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千错万错,但对子女是真的疼爱关心,对比庆华侯,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别哭了,你母亲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见你以泪洗面的模样。”
顾文澜声调冷淡。
吴氏顾梦琪皆与自己有仇,她也没有太多的闲情逸致劝告顾梦琪,不过嘛,顾梦琪都落到这个地步了,她没必要再落井下石了。
“母亲……”
顾梦琪哭得愈发上气不接下气。
顾文澜皱了皱眉,紫萱递去手帕,满脸不爽快:“喂!小姐说要给你擦擦的。”
若不是顾文澜示意,紫萱连手帕都不想给顾梦琪,觉得浪费。
顾梦琪停止啜泣,神色一愣,犹豫片刻后才终于接过手帕,低声道谢:“谢谢郡主,谢谢紫萱姑娘。”
“哼!”
紫萱嘟嘴,不满地叫唤,把头撇过去。
顾文澜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扫视一圈,接着说:“你想我帮忙阻止这门婚事?”
“正是,”眼眶红红的,昔日伪装出来的温柔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平静与愤恨,“我妹妹咋能嫁去屈家?”
顾文澜似笑非笑,“你别忘了,我们可是结怨的仇人,而非朋友。是什么给你的错觉,认为本郡主会帮忙的?”
之于顾文澜来说,这的确是举手之劳,可是问题来了,她凭什么要帮忙顾梦琪的亲人?她们与她有何瓜葛吗?
顾梦琪当即下跪央求:“郡主,梦琪知道昔日的仇怨在前,并不能让你同意我的请求。只是,梦琪冒死请求郡主,别让庆华侯府的女儿嫁去屈家,换成一家清白人家,也比商贾屈家好。”
工商优倡,最为卑贱,是贱民,良贱不婚。
庆华侯冲昏了头脑,想着将顾家的小姐嫁去屈家谋取富贵,也不想想,此事传扬了出去,又有谁愿意与庆华为府交往?不怕自贬身价吗?
是以,顾梦琪无论如何都得阻止这门亲事。
顾文澜挑了挑眉,“顾家小姐嫁给谁都行,唯独就是不能被卖女求荣的长辈送到那不三不四的地方去,对吗?”
“正是!”
顾梦琪狠狠点头,“他已经疯了,只看见屈家所许诺的天价聘礼,偏偏也不想想,这门亲事最吃亏的还是侯府,咋能轻易容许屈家上门求娶?”
顾梦琪的妹妹顾梦柔,以及庶妹待字闺中,找什么人家不好,非得去找商人之家结为姻亲。
“可以,我能帮你。”
许久,顾文澜同意了,不等顾梦琪眉开眼笑,只听顾文澜下一句话缓缓进入耳朵里:“你的妹妹想要嫁给谁绝对不能草率,只不过儿女亲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让我娘出面说说,顾家女儿的婚事岂容儿戏?再者,本郡主也做不到袖手旁观。在此期间,你都不能出去,乖乖留在此地,听到了吗?”
防止庆华侯狗急跳墙,跑去找顾梦琪撒火泄恨。
顾梦琪闻言,恭声应道:“梦琪遵命。”
事到如今,她当然必须听顾文澜的,否则的话,顾梦柔庶妹的终身大事,谁能拉一把?
见她知情识趣,顾文澜拍了拍手,宁安院的丫鬟带顾梦琪下去梳洗更衣,隐姓埋名,待在宁安院里。
顾梦琪一走,紫萱终于把心中疑惑问出来了:“郡主,你为什么救那个白眼狼啊?她以前是怎么算计小姐的莫非小姐都忘记了?”
顾梦琪不是心地善良的好人,之前可以与邱宇杰联手算计顾文澜,后面吴氏与范嬷嬷的陈年旧事一爆出来,顾梦琪这才消停了不少。
说句不好听的,即便顾梦琪饿死街头,也是她咎由自取。
顾文澜笑眯眯地瞅着替她打抱不平的紫萱,红唇轻启,意有所指:“紫萱,顾梦琪已是落水狗,我现在多踩几脚,无非是令她的处境更加悲惨几分。但是嘛,救了她可就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绿琦歪头不解,“顾梦琪也就是一个被厌弃的侯府贵女,她身上有何利益可图?”
待在顾文澜身边久了,紫萱绿绮判断人难免总要拿利用价值来衡量一个人。
顾梦琪不是付习远,更不是姜行云,入仕为官做不来,也不是杜若这类的经商奇才,就连妙人三姐妹,她都比不了。
问题来了,这样的人救她一把,有什么必要吗?
顾文澜摇了摇头,“你们啊,还是太年轻了。救一个人,不应该只看她的利用价值。顾梦琪诚然与我有怨,我犯不着掏心掏肺地去救她,只是,庆华侯府此次将顾家小姐嫁去屈家,传出去了外人如何看我们丞相府?是不是证明本郡主也就配乡野莽夫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基于这一点共识,顾文澜还是很乐意救顾梦柔这些人一把的。
再者说了,顾梦琪有错,顾梦柔等其余顾家小姐可是一点错都没有,她干嘛要迁怒那些人呢?
紫萱恍然大悟,“所以郡主才要插手这件事啊。”
“要不然呢?”顾文澜抿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喉咙,脸颊红润,“庆华侯府愿意自贬身价和商人结为儿女亲家,并不代表我们丞相府就乐意眼睁睁地看着好端端的小姑娘被屈家人糟蹋了。屈家二公子,绝非良婿人选。”
对于那位屈家次子,顾文澜早有耳闻,打死不少侍女暂且不提,他还曾经奸污过无辜的少女。
那户人家本想去官府讨个公道,奈何屈家人多势众,贿赂了官府,少女的家人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
如今庆华侯府为了那天价聘礼,不顾身份差距以及对方人品缺陷,就贸贸然将女儿送过去让人糟蹋。
——那不是误人吗?
顾文澜笑容有点冷淡,“此等狼心狗肺之徒,最好的结果就是被官府严惩,还人公道。”
紫萱听着听着啧啧感叹:“庆华侯也忒糊涂了吧。”
别提顾文澜不同意了,就算是她,也绝不允许这样劣迹斑斑的人家求娶自己的爱女。
——真正替子女考虑的父母绝对不可能白白送女儿过去,让人欺辱,以求富贵。
绿琦冷哼道:“小姐,我们必须阻止侯府小姐嫁过去啊,那不是害人命吗?”
紫萱亦是如此。
“你们不用担心,”见她们众志成城,顾文澜笑得很开心,“此事让母亲与大哥做主,我就不信了,庆华侯还能糊涂到这个地步不成。”
侯府老太太尚在,平常她很疼爱顾文樹这个孙子,倘若顾文樹去求见她,她不可能置之不理。
外加上顾盛淮……
三管齐下,庆华侯府与屈家的亲事想不黄都不行。
“小姐英明。”
正如顾文澜所料,一听说庆华侯府打算和屈家结为儿女亲家的消息后,顾盛淮、邵氏加上顾文樹浩浩荡荡地前去庆华侯府一探究竟。
“什么?我二弟过来了?”
庆华侯正搂着沈姨娘有说有笑呢,管家就走过来报告了这条消息。
“正是,侯爷可要……”
管家的话话未说完,就被庆华侯厉声打断,“啰嗦什么?还不赶快将人请进来?”
“是。”
管家忙不迭应声退下,房间内沈姨娘目光柔柔地打量庆华侯,语有试探,“侯爷不想见顾丞相吗?”
“有什么好见的?”庆华侯不满极了,“他只是丞相,我是侯爷,谁能比得了我尊贵?”
搁这摆侯爷架子,咋不看看自己一官半职皆无,哪里比得了人家春风得意?
世人重官轻爵,有爵位却无官职的那叫花架子,而有钱有势又封了爵位的,那叫人上人。
世道就是这么残忍现实,谁关注无名小卒的生死了?
“是是是,侯爷的爵位是靠祖宗余荫传承而来的,而丞相大人可没有侯爷的好福气啊。”
沈姨娘笑了笑。
庆华侯满意地抬起下巴,振振有词地埋汰顾盛淮,“我的弟弟再如何尊贵无比,在本侯爷面前只不过是小弟弟一个,他来求见我是应该的。”
边说边穿起外套,庆华侯拍了拍沈姨娘的脸蛋,笑道:“等我回来,我去去就回。”
不得不说,沈姨娘能够得宠多年也不是吃素的,吴氏凶悍好妒,沈姨娘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平安诞下几个子女,并且博得侯府上下的喜爱就不容易了。
沈姨娘低头,目送庆华侯离去。
庆华侯一走,嬷嬷凑近了沈姨娘,低声说:“姨娘,这丞相大人过来找侯爷,可有要紧事?”
沈姨娘牵了牵嘴角,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想来我的女儿不必嫁去屈家了。”
“啊?”嬷嬷不明白所言何意。
沈姨娘不语,拢紧衣襟,阖目休憩。
此时,大堂内,庆华侯一脸谄媚地对顾盛淮说:“弟弟啊,你过来为什么不提前和大哥说一句啊?也好让大哥准备准备,匆匆忙忙的,侯府招待不周啊。”
顾盛淮抬了抬眉毛,目光炯炯地盯着庆华侯,老半天不说话。
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庆华侯害怕了,莫明的小声说道:“二弟这是看我脸上长痘了?看得这么入迷?”
“明人不说暗话,我听说你想将你家的二丫头与四丫头嫁去屈家,可有此事啊?”
三书六聘都走到一半了,庆华侯近段时间得到屈家的大笔财产,别提多得意风光了,偏生,顾盛淮知晓了此事,那就不好办了。
庆华侯矢口否认:“哪里有啊?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啊,我们顾家的小姐,岂能嫁去区区商人家里?”
“哦?是吗?大伯说话越来越不着边际了。”
邵氏与顾文樹搀扶着老太太慢悠悠地步入厅堂。
庆华侯一瞅见老太太也过来了,当即一个三魂不见七魄,赶忙热情地前去搀扶,说道:“娘啊,你咋起来了啊?”
“你还好意思问?”老太太却不给情面,狠狠地甩开庆华侯的手,拐杖指着庆华侯的鼻子,大骂道:“顾家小姐金尊玉贵,除了给皇家人当妾,没有谁可以强迫顾家小姐委曲求全,甚至是当商人妇。儿子,你糊涂了。”
眼见大家都知道了真相,庆华侯索性不再伪装,开始据理力争:“娘,你不懂,屈家这次求娶的心意非常隆重,儿子我也是为了顾家好,才要……”
“闭嘴!自毁前程你还好意思说了是吗?”老太太气得不轻,胸口起伏不定,双目瞪着庆华侯,“官家人与商人家结亲,是什么意思?你还不懂吗?良贱不婚啊!你是不是忘记了?”
商人是贱民,不比平民百姓好多少,大魏针对商人所征收的税赋繁多,像庆华侯府此类勋贵仕宦,十个屈家上赶着拍马屁都望不见尾巴。
如今庆华侯脑袋糊涂,想着卖女求荣,让一介商贾娶了自己的女儿,也好官运亨通,却忘记了大魏官场最忌讳的事情之一就是自毁前程。
很不幸,庆华侯就犯了这个毛病。
被老太太这么一骂,庆华侯总算是回过味了,却依旧死鸭子嘴硬,“不,不是的我那是为了侯府好啊……”
“大伯,顾家再怎么说也是侯爵,屈家有什么?商户之子匹配侯府千金,亏你想得出来,也不仔细想一想,屈家那贱民身份,将来咋去官府登记造册?难道全凭你一张嘴承认屈家次子的女婿身份吗?”
邵氏简直要被庆华侯的愚蠢气死了,屈家一日不脱离贱民身份,就一日没资格迎娶侯府千金。
顾家与屈家本质上就是两个阶层的人,贸贸然凑在一起,官府不可能承认的。
“那……那……我都已经收了他们的聘礼,不履行诺言也不好吧……”
庆华侯的声音在顾盛淮邵氏加老太太的怒视下越来越小。
“你居然收了他们的聘礼!”
顾盛淮无话可说了。
老太太也是气不打一处来,骂了一句:“不肖子孙!糊涂蛋!”
邵氏则是冷冷讥讽道:“大伯,在儿女亲事上你都这么糊涂了,也难怪当初吴氏算计文澜时,你都懵懵懂懂。”
吴氏虽然死了,但不意味着就可以一笑泯恩仇了。
老太太皱眉,望向庆华侯,“我告诉你,这门婚事无效,你必须麻溜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