躲在门口看戏。
屋内,明珠已经麻利地给容瑾换好了纱布,又帮着他把衣服穿了起来。
昨夜不愿意让她解的腰带,今晨终究是在她手中被系好的。
“老爷,今日可要在府中休息?”她一边系腰带,一边随口问了句。
经过这一次刺杀和昨晚的夜谈,明珠心中对容瑾的距离感不知不觉已经淡了很多,在他面前也终于能放松着正常说话了。
“不了,今日也还有事。”
“那要在府中用早餐么?”系完腰带,她又很自然地给容瑾顺了顺胸口衣襟微微的不平。
明明从前从未对别人做过的动作,却像已经在容瑾这做过成千上百次那样熟练,甚至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异样。
容瑾微微顿了一瞬,立刻又拂去了那抹不自然,平静回复:“用了再出门吧。”
明珠点点头,莲布轻移就要唤人传膳。
走出屏风后,却猝然撞见看戏看的太入迷,完全来不及溜走的莫嬷嬷。
“……嬷嬷来了也不说一声?”她轻轻皱了皱眉,显然不喜欢这老嬷嬷明显是在偷看的行为,却很快又压下不喜,只装作不知道般,“既如此,劳烦嬷嬷去通传声,老爷要用早膳了,记得让他们端清单的吃食来。”
“诶诶,好,老奴这就去,这就去。”那莫嬷嬷被抓个正着,也是有些尴尬,闻言忙不迭点着头,一溜烟跑了。
打发走了不太讨喜的老嬷嬷,明珠又转身回了房间,跟在容瑾身边继续问:“老爷今日可要出去多久?”
她一改往常对打探他行踪的避讳,竟直白地问了起来。
容瑾挑了挑眉,终于没继续和她一问一答,“怎么问起这个,我自己也算不准。”
明珠折返去了药箱前,拿起了用剩的纱布,解释道:“这纱布最多能维持六个时辰,过了这时间就要更换,不然对伤口不好。老爷你出门在外,若是有条件,还是让人帮你换了为好。”
她并没有探听其他的意思,一直都是从为伤患考虑的角度出发。
对面的男人这才点点头,接下了她的好意:“你把东西收起来,我出门的时候一并带上。”
***
如他所说,用完了早膳,他就立刻出发了,一点时间也没耽搁。
不用照顾伤患后,明珠终于闲了下来。
莫嬷嬷不知道是愧疚还是心虚,说去传唤了早膳后,就再没见到过她。
不过明珠也完全不在意,甚至为不用应付她而松了口气。
她在椅子上呆坐着放空了一会儿,才又重新振奋起精神,去找她爹了。
……
容瑾给明安良安排的院子位置很巧妙,就在他的主院和明珠的院子中间。
要不是明珠昨夜主动请辞留下,这院子的位置简直安排进了明安良的心坎里。
明珠到他院门口时,明安良都已经打完一套太极,在院中平复呼吸了。
一看见女儿,他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囡囡,这么早就过来了,不多睡会儿?”
“你光问我,自己怎么不多睡会儿?”明珠看着明安良,有些不赞成道。
或许在别人眼中,明安良看起来精神还不错,但明珠一眼就看出来,他的精气神比起从前大有不如。
兴许是被昨晚的刺杀吓的,兴许是牢狱之灾害的。
但不管如何,他都应该好好休息才对。
被明珠这么一诘问,明安良讪讪一笑,“许是认床了,今日实在是睡不着……明日我定多睡些。”
看她爹态度诚恳,明珠才“哼”了声,表示放过。
明安良当着她的面,“偷偷”拍了拍胸口松了松气,逗得明珠又笑着轻捶了她爹一下。
两人都笑着,终于把埋在二人心头十来天的阴霾驱散了。
笑完,明珠才说起正事。
“爹,我们不能放过那些随意陷害你的人。虽然已经出狱了,但那脏名还未澄清,总有人会信以为真。”
明珠的话又说到了明安良心上的痛处。
他不无难过地叹了口气:“这道理我岂能不知,可自古民不与官斗,我们根本没有任何门路,又怎么去反击呢。”
大概是受说要带走,就立刻被捕快带走的绝望所影响,明安良态度消极,心中的愤怒也几乎都被无力给牢牢压住,不敢冒头。
对此,明珠的想法和她爹截然相反,“若是觉得做不会成便不去做,那又有什么事能成得了?”
她目光坚定语气柔和,身上自有一股未被现实磋磨干净的朝气。
不等明安良继续说丧气话,她继续道:“爹,我已经将你先前给钟大善看诊的脉案都整理出来了,只差最后两次脉案,实在找不出来。”
“至于钟大善家,我也已经去过了……”
“囡囡?”明珠话还没说完,就被得知这一消息的明安良震惊打断。
“你可是……独自一人去的?”说这话的时候,明安良都哽咽了。
不敢想,在他被抓走的这段时间内,他的女儿到底经历了什么……
尤其是这莫名出现的“容瑾”,他至今都不敢细问,明珠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获得对方帮助。
明珠点点头,不愿多说什么,只道:“他们家一定有猫腻,我那日去的时候,钟家娘子明显做贼心虚,连门都不敢开。街坊说她前一日还和别人吵架,不像是当家的走了的样子。”
以钟家娘子对她病秧子夫君的重视程度,不可能人走了没几天,就没事人一样和邻居吵架。
明珠已经确定,他们绝对是收了别人的银子,诬告她爹。
明安良听着她井井有条的分析,又是心疼,又是自豪。
他背过身去,偷偷拭了拭眼角,把自己打理好,才又转回身来,“行,爹和你一起,先从脉案开始……”
***
另一边,容瑾乘坐的马车又朝着万和镇驶去。
今日让他负伤也要出门的原因,是那日在茶楼约见的李掌柜终于递了信过来,说找到了那位被明安良的“神药”救活的病人。
容瑾不可能会错过这个机会。
他来祁县,就是为了查一味药,一味几乎牵扯了整个扬州府权贵阶层的药。
那药被藏的很深,他至今都还只知道一个名称,和染上这药瘾的症状。
那日李掌柜所描述的发病症状,就和他在扬州府见到过染了药瘾的症状极为相似,甚至更严重些。
他一路跟随线索来到祁县,几乎访遍祁县所有有名的药商,唯有李掌柜这里得到的线索值得一挖。
他有预感,今日过去,一定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