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烟怔了下,转过头去,迎上的眼眸通红着又噙满了担忧。
余烟真的不觉得委屈的。
能有什么委屈的呢。
这次挨鞭子是因她偷偷摸摸去见不该见的人被发现了,这于世俗来说是错,就该受罚。
何况她过去无缘无故被打,也都从未觉得委屈过。
但就这一瞬间。
看到男人漆黑澄澈的瞳孔缀着湿润的光,看他鼻尖都微微泛红,唇抿的那么紧。
她鼻头酸得发疼,视线就措不及防的模糊不清楚了。
刚想说什么。
凌镜尘的身后又传来一道不善的声音:“尘儿!”
男人也怔了一瞬回头看去。
于晴和赵霜前后走了进来。
凌镜尘瞬间隐去眼底的泪光,“母亲。”
于晴抬眸,看着比她高出二十多公分的儿子,冷冷道:“跪下。”
凌镜尘长眸一敛:“理由。”
于晴立马拔剑弩张,“我让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跪下还需要理由?”
就是这一句话,把向来情绪平静如波的男人气得胸膛起伏,双臂的青筋纹路都凸显了。
“如果可以,我真想把这条命还给你。”
在凌镜尘裹挟浓烈的失望说出这句话的下一秒,“咣当”一声,于晴从兜里摸出一把折叠的水果刀扔在了地上。
于晴一副猜到自己儿子会说什么的得意模样,“来。”
说完,她走去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双手抱臂,腿还强势的翘成了二郎腿。
凌镜尘又怔了怔。
似乎是没有预想到,生养他的母亲,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垂眸瞧着脚下的刀,他神色依旧没什么波动,缓缓弯腰把刀捡了起来。
然而就在他要把刀打开的时候,于晴又说,“你可想清楚,是你先说要还我这条命的,我作为你母亲,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你别妄想我会因为这件事而觉得愧疚。”
“我把你带到这个家,就是对你有恩。”
“还有我生你,虽是耗了我的精气神,但养你这件事,还有你父亲和你奶奶、你宁山那些师父的功劳。”
“你如果在你弟媳的卧室寻短见,我这个当妈的可不给你挽尊……”
说到这里,于晴指了指自己的脸,“看见了没有?”
“我这脸被你奶奶说打就打,我这个给你当妈的人都没脸了,也救不了你的脸面,你要没了,别人说你欺侮弟媳,被人撞见羞愧自杀,我给你洗白不了!”
“咱就别说凌家和祈安的名声了,余烟一个清清白白的别人家的姑娘,都要因为你被毁尽名声!”
“就是那些悉心教育你的,你的那些师父、老师,得知你竟然是那样的一个人,你让他们的名声和尊严又往哪里搁?”
赵霜还帮腔:“镜尘,阿姨真的不敢相信你是这样的人,你妈妈得知你在宁山昏迷,刚才知道你回来了,这不就赶紧带着我过来这月明轩想看看你的身体……”
“可你怎么不回自己的东厢,偏偏来了自己弟媳这里呢,还是卧室啊,你让别人怎么想啊?”
“这得亏是社会好了,女人对这些也不会太有羞耻心,这但凡倒退个几十年,就你这一个举动,就会逼死一个清白的大姑娘!”
这些话听的余烟心里生凉,舌尖发苦,情绪也在奔涌,让她的小腹更是痛的离谱,眼前恍若飘起了金星。
于晴和赵霜的这些话是令人气愤。
可是她竟然想不到什么话来反驳。
别说是倒退几十年,她小时候在村里就听过一件很悲惨的事。
一个孩子刚出生就死了丈夫的年轻姐姐,在村里艰难度日。
她本来已经更苦了,可村里有个恶贯满盈的老光棍在深更半夜去了姐姐的房间。
姐姐怕的大叫,就吵醒了邻里街坊,也是由此躲过了欺辱。
可是第二天一大早,村里就满是姐姐的流言蜚语,说她婚前多么不检点,说她和那老光棍早就勾搭了,甚至说她和丈夫唯一的牵绊,她的孩子都不是亲生的。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明明是那男人的错,可流言全要孤苦无依的姐姐来背负!
那些流言传了仅仅三五天,有天大清早,就在村里的一口井里,发现了姐姐和她的孩子。
捞到姐姐的时候,她还去看了。
有女人磕着瓜子儿说,姐姐的大胖儿子可惜了,不养给了她多好,她的肚子生了三个姑娘,拼不动了。
有男人看姐姐的衣服被水冲的不整,竟然还想上手……
但总归是,一个地方有恶,也会有善,最终善者给了姐姐和孩子一个体面。
可那件事,还有她从小见过的异性,她的亲生父亲以及她的继父,让她对男性有了一种特别恶心的反感,可是那个闭塞的村子又一直在告诉她,她总有一天得嫁为人妇。
直到十三岁,她遇到凌镜尘。
遇到了一个,和她认知里完全不同的男性。
他貌美又良善。
他富有学识,又体恤女性。
她控制不住自己靠近他的心。
可她也从未敢肖想过什么。
凡人哪敢肖想神佛呢。
哪敢呢。
她也搞不懂是情绪崩了,还是疼的实在是受不了,在空气安静时,她突然哽咽出了声音。
“是我的错。”
她沙哑的声音里是浓郁的哭腔,“是我的错,和大哥没有一点关系。”
“婆婆你明明清楚大哥人很好。我挨了打,他只是单纯的过来看看。”
神佛若犯错,但功还是大于过。
神佛下了神坛来接近她,她如果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动去接近,那就是她不懂事了。
昨天是她不懂事。
而她的哭声,让凌镜尘的手控制不住的颤动了起来。
他的袅袅从没有这么可怜又无助的哭过。
再抬眸,他看着眼前决绝的母亲,眼眶蓄上一道水雾,人默默朝后退了两步,双膝先跪,双手再撑地,旋即再把掌心向上。
五体投地的跪拜。
他还记得。
当年正式入宁山,离开凌寒山庄的那天,师父就让他这样对父母跪拜的。
因民间总是那样说,千里烧香拜佛堂,不如在家敬爹娘。
父母就是自己的神佛。
可为什么自己在家里敬的“神佛”却让他如此痛苦。
“儿子说了。”他闭上了眼睛,用力保持着镇静,“只是说如果,没说一定,儿子错了,不该忤逆母亲。”
“现在跪下了,母亲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