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春华秋水

晋阳公主赶紧扶起江大夫,摇了摇头,“江大夫,这就不必了,这不是你的错,虎子一开始对你不也是毕恭毕敬的?只有千日做贼的道理,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江大夫,你对虎子倾囊相授,给予了你所能做的,然而人心不足蛇吞象,虎子他最后还是为了荣华富贵,背叛了你。你无需为了一个奸细而费心伤神。”

说句不好听的,虎子这种人外表老实,又沉默寡言的,的的确确让人不容易怀疑到他头上。

大家眼里的好人,其实是内奸。

江大夫经历了弟子背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他瞅向晋阳公主与顾文澜,哀叹道:“老夫失察,有愧公主与郡主的信任,如若因为老夫的一时失察而酿成大祸,那到时,老夫死一万次都不够。”

看这样子,没有好几天,江大夫是无法坦然接受这个现实的。

顾文澜眯了眯眼,果断出言:“江大夫,你的弟子是你抚养栽培到大的,可以说他的品行你最清楚,这种情况下,除非是有任何证据表明他有问题,要不然,你怎么察觉得出?内奸被揪出来是好事,起码不会让他威胁到我们。江大夫耿耿于怀,估计是怕自己轻易相信他,结果不堪设想吧。但是,结果不是我们找到了他吗?江大夫的纠结,完全是多余的。任何多余的猜想,都敌不过现实。”

“我……”江大夫一时哑口无言。

晋阳公主接着话劝道:“江大夫,都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您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棍,怎么知道他以后会干出这种事?更不用说,明明是他做出了伤天害理的事情辜负了你的信任,你却在这里愧疚难过,多不值当。”

虎子这个奸细尚且不难过自己背叛了江大夫,偏偏江大夫这个无辜者搁着各种悲痛欲绝,晋阳公主与顾文澜看不下去。

——要愧疚难过也是虎子,而不是清清白白的江大夫。

江大夫一听,脑海里蒙尘的一根筋一下子被拨动,清净了许多。

本来他就不是这件事的参与者,凭什么他在这里各种不开心?

他深吸一口气,重整旗鼓,神色一肃,对着晋阳公主与顾文澜作揖,说道:“是老夫糊涂了,多谢监军大人与郡主的点播。”

顾文澜微微一笑,“江大夫想明白就行了,不必言谢。”

晋阳公主同样点头示意。江大夫见状,大大方方地道谢后不再提及。

“江大夫,虎子的处置本公主与文澜已经决定好,不知您……”

晋阳公主的话忽然被打断,只见江大夫一脸决然,语气郑重其事,“弟子不肖,有愧两位贵人的信任,从今日去他就不是老夫的弟子,全凭公主郡主处置。”

投敌叛国,是死罪,一旦被发现,抄家灭族都是轻的。

江大夫自认自己还没有崇高到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并且背叛自己的弟子跟朝廷硬碰硬。

晋阳公主闻言,了然地勾了勾唇,“江大夫既然这样说了,那么我与文澜就放心了。”

就怕江大夫一时脑袋不清醒,为了一个叛国弟子跟晋阳公主她们对着干。现在看来,江大夫还是有基本底线的。

江大夫没有多停留,很快就离开了。

顾文澜与晋阳公主则是过去瞧瞧被关押的内奸虎子。

虎子是被于海波关押在一处单独的营帐里,有专门的侍卫看惯,周围还有巡逻的士兵,可谓是严防死守。

晋阳公主来到于海波面前,简单问了几句有关虎子的情况。

于海波答道:“回公主的话,对方一直老老实实的,不说话。”

讲道理,若不是知道虎子绝非哑巴,那么大部分人都要以为虎子是不能说话的。

晋阳公主眸光森寒,冷哼一声,“他以为他什么都不说,我们就什么都不了解了?无知。”

来了南阳关,晋阳公主也不是很闲的,每天都要看一眼全军将士的名单,可以说,军营中的所有人她都可以叫出名字。

更何况,建安帝让她来南阳关,那是来盯着奸细的。

顾文澜倒是笑出了声,“还真没有见过这么天真的奸细。”

不开口,多的是办法逼你说话。

顾文澜自认不是心慈手软之辈,遇见了虎子这类叛国贼,吃他的肉都嫌弃晦气。

严刑逼供还是轻的,军中各种折磨人的方番上阵,她就不信虎子还能死鸭子嘴硬到底。

于海波垂眸不语,晋阳公主与顾文澜了解完基本情况后,大跨步走了进去。

虎子一个人双手双脚被绑得严严实实,悄悄地待在角落里,旁边有四个士兵看着他,明显是没有对他手下留情。

见她们过来了,士兵们纷纷见礼。

晋阳公主见状淡笑一声,“你们看着他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士兵们连连摆了摆手。

他们很快给顾文澜搬来了凳子,顾文澜顺便搬了一张坐下,眸中尽是漠然,看向虎子,“怎么?直到这个时候还心存侥幸吗?”

“他不是侥幸,而是装死。”

晋阳公主说完,虎子立刻发出了一丝惨叫声。

刚刚她让于海波搬来一些刑具,用在这个人身上,估计很管用。

顾文澜是第一次见到严刑逼供的场面,虽然亲手砍过不少人,可是审讯人,这还是头一次呢。

“公主表姐,你得小心点,别让他死了。”

顾文澜满不在乎地欣赏着虎子的惨状,见他额头发汗,双唇煞白,手脚皆受到严重的束缚,面对刑具,只能无奈的忍下来。

晋阳公主挥了挥手,“你放心,于海波自有分寸。”

这些东西是于海波找来的,行刑的也是带来的御林军之人,下起手来毫不客气。

顾文澜摸了摸下巴,“怎么样?这特制刑具很好吧?威力很大,多少达官贵人死在它手下。”

虎子依旧不肯说话,只能一边忍耐,一边用愤恨的眼神看着晋阳公主与顾文澜。

晋阳公主不以为意,冷笑一声,“你有心气瞪我,看这样子是嫌弃我的刑具不管用了。”

只见行刑者面无表情地加大力度,终于,虎子僵硬的脸色裂开了。

“啊!”

这种刑具本来就是专门给特殊人群制作的,虎子这种非专门培训出来说间谍,哪里受得住?

顾文澜支着下巴,冷眼旁观。

“我……”虎子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我……”

“我什么我?有什么话,直截了当说。”

晋阳公主很是不耐烦。

像这种人,她都懒得废太多话了,能够严刑逼供的就尽量上,不多说废话。

虎子手脚发抖,抖如筛糠,嘴里只能不断地发出一些声音,“戎狄……下毒……找人……”

短短的六个字,倒是道出了核心。

顾文澜皱了皱眉,联想起无痕公子的一番劝告,再加上虎子的这句话,忽然间,顾文澜似是想起了什么,后背不知不觉中起了一丝冷汗。

晋阳公主挑了挑眉,“你想说戎狄找到你下毒吗?”

见他话都说不完整了,效果发挥超群,晋阳公主先让他们停下来,然后示意虎子将话讲清楚。

得到了暂时的解放,虎子的脸色红润了。

他看着晋阳公主,三言两语就把来龙去脉交代完毕了,“戎狄几年前找到我,说是让我偷偷潜伏在南阳关里,暗中观察大魏军队的动静,本来我是不愿意的,可是戎狄大王许诺我如若事成,将来我就是戎狄第一国医,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我一时听岔神,以为师父他对我偷藏一手,防着我,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投靠了戎狄。”

戎狄出的条件太好了,加上江大夫不愿意教针法,虎子这心很快就偏向了戎狄。

时到今日,他还是称呼江大夫为师父,毕竟师徒一场不是说断就断的。

顾文澜似笑非笑,“行了,别叫那么亲热,江大夫已经说过了,他以后不承认你这个徒弟,你是大魏的叛徒,论罪当剐。”

说到最后,话语中带上了一层杀气。

虎子闻言,好像是大受打击,喃喃自语:“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好了,戎狄这一次让你下毒,对吗?”

晋阳公主面色阴沉地盯着虎子似有说谎骗她就千刀万剐的架势。

“对,他们让我给军中将士下蛊毒,还是所有人,我不太愿意,只是下了一个人,结果被发现了。”

虎子神情淡淡地将话交代完。

顾文澜却问了他一个话题,“你刚刚说戎狄找人,是找什么人?”

“不知道,”虎子摇头表示不清楚,“那还是我偷听到的,他们好像在找一个姓顾的人,似乎这个人是什么星命格,非常不一般。”

这些零零碎碎的线索结合起来,可以得出一个结果:戎狄骆图图谋不轨,寻找一个姓顾的人图谋大计。

顾文澜心中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了,但面上不显,抿了抿唇。

晋阳公主狐疑地打量了虎子一眼,又询问他一遍:“有什么你隐瞒的情况?”

“没有,我真没有,我已经把我能说的,全部说了一遍。”

虎子就怕方才的折磨再来一次,他已经受够了,富贵还未到手,自己倒是折戟沉沙了。

晋阳公主见他明显十分后怕的模样,稍微相信了他的话。

当然,虎子作为奸细,结局是注定了。

顾文澜晋阳公主走出营帐时,虎子已经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一路上,顾文澜一直无话,看上去心情沉重。

“文澜,你怎么了?”

晋阳公主神色担忧。从刚刚到现在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顾文澜只是故作无事地摇头说:“没什么,就是想到一些不开心的事情。”

“哦,是什么啊?”晋阳公主问她。

顾文澜语噎,她能说想起了窦砚离当初说的话吗?

她埋怨窦砚离隐瞒不报一些秘闻,让她蒙在鼓里,现在看来,这件事比她想象中的要复杂很多。

她一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姐,谈不上任何改变天下的伟大斗争,为什么会有如此让人胆战心惊的预言?

顾文澜弯唇笑道:“有人告诉我说我长得丑,最好别找男人成亲了。”

“什么?是谁胡说八道的?”晋阳公主不高兴了,“你这样子还是丑八怪,全天下就没有长得漂亮的人。”

顾文澜的容貌不说天下第一,也是数一数二的美女了。

顾文澜噗嗤一笑,“我骗你的。”

“好啊,顾文澜,你敢骗我?胆子肥了啊。”

双方有说有笑,日光斜照,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远在千里外的长安皇宫中,则是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进宫没多久的圣妃有喜了。

如此一来,后宫中表面平静的气氛顿时被打破。

圣妃本来已经够扎眼了,要是再得了个皇子,那么圣妃的尾巴岂不是翘上了天?

别提邵皇后有什么反应,拓拔瑶姬的寝殿可是热闹得很。

生下四皇子的春华与五皇子的母亲秋水难得出现在众人面前。

都说母凭子贵,但有时候,反倒是子凭母贵更多一点。

春华秋水本来只是一个宫中洒扫的宫女,一朝得幸生下皇子,原本还以为会一步登天,却不想建安帝将她们抛之脑后,理都没理。连同她们经历九死一生生下的孩子,建安帝也没有多眷顾,只是拜托了邵皇后好好照顾以外,就没有其他表示了。

这样一来,春华秋水顶着皇子生母的名义直到今天。

宫廷宴会她们没资格出场,给邵皇后请安她们也是站在最后面的,皇帝不来,只能抱着孩子默默过完一夜又一夜。

如今圣妃有孕的消息传遍后宫,春华秋水两位深居简出的皇子生母,第一次过来给拓拔瑶姬请安。

拓拔瑶姬自是认识她们的,心中对她们的遭遇也是颇有几分同情,于是温言道:“不知两位妹妹过来,可有要事?”

纵然拓拔瑶姬只是一个名头好听的吉祥物,但位分摆在那里,春华秋水不敢对她不敬。

“妾不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