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氏拎起裙摆,从蒲团上站起,顾盛淮走过去,低声道:“不继续给惠姐儿祈福念经了?”
邵氏摇了摇头,“自然要继续,但是我还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做。”
“夫人有什么事,但说无妨。”顾盛淮笑道。
“弟弟得皇上赐婚,将与瑞安长公主奉旨成婚,我这个当姐姐的,也该做点什么。”邵氏一想到自己那个倔强孤独的弟弟总算是有了归宿,脸上那忧愁的神色不禁散了些。
顾盛淮噗嗤一笑,“原是为了大将军啊,大将军与你姐弟情深,你真心的祝福,那就胜过千言万语了。”
在邵家尚未富贵之际,邵家的兄弟姐妹一直齐心协力,共同度过坎坷心酸的童年,眼下邵家虽已摆脱了过去贫穷困苦的人生,但不代表他们忘记了过去。
人的出生,是无法选择,也难以否认的。
邵家不慕名利,对过去坦然面对,对将来欣然接受。
邵氏想起过往的每一幕,微微一笑,“长公主还是我们邵家的恩人,没有她,就没有我们的今天。妾身倒是觉得,弟弟与她成亲,也应该亲自去恭贺道喜才对。”
“按照夫人所言,我们挑什么礼物送过去,才比较好?”顾盛淮歪了歪头。
按照两家的亲戚关系,到时候邵彻与瑞安长公主大婚必定是宾客临门,热热闹闹的,而顾家自然也在被邀请的行列中。
选什么礼物送过去,无法马虎应对。
“这……”邵氏沉吟片刻,“送永结同心、百年好合的玉佩吗?又或者是红珊瑚?”
既然是大喜之日,礼物自得寓意吉利。
“长公主自小生活在锦绣堆里,什么样的富贵荣华没见过呢?送大将军与长公主一对永结同心的玉佩,反而更好。”
顾盛淮冷静说道。
“夫君所言极是。”邵氏笑了笑,眉眼温柔。
顾盛淮握住她的双手,神情温柔,“阿云,我们是夫妻,无需这般客气的。你在佛堂要给惠姐儿祈福念经我不反对,但更深露重的,注意身子,可别病了,我会担心的。”
“嗯。”邵氏眉眼弯弯,笑得满足。
顾盛淮与邵氏夫妻多年,双方的感情不用多说,两夫妻在成亲前本就互生情愫,两情相悦,婚后甚少吵架,甜甜蜜蜜的,可以说是恩爱夫妻了。
“夫君且放心,念经的这几天我会注意的。夫君刚刚下朝还没有用膳吧?且去洗漱吧。”邵氏踮起脚尖,给顾盛淮整了整衣领,理平袖角,语带关切地说道。
“嗯。”
顾盛淮点了点头,两夫妻道别之际,互相对视了一眼,满含感情,然后才回过头,继续自己手头上的事。
邵氏折返原地,跪在蒲团上,喃喃念着:“南无阿弥陀佛……”
……
说来也是巧,在邵氏念完经的第二天清晨,济宁郡公府传来消息,郡公夫人醒了,但身子骨耗损太大,以后需精心调养,以免寿元不寿。
一收到这个消息,邵氏与顾文澜别提多高兴了,特别是顾文澜,简直是喜极而泣了。
邵氏拍了拍胸口,庆幸道:“看来念经也挺有用的。惠姐儿这么快就醒来,虽然身子虚,要静养休息,但醒了总比没醒好。”
念念叨叨的样子,仿佛念经祈福真的起效果了似的。
顾文澜很想大翻白眼,贾惠能够平安苏醒,与佛祖保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要仔细说起来,还是老天爷眷顾。
不过鉴于她娘正在兴头上,她还是别泼冷水了。
“娘,表嫂醒了,洗三礼是不是照常举办啊?”顾文澜依靠着邵氏的手臂,面带微笑。
原本原定计划是要好好操办小公子的洗三礼的,奈何贾惠昏迷不醒,陈绍之没心思弄,让人取消了,这倒没什么,可现在贾惠平安无事,洗三礼不办,好像说不过去啊。
“你表哥一大早就过来说了,小公子出生时大病了一场,不适合出来见客,还是等满月了,再来办吧。”
邵氏想起小公子那病殃殃的面容,不禁叹气一声。
小公子本就是早产出生,身子骨差,还撞上亲娘一病不起,要是被有心人知道了,指不定怎么编排他天煞孤星、命中带煞呢。
顾文澜皱了皱眉,“娘,小公子可取了名字?”
小公子出生,没道理连个名字都没有吧。
“取了,就说以后叫陈安。”邵氏答道。
陈安,一生平安,虽俗气,但简单吉利。
“迎哥儿与安哥儿,想必将来必能撑起济宁郡公府的门楣。”顾文澜笑了笑。
对一个小孩子最美好的祝福,除了万事如意、身体健康,另一方面就是他光宗耀祖,名垂青史了。
“大概吧。”邵氏对小孩子的要求并不高,只希望他们平安长大。
“娘……”顾文澜正欲再说些什么,紫萱绿绮面色匆匆地过来,似有难言之隐。
顾文澜锐利的目光注意到这一点,小声和邵氏道明原委,然后起身离座,跑去外面,询问两个奴婢。
“发生什么大事了?”顾文澜眉头紧锁,双手抱臂。
“小姐,梅小姐出事了。”紫萱说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映雪?她怎么了?”顾文澜忽然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小姐,梅小姐她被封家的人上门退婚了。”绿绮仔细望着顾文澜的脸色,恭声说道。
梅映雪已有婚约?
顾文澜颇觉不可思议,整个京城的人谁不知道梅阁老要求高,疼爱独女,梅映雪也是出了名的才女,轻易不定亲,没道理这样名声在外的人定了亲,平城却一点流言都没有传出来。
除非——
这门婚事本就有问题。
脑子飞快地运转,顾文澜使了眼色,绿绮会意,继续道:“封家是梅小姐的母亲奚大家的外家,封家早年虐待过奚大家的生母,故而奚大家得势后,不理会封家。封家人气急败坏,屡次三番挑衅暗害奚大家,后来就被奚大家丢到穷乡僻壤去,一辈子都见不到面。封家当时的家主无可奈何,被逼无奈与奚大家化干戈为玉帛,不计前嫌,和好如初。但奚大家终其一生都不喜欢封家,不亲近他们,之后封家的家主去世了,重新来了一位新家主。新家主也是有野心的,眼巴巴地讨好奚大家,并且还对封家的错误进行反思道歉,奚大家勉强应了一句。”
“封家家主的讨好也不是没有效果,奚大家念在封家曾经帮过她忙的份上,口头应了他们一门婚事,却不给信物。奚大家去世后,也没有多少人记得这件事,更不用说梅阁老与梅小姐了。如今封家出了事,自然要眼巴巴地抓住梅小姐这棵救命稻草。”
语罢,绿绮十分鄙夷地撇了撇嘴。
封家的态度简直就是暴发户,登不了大雅之堂,眼下还咄咄逼人地威逼利诱,更是蹬鼻子上脸,直接过来退婚。
退婚是假,提醒梅家履行婚约是真。
顾文澜对封家没有印象,她只记得梅映雪与奚家最后的恩断义绝、两桩亲事的坎坷波折,投身佛门的苦命女子,她被这样的小人顶上,绝对是她的不幸运。
“梅小姐什么反应?”顾文澜冷冷问道。
封家实在是欺人太甚,梅家又不是没名没姓的小户人家,竟然敢这样不给面子的登门欺负,那完全是自寻死路的节奏。
“梅小姐没有出来,是梅阁老接见了封老夫人。”绿绮应道。
封老夫人,论辈分已经是奚大家的小辈了,但比梅映雪高一辈是毋庸置疑的。
“有梅阁老在,这门亲事他们想要成,绝对成不了。”顾文澜胸有成竹地评价了一句。
被顾文澜念叨的梅映雪,此时此刻正一脸平静地抚琴听风,十分惬意丝毫没有受到封家来人的打击。
“小姐,封家那老太太言之凿凿地说你与他们的大公子有婚约呢。”梅映雪的丫鬟替梅映雪打抱不平。
从小到大,梅映雪都是梅家的掌中宝,何尝受过半分委屈?封家那得意洋洋的姿态,简直是膈应人。
“他们愿意这样说,那是他们的事。”梅映雪轻轻拨弄琴弦,一曲《小荷调》从她的指尖流淌而出,清新动听,萦绕耳畔,如珠玉露盘。
“小姐,你怎么不明白啊?”丫鬟跺了跺脚,满脸的愤愤不平,“他们说与您有婚约,还过来退婚,那是败坏小姐的名声,小姐贵为阁老千金,可不能被这般小人污了名声。”
“名声?”梅映雪似笑非笑,“我娘美名在外,到头来不也是红颜薄命的下场吗?我爹喜欢她,我娘她……”
“小姐,夫人与老爷恩爱一生,纵然福薄命短,但那也是幸福的啊,”丫鬟不以为然,“夫人这一生从不后悔离开家乡,远奔京城,遇见老爷,是夫人这辈子最高兴的一件事。”
这个丫鬟是奚大家生前留下来的丫鬟之一,奚大家的一些事,她比任何人知道得清楚。
“是这样吗?”梅映雪不解。
爱情真的那么美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