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海波看着刚刚找回来的亲姐姐,眸光复杂。
论感情,肯定是没有的,从来没相处过的姐弟怎么可能会有感情呢?这么多年孜孜不倦地寻找她的下落,无非是完成他母亲的遗愿罢了。
现如今人是找到了,只不过……
黑衣人霍然抬头,声音哽咽,带着几分不满的语气质问他:“你说你一直在找我,为什么到现在了你才找到我?我到底算什么?”
说着说着,泣不成声,双目通红。
没有谁知道她在戎狄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她以前对她的家人很期待,认为他们有难言的苦衷无法与她见面可是到了后面,她愈发心灰意冷。
——什么亲人的,完全是放屁。
柯将军见状轻咳一声,提醒道:“于统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放弃过找你,他以为你在大魏,才没有线索,没有及时跟你相认,本将军想你也不至于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吧。”
倘若真的无心,哪会第一时间相认?早就把她杀了。
黑衣人一阵啜泣,大概是被突如其来的真相刺激到了,有些情绪激动,不过面上还好,对比黑衣人的失态,于海波可真的是淡定自若,一点都看不出半分认回亲姐的喜庆。
“别哭了,姐姐。”
不知过了多久,于海波才缓缓开口,叫了黑衣人一声姐姐。
黑衣人恶狠狠地回答:“我才不是你的姐姐!”
她不稀罕什么弟弟妹妹,她只知道是戎狄给了她第二次生命,是金屠查明救了她,她百死莫报。
如今于海波贵为大魏皇帝的御前侍卫,而她却是戎狄暗卫,二者身份是血海深仇,是势同水火。
相亲相爱什么的,比得了家国大事吗?
于海波平静地望着黑衣人,丝毫不恼怒方才黑衣人的话,只是继续说道:“你姓百里,我母亲给你取名清羽,你的右手臂上有一个红痣,铜镜是我母亲嫁到于家前放在你怀里的信物,希望将来有一天母女相认,倒是没想到,你我二人竟变成了敌人。”
于海波的母亲嫁进百里清羽的父亲家算是门当户对,两夫妻也算是恩爱,很快就有了一个女儿,当时百里清羽的父亲觉得这个孩子跟于海波母亲姓更好,因为她生下这个孩子不容易。
于海波母亲得知后自是感动不已,然而好景不长,于母的娘家人看上了于家的荣华富贵,想要女儿与女婿和离再嫁,于母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偏偏于母的娘家人跑去跟高人算了一卦,言大富大贵之相,于是更加坚定了二者和离的信念。
也不知娘家人到底跟于母说了什么,到最后于母抛下嗷嗷待哺的女儿与失魂落魄的前夫,毅然决然嫁进了于家。
可以说,于母这辈子有什么遗憾的话,可能就是迫不得已抛下了年幼的女儿以及恩爱的前夫。
等于母的第二任丈夫也去世后,于母积极寻找百里清羽的下落,可惜百里清羽的生父在于母嫁进于家后不久,暴毙而亡。
一个婴孩,没有人照顾,而且于母还是主动跟前夫和离的,这样一来,百里清羽的那些爷爷奶奶等长辈,怎么可能喜欢百里清羽?
若不是百里清羽太小,很有可能从一开始就会被那些亲人扫地出门,不过也没差,百里清羽会说话时,她的亲人要么走了,要么就是横眉冷对,没有人愿意照顾她。
到最后,被金屠查明偶然捡到,觉得她根骨奇佳,可以习武,果断带走去抚养了。
百里清羽的童年既枯燥,又无聊,充斥着杀戮、算计、背叛……
没有人会适应这种日子,百里清羽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子,在这种环境下成长,显然是抛弃了作为人类所具备的爱恨嗔痴、喜怒哀乐。
没有什么能激得起百里清羽的人情绪,除了于海波的认亲。
“敌人吗?”
百里清羽喃喃自语,她是金屠查明的暗卫,今晚过来想要抓住晋阳公主带回戎狄,可是她遇见了一个号称她亲弟弟的人,还是大魏的统领。
她该怎么办?
于海波嘴唇动了动,想要说点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出来。
柯将军走了过来,低声问他:“那么这个黑衣人该如何处理?”
既然是于海波的姐姐,事情的性质便截然不同了。
于海波平静说道:“把她带下去吧,好好看着,别让她跑了。”
“好。”
对方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也只能这么做了。
百里清羽被柯将军的人带下去好好看着了,在整个过程中,百里清羽愣的,游神天外。
夜晚静悄悄地过去了。
翌日清晨一大早,身处黎平县的顾文澜早早起身,她对于书生所说的富商小姐耿耿于怀,害怕是她认识的人着了道,晚上也睡不着,等到太阳升起,顾文澜简单洗漱吃完饭,就赶快出门了。
叶紫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急是急不来的。”
顾文澜到底牵挂身处戎狄骆图军营的女子是不是宋仙蕙,饭菜马虎地含了几口,今早出门时,差点摔了一跤。
“真是倒霉。”
顾文澜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左右环视周围,没发现任何异样,还是跟昨天一样,坐在茶肆里打探消息。
大约是老天爷听到了顾文澜的心愿,没过多久,茶肆里聚集了一群客人,那些客人里就有昨日顾文澜遇到的书生。
只不过,这一次顾文澜又从其他人的嘴里听到了更多消息了。
“哎哟,出大事了,昨晚戎狄的军队忽然闯了进来,想要找人,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见找不到人,撤退走人了。”
一个老头子跟一个中年妇人低声说着这件大事,至于老百姓来说,能遇见朝廷官员都算是了不起了,何况是将领。
将军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基于这一点,老百姓一般对出征的将士都会报以极大的感恩,认为没有他们就没有老百姓的安稳日子,但是嘛,昨晚冲进来的是戎狄人换句话说那是敌人,才不是自己人。
要是能对敌人产生好感,那简直是怪事了。
中年妇女一听,“啊”了一句,“是真是假啊我昨晚就在你家隔壁,没听见啥动静啊。”
原来两人是邻居。顾文澜心中想到。
“你也说了你睡着了,谁不知道你一旦睡着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老头子一脸埋汰道。
他以前就知道这个老太婆睡着了谁都叫不醒的,他昨晚家里发生的事,她能听见就有鬼了。
中年妇人这下子不痛快了,瞪了老头子一眼,不满道:“怎么着?你还想嫌弃我啊?我可不像你,笨得跟头驴一样,是谁上一次被一个江湖道士骗光了所有的钱啊。”
“你!”
二人开始互揭短处,顾文澜听着便一阵无语,这两位邻居的兴致未免太好了点,什么话都说。
等说得差不多了,老头子方才继续刚才的话题:“我跟你说啊,来得人高高大大的,长得凶神恶煞,就像有三头六臂,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了。”
被他这么一说,戎狄骆图人的形象愈发恐怖了。
不过也对,民间百姓乐意将未知事物进行夸张化的讲述,比如邵彻陈绍之,再比如戎狄骆图。
虽然老头子近距离见过戎狄骆图的人长什么样,但是老头子心里怕得要死,压根不敢多看他们几眼,生怕他们把他杀了。
是以,那些言论完全是老百姓普遍心态罢了。
中年妇人嘴角抽搐,大翻白眼,“行行行,别再说了,再说下去,正常人都得变成神仙了。”
“不是神仙,就是……”老头子比划了一会儿,“他们好像是在找人,还是女的。”
“哦?女的?无缘无故的,他们找女人想干嘛?”
一听到这里,中年妇人开始警惕起来,就怕戎狄骆图打什么好主意。
一边的顾文澜开始凝神静气地细细听着。
对方该不会是找宋仙蕙吧……
不,宋仙蕙不会在那里的,她相信她的。
老头子嘿嘿一笑,“看样子是那位女子逃跑了,还拿走了什么东西,然后戎狄骆图的人到处搜捕她,他们带来的画像我看了,哟,长得挺漂亮的,打扮也很有钱,估计是千金小姐。”
大概世间男子都对漂亮女子的关注度格外高吧。
“好端端的,千金小姐进了军营,是谁的老相好吗?莫非她是那戎狄大王与骆图将军的情人?他们彼此互相争斗,结果女子逃跑了?”
中年妇人看样子是平常爱八卦的,说起这些桃花绯闻,绝对是个中高手。
明明还没有影子的事,中年妇人便开始津津乐道了。
顾文澜本想岔开这个话题不听,不曾想到,老头子与中年妇人接下来的谈话让人震惊了,“应该不是,我看对方来势凶猛的,手中画像还写了女子的姓名,而且军官问我时,还提到她的名字叫什么蕙的,还是啥,反正我搞不懂。还警告我要是遇见了这个女人,一定要给他们通风报信。”
说完,啧啧感叹。
顾文澜瞳孔微缩,眸光一闪,蕙?难道真的是宋仙蕙吗?
不过单凭这个线索并不能证明对方就是宋仙蕙,顾文澜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也大致了解了那位女子的情况。
一个家里有钱且长得漂亮的女子,还有亲戚陪她,并且这个女子性子不好,一直想着逃跑,名字带有蕙字。
顾文澜握紧了拳头,怕就怕宋仙蕙是真的遭遇不测了。
茶水没有喝多少,一路上,顾文澜心事重重,对面来了一个女子都不知道。
“哎哟!”
女子吃痛地喊了一声。
顾文澜意识回笼,见到对方摔倒在地,赶忙扶起她,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一时没看路,撞到了你,你没事吧?”
“顾……公子?”
女子瞪大了眼睛,望着顾文澜好一阵惊讶。
顾文澜见状,皱了皱眉,“你认识我?”
真是奇怪,黎平县是故人聚集地吗?咋熟人一个接一个出现?
“我是仙蕙,公子忘记我了吗?”
宋仙蕙偷偷拉下面巾,眼中尽是欣喜。
她这些天浑浑噩噩的,就是担心自己表姐的情况,表姐代替了她去军营,消息没有传过来,她担心是不是出事了,只能到处打听消息。
结果,她遇见了顾文澜。
顾文澜猛然一惊,“仙蕙,你在这里啊。”
这么说那位传闻中的富商女子压根就不是宋仙蕙了,而是另有其人。
想到这里,顾文澜不知为何稍稍松了一口气。
好歹宋仙蕙没出事就行。
宋仙蕙露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神色复杂,“是我,我跟我表姐来到黎平县了。”
话语中的沮丧失落,耳朵不聋的一听就听出来了。
顾文澜眉头紧锁,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人多嘴杂,只好拉了她走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再询问她:“仙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
杭娇与宋仙蕙是家中疼爱的小辈,淮州离黎平县那么远,无缘无故的,为什么她们出现在这里?
宋仙蕙一听,眼泪刷拉拉地往下掉,满是委屈:“顾公子,我表姐和我都被戎狄骆图威胁了。”
“威胁?”
顾文澜听出了一丝丝异样。
“我爹还有我娘,包括表姐家里的那些人,都被戎狄骆图人下毒控制了,我爹娘迫于无奈,就把我和我表姐送来这边了。他们看上宋家与杭家的财富,逼迫我父亲就范,我父亲不同意,戎狄的大王恼羞成怒,干脆下毒控制了我母亲,再后来,我父亲也中毒了,解药在他们手里,我父亲为了救我母亲,活活饿死了。”
说着说着,宋仙蕙嚎啕大哭起来。
一夜之间家破人亡,这种打击对于从小千疼万宠的宋仙蕙而言,无亚于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
顾文澜抿了抿唇,“你母亲呢?”
“我母亲还在,当做掌管宋家事务的傀儡,我母亲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