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坐上热心大爷的牛车回陈家岙时,并不知道自己这边发生的闹剧,俱被一人看进眼里。
若她抬头,向身后的茶馆看去,或许有机会看见那对让她无法忘怀的深邃眼眸。
真是难言的巧合,老爷竟然正在茶楼雅间里,约见客人。
那客人除了拇指上戴着的翠碧扳指,剩余的手指全戴着金灿灿的纯金指环,粗短的手指搭在青瓷茶杯上时,让人觉得这清茶也染上了铜臭味。
那人也看见了楼下的闹剧,眼珠一转,了然地“嘿嘿”笑了起来:“好出尘一个美人,容先生有些兴趣?我别院倒是也养了些美人,别有一番风情……”
“李掌柜说笑了,我只是见她敢只身一人来讨公道,有些感慨。”老爷一边摇头,一边手腕轻摇,娴熟优雅地将茶沫全撇了出去。
行云流水的动作赏心悦目,看得李掌柜惊叹不已,“容先生好技艺!也是,先生这般高雅,媚俗女子倒是配不上容先生了。”
见李掌柜的注意力全在“艳”上,老爷嘴角含笑,漫不经心收回话题:“方才他们争论的点倒也新奇,那钟家人只说医师因收不回药钱,就肆意残害他人,却又不敢开门,真是闹剧。”
李掌柜注意力被拉回来,显然对这事也有所耳闻,叹了口气:“唉,这明家……也是倒霉。”
老爷衔了一口清茶,才道:“此话怎讲?”
“不瞒先生说,我认识明大夫,还是因为他手里有一价值千金的药方,当时几乎整个县里的药商都去凑热闹,想要买下那方子。”
他意识到自己话题有些拉远了,又扯回来:“总之,明大夫这次遭难,我觉着不止刘家在闹,肯定还有谁想浑水摸鱼,独占他那药方。”
老爷终于展露了一丝兴趣:“什么药方,竟引得多方相争?”
“明大夫说就治疗气血不足之症有些效用,可我们私下里传的却是能救精气枯尽之人命脉的神药?”李掌柜皱起了眉,显然也有点想不通。
“现在想想,还真有点离奇,大家当时心热得不行,结果最后谁都没买到。”
能救精气枯尽之人命脉?
老爷眼皮轻垂,掩下眼中深思之色。
“这说法前后差这么多,你们事后可有查证过?”
李掌柜“嗐”了声:“怎么没查过,但这就最奇怪了,根本找不出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反正最后也就是闹了个笑话,此事也就了了。”
他努力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我隐隐记得,好像是在明大夫救了一个垂死的病人后,突然就有了这样的传言。”
老爷坐直了身体:“哦?难道是那明大夫隐瞒了药方的功效?李掌柜可还记得病人家住何处?”
李掌柜憨憨一笑:“应当是还记得,不过容先生,先前商定的那批药材……”
老爷放下茶盏,发出悦耳的叮铃声,“若是品质足够,优先考虑李掌柜提供的。”
李掌柜喜笑颜开:“容先生大气!不愧是面见过圣上、见过大世面的豪商!先生哪日有空?我亲自带先生去寻那人。”
***
明珠回家收拾完后,开始反思今日的“战况”。
她从未接触过这种事,根本不知道怎样的手段才能有效,时间又紧急,只能凭一腔孤勇闷头去做。
没想到对方连门都不打开,什么话都不漏,让她第一日无功而返。
她心里揣着这事,晚上都没睡好,一直思考到半夜,有了些思绪后,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
明珠本坐在房里吃早餐,心里推演着今日的计划,家里的大门却猝不及防被狠狠踹开。
“砰——”地一声巨响过后,明家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木门彻底与门框分离,“哐当”一下倒进了院子里。
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明珠吓了一大跳,筷子掉到地上。
她条件反射弯下腰,从侧门钻进厨房,抓起了案板上的菜刀。
院子里已经传来打砸的声响了,明珠躲在灶台边上,紧紧握住菜刀的手都在发抖。
她猫着身子,一点一点挪到窗边,终于看清了院中的景象——
刘家那恶霸又带家丁来打砸了。
家里堆着的柴火全被推倒,爹收纳好的药箱也全被推翻在地,晒干的草药撒了满地,全混在一起,难以分辨。
这伙人一路闯进了正厅,也是明珠刚刚吃早饭的地方。
她听到有人高声喊道:“少爷!这早饭还没吃完,人一定是藏起来了!”
随后,明珠最近做噩梦必会出现的声音在院中响起:“去找。”
明珠藏在狭窄的灶台后,祈求着自己不要被发现。
可明家的小院就这么大点,恶霸带来的人多,没几下就把正厅和两间睡房全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明珠,自然就有人冲进厨房。
“叮铃咣铛”的噪音响彻厨房,光听声,就知道厨房被毁得有多严重,比起明父被推倒的药箱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明珠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腕,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整个人如一根已经被拉到极致的弦,再多一点刺激,就会直接崩断。
她藏身的这地方是视觉盲区,空隙很窄,一般人不会想到能藏在这。
如她所想,打砸完后,什么都没发现的家丁“嘁”了声,不太满意地走了出去。
院子里还是有破坏的声音传来,却不如一开始那么连贯,大概是能砸的都砸的差不多了。
明珠屏着呼吸,竖起耳朵等刘家恶霸不耐烦地叫停。
可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
明珠心里着急,却不敢再冒头去观察,就这么缩在夹缝中,害怕到闭上眼睛祈祷那些歹徒能快些离开。
她没发现,身后的窗口出现了一双闪着恶意的眼睛,那眼神,已经落在了她的头顶……
“啊!!”明珠骤然惊叫出声——
有一只从窗外伸进来的手无情地扯住了她尚未盘起来的长发,狠狠一卷,直接将明珠整个人后仰着提了起来。
她被这猝不及防的变故惊得完全乱了阵脚,唯有紧紧握住菜刀的手胡乱挥了起来,却因为被人从背后制住而毫无办法。
“少爷,我抓到她了!”那人兴奋出声,完全没把明珠的挣扎放在眼里。
一直很混乱的明珠瞅准他转头说话的时机,拼着自己头发全被扯断的风险,也强硬扭身,闭着眼睛一刀挥了过去。
这下惨叫的人换成了抓住她的家丁。
被砍伤的手一松,明珠也终于恢复了自由身。
可惜成也灶台缝、败也灶台缝,她还来不及逃离这里,就已经被闻讯围过来的其他家丁又联手扣住,整个人被硬生生从厨房的窗户里扯了出来。
他们将明珠以押犯人的姿势扣押在了地上。
明珠本不肯跪下,刚才那被她砍伤的家丁趁机踹了她膝盖弯一脚,才迫使她跪了下来。
这姿势又加重了她才刚刚好转一些的膝盖,明珠痛到翻出了白眼,直冒冷汗,差点晕厥。
痛苦间,刘家恶霸已经来到了她跟前。
明珠没看见,那恶霸看见她这模样,顿了一瞬,却在被身边的书童扯了扯衣袖后,重新摆上了凶神恶煞的表情。
他鼻孔朝天,破口大骂:“贱人!少爷我给你时间准备,是让你找时间出去找奸夫偷情的吗?把我当傻子玩弄?你是真的不想管你爹死活了是吗?!”
明珠又咬了舌尖,转移膝盖的痛楚,才重新回过神来。
听到恶霸的莫名的诬陷,她难以置信地开口辩驳:“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害得我爷爷、大伯和爹全都下了大牢,害我奶奶和婶婶躺在床上养伤,还不甘心,又来污蔑我的清白了吗?”
“我明家究竟怎么得罪你了!你非要把我们全家人都赶尽杀绝了,才肯罢休吗?”
明珠无比愤怒,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坏,所有的恶意都冲着她们这一家无辜的良民而来,又如此赶尽杀绝。
刘家恶霸被明珠的质问给问住了,一时间接不上话。
反倒是他身边的书童,眼珠一转,接了上来:“明姑娘,你倒是会倒打一耙。我们少爷心善,不嫌弃你贫贱的出身,愿意给你脸面抬一抬你的身份,你们这些泥腿子居然还给脸不要脸?”
“这就算了,我们少爷大人有大量,又给了你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可你是怎么报答少爷的?居然等我们少爷前脚刚走,后脚就和不知哪来的野男人无媒苟合,给我们少爷戴绿帽子!”
书童声音越来越高,仿佛代表着正义,呐喊道:“整个县城都已经传遍了,那可是你们村里人亲眼看见,前天,来了辆不知哪来的马车送你回家,害得我们少爷的名声都被你败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