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出狱

这个消息完全出乎了明珠的意料。

“此话当真?”她无比惊喜,又怕是她听错了,赶忙追问。

追云沉吟片刻,给了明珠第二重大惊喜:“夫人若是思念家人,老爷已安排好车马,许夫人今日归家见亲。”

她没想到,老爷居然连她的心情都考虑到了。

被巨大的惊喜裹挟着,明珠脱口而出:“那老爷……”

话才刚起了个头,就又被她自己咽了回去。

她真是糊涂了,居然还想着老爷有没有可能和她一起回去。

明珠为自己产生了这样的念头而尴尬,左手放在门框上,改搭为捏,指节都用力到泛白,才能维持住面上的沉静。

她虽然不知道老爷和她演戏的目的是什么,但很清楚对方并没有许她什么特权。

也就是说,她扮演的角色最多是老爷新得的宠妾。

方才她的话,着实是逾矩了。

她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追云没有听见。

然而追云不仅听见了,甚至还不改直愣本色,说话是一点不带拐弯。

他仍旧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连头都不曾抬起,直截了当地回答:“老爷并未说几时回府。”

是很平静的语气,让明珠的尴尬越扩越多。

不过幸好,还有可以回家见爹爹的好消息在前,她迅速压下其他情绪,迫切地问:

“我想回家见一见爹爹,马车在哪?”

不亲眼看见爹爹,她心就安不下来。

***

陈家岙村。

自从刘员外的公子托请县衙捕快将明家人抓走,打破这个村子的宁静后,这个村子就沸腾的不行,每天都在讨论这件事。

前几天刘公子二次上门打砸更是将事情推向了新的高峰。

整个事件跌宕起伏的程度,甚至比得上过年搭台的评书先生们口中的戏文故事了。

今日,明家的故事迎来了高潮——

明家人回来了!!

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明家那姑娘现在人在何处,在刘颂之孜孜不倦的闹腾下,不光陈家岙村的人知道,就连邻近几个村的人都有所耳闻。

尤其是那日追云的出场实在是震撼人心,“一力降十会”的惊艳亮相把这些没见过多少世面的村民全都震住,久久不能忘怀。

能让这样厉害的侠客俯首的“老爷”,到底得是多厉害的人物啊……

这个疑问几乎是所有陈家岙村民心中的疑惑。

明家人回来的动静也并不小,他们当初毫无尊严地被捕快拖走,如今却是风风光光地坐着牛车回来的。

身边甚至还有和那日的侠客打扮极为相近的侍卫护送。

一下就逼停了那些想冲上来看热闹的村民脚步。

这些侍卫……看起来比县衙里的捕快老爷还要威风许多。

捕快也才配了棍,可这些侍卫腰间别的,可是刀呢!

好在将明家三人安顿好了后,那几个黑衣侍卫就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在确定他们不会回来后,抓耳挠腮的村民们才朝着明家一拥而上。

“明大夫,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看戏的时候,村民们的默契毋庸置疑,很顺利就推选出一个代表闯入院子,和明父交谈,其余人则围在门口墙头,里三层外三层扒着看热闹。

出乎众人意料,明父看起来并不十分憔悴,虽比不上未下大牢前精神,却也不是被折磨过后的形销骨立。

他衣着整洁,站在院中,只是瘦了许多,神情却还和从前一样宽和。

看得一些大娘心里又酸起了明珠那早逝母亲的“好命”——

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孤女,当年竟然嫁给了十里八乡都颇有名声的明安良。

明家虽然穷,但这个二儿子却实在俊朗!

“翠芳婶,多谢各位乡亲父老的关心,我与父兄并无大碍。”俊逸不减当年的明父双手抱拳感谢,诚挚的模样终于唤起了一小部分人的良心。

他们悄悄从第一排往后退了些。

翠芳婶却丝毫不为所动,大着嗓门喜气洋洋道:“明大夫,真是恭喜你啊,虽然你只有明珠一个女儿,但可真是养对了!”

这话终于说到了明安良的心上。

在莫名其妙被衙役放出来,跟着那几个陌生的黑衣人坐上牛车的时候,明安良心中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预感在看见自家小院的时候成了真。

刘颂之和他的家丁们踹坏的大门并没有人去修理,仍旧孤苦伶仃地倒在地上,院子里更是一片狼藉,一看就是被打砸过了的。

可即便这时候,明安良压抑的心中还是抱着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自己唯一的女儿能听到院外的动静,从屋里走出来。

但最终,迎接他的只有满院的狼藉寂静。

如果不是村民们突然涌入,明安良只怕已经抄起柴刀冲去刘家抢回明珠了。

可现在听翠芳婶话里的意思,刘家那恶霸并没有得逞?

那明珠又去哪里了?

“大嘴巴”翠芳婶很快就给明安良解了惑:“明珠攀上了外边来的贵人,才找了门路把你们放出来的哩!”

“我们就说,明珠这么如花似玉一张小脸,肯定会有大出息!这不就对上了?”

一声声一句句,听似夸耀,实则字字戳在父女两人的脊梁骨上,说得明安良痛不欲生。

囡囡她……

明安良心头大恸,几乎要站不稳脚,身形明显晃动了两下。

他顾不得对方抱了什么心思,只想打听明珠现在究竟流落到了何方,却突然听到一道耳熟的男声高声道:“这位大娘,你这话说的可真难听。你怎么知道是人家攀了贵人,而不是明大夫被冤枉了,如今县令大人查明真相,让明大夫归家了呢?”

青年的振振有词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

大家全都转头往身后看去,就看见一个陌生的玉面郎君,手持折扇,阔步走了进来。

“陈公子?”明安良立刻认出了这人,赫然就是前几天三言两语就为明珠解了围的陈穆霖。

“你怎么来了?”明安良迎了上去,态度熟稔,看的村民停下了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亲娘咧……这明大夫该不会也有什么门路吧!

那陈穆霖当着所有人的面,抱拳鞠躬,自责道:“明叔,真是对不住,我爹去了扬州,我去苍山县看外公,前几天回来时才听说这事,也没帮上您的忙,只能先给您送些饭菜,再想办法……今早去县衙,听说您一家人都回去了,便立刻赶来了。”

“我那饭菜原是你差人送来的?”明安良小小吃了一惊,又赶紧扶起陈穆霖,叹了口气,“唉……好孩子,说哪儿的话,我知道的……你能有这份心我就很感动了,本就与你没关系,你千万不要自责。”

被陈穆霖突然插.入的翠芳婶听了二人的对话,眼珠一转,心中有了判断,又突然活跃了起来。

她笑着抢了话头:“嗐!不管怎么说,今日明大夫回家,就是大喜事一件,明珠又跟了大老爷,明大夫,以后你可就享福咯!”

这翠芳婶平日风评就不大好,最爱说人闲话,尤其是漂亮姑娘的闲话。

从前没让她钻到明家的空子,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简直兴奋的发抖,怎么可能随便放弃。

她这才开了个头,不顾明安良难看的神色正想继续,却突然听到再熟悉不过的女声穿透人潮,暗含震怒冷声质问道:

“翠芳婶,我爹要享什么福,让你这么羡慕?”

这始料未及的质问震得翠芳婶直接卡壳,再无赖的人,说坏话被正主逮住,都得心虚一瞬。

众人齐齐转头,又看到那让他们无法忘怀的阔气马车,以及掀了车帘,坐在马车中的明艳少女。

或许真是沾上了一点贵人的气势,明珠衣着鲜亮,冷肃眉眼,竟比他们想象中最尊贵的夫人还要难以接近了!

现场无一人敢回答少女的质问,唯有一人跌跌撞撞冲出了院子。

而少女在看到那身影的第一时间,也再端不住方才的架势,顷刻就流出了眼泪。

“爹!”

她跳下马车,扑进明安良怀中,跪了下来,痛心垂泪:“都怪女儿不孝,招致祸端,害得爹爹你们遭了无妄之灾。”

“囡囡怎能苛责自己?我的女儿,你才是受苦了。”明安良眼含热泪,粗粝的大手颤抖着,轻轻抚上了明珠的发顶。

这哪里是明珠的错,怪只怪他这个做父亲的无能,不能守住自己的女儿,反累得她受了恶霸觊觎,还要劳心劳力为家人奔走,最后又惹上流言蜚语……

爹爹的怜惜彻底激出了明珠这段时日所有的恐惧和悲愤,她双手紧紧揪住明安良的衣袖,压抑着痛哭出声。

只听到她饱含伤痛的哭声,就能涩了一众围观人的心,带的不少人也别过了脸,揉起了鼻子。

本意是想来看热闹的不错,但谁家没遇到过点事儿,但凡有些同理心的,都摇着头,不愿再将这出悲剧当作热闹来看待了。

“明叔,明姑娘,回家了是好事,莫要哭伤了身体。”陈穆霖不知何时走到了明安良身侧,开口轻劝。

明珠渐渐止了哭泣,偷偷用明安良的衣袖擦干了泪,晕红着双眼抬起了头。

她认出了说话的人是那日帮了她一把的青年,却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怎么又出现了在她家里?

察觉到女儿的疑惑,明安良主动开口介绍:“囡囡,这是陈穆霖陈公子,是陈员外家的公子。”

这么一介绍,明珠就知道了。

在祁县,“陈”是大姓,但说起陈员外,却只有一人,就是豪商陈源。

她偶尔听爹提过一次,当时那些药商不断骚扰爹爹,想要买下药方,最后还是同样求购过药方的陈家看不下去,主动出面帮爹爹压了下来,才让爹爹的生活恢复了平静。

爹爹也自那时起,和陈家结下了情谊。

只可惜,陈家虽和刘家都是祁县豪强,但这豪强和豪强也有排名,刘家从来稳稳压陈家一头。

这也是明珠没有去求陈家的缘故,到时候既没救出家人,又连累陈家的话,那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明珠本就对对方颇有好感,这下知道对方和自家的渊源,赶紧见礼:“原来是陈公子,还未谢过前几日陈公子的仗义执言,没让刘家那恶霸平白诋毁了我。”

陈穆霖原先一直都是对着明安良说话,这会儿听到明珠主动向他道谢,大小伙儿竟然后退了一步,揉揉鼻子,眼神垂到了地上,才不好意思道:“姑娘言重了,我只是……只是看不惯刘颂之的恶劣行为,做了自己应当做的。”

他好像生怕明珠又直接与他说话一样,赶紧对着明安良抱拳朗声道:“明叔,穆霖今日来,也是代陈家前来道贺您平安归家。”

他身后的小厮适时递出了一个小木盒。

明珠看见青年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粉粉的耳尖,心下似有所觉,没再说话。

明安良没想到陈穆霖这么有心,心中感动,却还是婉言谢绝:“你真是有心了,代我向陈员外问好,至于这礼你还是收回去吧,虽平安归家是好事,却算不上喜事。”

陈穆霖见明安良确实没有要收木盒的意思,便也不推扯,干脆利落地让小厮收了回去。

他再看了这对父女一眼,目光触及到明珠后,明显不好意思地闪了一瞬,才识趣道:“既如此,今日你们父女团聚,我便不打扰了,待父亲回来,定会邀请明叔来家中吃酒,明叔到时候可一定要来啊。”

明安良笑了起来:“那是自然。”

明珠适时开口:“追云,送一送陈公子。”

一直站在马车旁静默不言,却无人敢忽视的黑衣侍卫立刻站了出来,对着陈穆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一看见追云,除了陈穆霖主仆二人的其他人瞬间作鸟兽散。

包括先前一直赖在院子里不愿离开的翠芳婶,也忙不迭一溜小跑,逃离了明家小院。

开玩笑,追云那天怎么几招制服刘家家丁的,村里谁还不知道?

要是走慢一步,也被他打了,他们找谁说理去!

明家小院又恢复了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