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自救

奇迹并没有发生。

第二日一早,追云就敲响了明珠的房门,终于让明珠听到了他的声音,是出乎意料的清亮:“明姑娘,你醒了吗?”

几乎一夜未睡的明珠打开了房门,虽然精神不太好,却还是尽力撑出笑颜。

她眼神快速掠过院子,却只看见仍旧一身玄色的追云。

“小先生,我都收拾好了。”她迟疑着,还是问了出来,“大人他……”

追云打断了明珠的未尽之语,看着不善言辞却语速极快:“明姑娘叫我追云就好了,老爷早先叮嘱我送你回去,姑娘要用过早膳再启程吗?不过府内早膳比较粗陋,只有粥饭。”

一句话换了三个思路,明珠一夜未睡的脑袋晕乎乎的,完全跟不上追云的思路,只能总结出来——

大人并不打算再见她了。

奇迹真的没有发生。

明珠的心彻底沉了下来。

可她不能再赖在此处,追云是带着逐客令而来的。

何况她也从来就不是既能圆滑又能耍赖的厚脸皮。

“多谢追云小兄弟,既然大人已有夺定,那我还是早些启程,莫要误了你其他的事。”明珠失落地低下了头,很努力才能收住自己缓缓溢出的绝望。

离开这间府邸的大门后,她即将面对怎样的命运,明珠再清楚不过。

她将委身给一个目无法纪、无法无天的恶霸为妾,那恶霸还曾亲自布局,将她最亲的亲人抓进了大牢,是她明家的仇人。

可谁能帮她?

在遭逢此难之前,明珠也只是一个被爹爹保护在羽翼下的小姑娘,她根本不知道要去求谁,该怎么求。

若不是得了好心人的点拨,被介绍到了门路丰富的汪婆子跟前,明珠哪里能知道镇上来了一位神秘的贵人老爷?

为了这个机会,她可以说是倾尽了自己的一切。

却还是失败了。

明珠心中惶然,但并不恨大人不愿帮她。因为她知道,虽然她给出的东西是自己心中最珍贵之物,可对大人来说,兴许还是个累赘。

她只恨刘家那恶霸,恨得满口发苦。

那样不把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当人看的恶畜,就算顺了他的心意,也绝对讨不了好。

爹先前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要纳妾的要求,就是心疼她,不愿让她掉了火坑。

可她却先害得爹爹下了大牢……

明珠的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她不愿就这样投降,爹爹向来教导她做人要有骨气,若是知道她这么轻易就放弃,一定会痛心的!

一想到从来谨慎行医的爹爹居然被扣上了“胡乱用药害死人”的罪名,明珠就气得胸口发疼。

既然无人可求,那她就求自己。

就算拼上这条命,她也要收集证据,赶在十日之期前状告刘家恶霸,和祁县那些只顾搜刮民膏民脂的狗官对簿公堂。

让全县的百姓来审这桩冤案!

明珠下定了决心。

***

一辆马车出现在了陈家岙村口,刚刚洗完衣服结伴回家的女人们老远就看见了那辆从未见过的马车。

在村里,谁家孩子落水被打了都能被说道半天,更不用说出现了这样气派的马车。

她们扛着衣盆,就驻在原地,紧紧盯着那辆马车,想看看到底是来找谁的。

这马车也没有太吊众人胃口,很快就停在了让所有人都立刻兴奋起来的地方——

前几天刚被砸过的明家门口。

“难不成是刘员外家的?”躲在远处偷偷观察的女人聚精会神地盯着马车,嘴上也不空闲,聊得火热。

“明家那丫头和刘员外儿子成了?”

“这么快?”有人夸张地吸了口气,语气中满是恶意的揣测,“不会是早就想了,只是她老爹不让,这会儿机会难得,赶紧贴上去了吧?”

“她英婶,你怎么看出来的?啧,我早就说了,刘员外家条件多好啊,他还就一个儿子,家大业大的还只能留给这个儿子,跟了他有什么不好的呢?明家那丫头脸蛋长得就不是能吃苦的模样。”

“害,我也都是瞎猜,不过翠花婶说的也有道理,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叫英婶的女人摆了摆手,脸上却全是笃定的自信。

她们热火朝天地揣测着明珠和刘员外独子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今日是不是来接亲的。

却根本不管这样的流言到底是不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能承受的。

……

毫不知情的明珠在马车停稳后,就准备下车。

可刚一屈膝,昨晚跪伤了的膝盖立刻传来锥心的刺痛。

虽然涂了药,但膝盖的瘀伤不可能这么快消褪,现在正是最痛的时候。

追云从车夫的角色中脱离,率先跳下马车掀开车帘,等着明珠下来。

他就不是那种会体贴不相干的人的性子,即便明珠久久没有出来,他也不催不问,就掀着帘子,像个木头一样站在车边等。

明珠实在艰难,无奈求助了他:“追云小兄弟,可以搭把手吗?我的腿实在是疼。”

她提出请求后,追云又变得很妥帖,不知从哪拿出了脚凳,让明珠避免了坐在车板上挪着下车的不雅动作。

下了马车,明珠行动艰难,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小院,才目送追云又驾车离去。

她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了那帮聚精会神盯着她的人眼中,已经不仅仅是洗完衣服的女人了,还有从田里回来的男人,以及不知道从哪里野完回来的小孩。

他们讨论的焦点是,明珠那走路姿势,一看就不是黄花大闺女了!

这个消息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陈家岙,又扑扇着飞去了隔壁的村子,一直往县城里飞去。

明珠丝毫不知,只在筹备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

第二天一早,天才微亮,明珠就动身了。

她的膝盖还是很痛,但她却像感受不到痛楚一样,一改昨日的一瘸一拐,健步如飞地走在村道上。

其实是痛的,但越痛,越让她心中坚定,让她神思清明。

而且走着走着,也就习惯了。

那日捕快来抓明家人的时候,张口就是明父用药害死了谁谁谁,又说她爷爷和大伯是包药的共犯,只这么居高临下地“宣判”了一声,就把明家三人全部拖走。

明珠今日就要去隔壁万和镇上找这户人家。

她正巧知道这户人,当初是当家娘子带着他们驼背到只有半人高的老母亲,一起跪在门口求明父去行医。

明父心软,没想到就此沾上了烂泥。

这么多年的药钱几乎没有清算过。

不过这是因为他们当家的没有劳动力,全靠妻子挣点糊口钱,明父当行善积德也就罢了。

但他们家全家脸皮都极厚,求人的时候声泪俱下好不可怜,甚至还会亲手捧上一些铜板,说“所有的钱都给明大夫,只求明大夫救人”。

等明父一心软过去,就又被骗。

上次他们又故技重施,明父本不愿搭理,结果他们不知道怎么学会了耍赖新技,祈求无效后躺在地上哭嚎明父见死不救,把明父半逼着去行医了。

然后就出了这事。

她要用这家人对明父使过的手段,去逼得这家人把真相说出来!

……

陈家岙村就在两个镇子的交界线上,天光大亮的时候,明珠就已经走到了那户人家附近。

这家人倒也奇怪,明明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好多年了,但就是不愿意变卖这处位置极好的二进小院,换些现钱好好生活,或者好好治下男主人的病,就这么不死不活地过着。

附近热闹非凡,叫早的摊贩、店铺全都开了张,所有人都热火朝天地努力生活,祥和静好。

明珠的到来很容易就吸引到许多人的注意。

无他,这个女娃的样貌是直击人心的、能统一众人审美的美丽。

大家或明或暗地悄悄打量美人,只觉得心情都变好了。

有人觉得自己一见钟情了,愣愣地盯着那抹倩影,整个人魂不守舍,却见美人径直走向了在镇子上赫赫有名的钟大善家。

美人抬起手,开始用力拍门:“钟家的,快开门!”

明珠用了大力气,把那本就年久失修的门拍的“哐哐”作响。

门内渐渐有尖利的叫骂声靠近,“哪个鳖孙,大清早要来杀人还是咋的!把老娘的门拍坏了,老娘把你桃儿给摘了!”

门内的人显然很生气,“唰啦”一下打开了门,正想看看是哪个贱妇来叫门,却在看见明珠的第一瞬——

“砰”地一下,门又被狠狠关上。

看见对方是这反应,明珠的心反而定了下来。

她继续大声叫门,争取吸引更多的人过来看热闹,让他们评理,也给自己壮胆。

“钟家的,为什么看到我就关门了?是心虚了吗?是知道你们污蔑我爹,害我家人冤枉下狱,怕我今日上门来寻仇了是吗!”

“我爹为你们义诊多少次?!这么多年几乎没收过你家的银钱,自己搭进去几十两给你们开药,可怜你们一家过得辛苦。”

“可你们怎么报答他的?诬告他,害他清誉全毁下了大牢,人在做天在看,你们真的不怕报应吗!”

明珠字字泣血,听得围观人立刻就感同身受,帮着开始叫门起来:“钟家的,做了这么缺德的亏心事,怎么睡得着觉?”

“是啊,若不是这女娃子来诉冤,真看不出来,老钟的婆娘昨儿个还和老张头撕巴呢!”

这话简直滚油下锅,大家纷纷说起了钟大善家平日干过的缺德事,一盘点,简直说也说不完。

眼见众人的情绪都被挑动起来,甚至有义愤填膺的老头回家拿了臭烘烘泔水,往钟家院子里泼了,那门后的妇人终于忍不住,隔着门板大声叫了起来。

她声音足够尖利,穿透力极强,竟然压住了鼎沸人声:“天爷啊!真是冤死了!老天娘诶!那女娃子随便说了一句,你们就信了,谁来管管受苦受难的我啊!”

见那钟大善的娘子疯狂诉苦,明珠冷哼,不愿让她混淆视听:

“你敢不敢把门打开,和我当面对峙?你说你受苦受难?你自己日子过得差别赖我爹头上!”

“我只知道那日你们又厚着脸皮来我家取药,千恩万谢说你夫君好了许多,都能下地走两步了。我可不是空口胡言,我家附近的邻居都可作证!”

钟家娘子就不开门,只继续嗓音凄苦地尖叫:“你们当大夫的就是欺负我们穷苦百姓!最后那剂药下去,我家当家的又不行了!谁知道是不是你爹恨毒了我们,故意害死我家当家的!”

明珠继续与她辩,那钟家娘子却不接招,就翻来覆去地指控明父对他们多年给不出药钱一事怀恨在心,想要一了百了,故意用错的药害人。

她就是不开门,众人还真拿她没有办法。

到最后,反倒是围观百姓开始劝明珠,让她明日或者过几日再来,他们会帮明珠盯着钟家。

一个多时辰对峙下来,明珠也确实撑不住了。

她膝上本就还有伤,又高强度对峙这么久,且一看今日对不出什么东西,她只能谢过热心众人,含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