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的那场雨下了很久, 跨越一整个月末,转眼又月初,竟还没停。
温知予挂阳台上的衣服老不干, 她妈妈每次上班前要她收了, 结果温知予看书看忘了,一堆衣服就那么晾阳台上淋雨淋了个透。她全都塞洗衣机里回炉重造, 空闲时间又懊恼怎么最近做事总走神。
人年龄到了,老不记事。
她妈最近忙得很,学生六月都要准备期末考, 大家都在赶班,她妈批改作业, 熬夜准备课上要讲的题。温知予怕给妈妈添麻烦。
但还好, 再忙也能过去。
上班时姚卉问她:“那鸭汤好喝吗?听说你那天挨骂了。”
温知予刚到公司把午饭盒放冰箱,嗯了声:“到点忘了做饭, 挨了我妈一顿批。”
“怎么着回家还能忘做饭啊,搞什么那么入迷。”
提起这个温知予也心虚,那天歪了的地毯她都没好跟她妈解释呢。
“就玩。你要喝鸭汤吗?我还炖一次。”
姚卉耸耸肩说:“算了,我还是下次去你家喝阿姨亲手做的吧。”
温知予说:“还是嫌我手艺。”
“诶唷,我们知予这么贤惠,我喜欢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嫌弃哦。”
“就你嘴甜。”
“一会儿说我嫌你一会儿说我嘴甜,你这变得也够快。”
俩人在休息区聊了会儿,看温知予嘴有点白, 姚卉问:“最近怎么了这是,老感觉人虚。”
“没怎么, 低血糖吧。”
“没有吧, 肯定是你上次旅游落下的。上次生病就是出门, 以后在外不舒服就快些回来, 别那么不舒服了还坐火车,坐飞机那不好吗,睡一觉就到了,非折腾。”
“嗯。”
“对了,你去和时临玩了什么?好不好玩?”
好不好玩的,温知予也忘了。
她本来还觉得做的许多事很有意义,她站在蓝天底下祈愿,买了那里的特产,她还买了好多箱生活用品给那里的孩子,还有孩子用藏语祝福她。
可是后来回忆起,第一个浮出脑海的竟是那趟拉萨至西宁的列车。
拥挤热闹的车厢。
摇摇晃晃的盥洗室。
她和顾谈隽那个惺惺相惜的拥抱。
如果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的话。
她收神:“还可以吧。碰到了一些比较有意义的事。”
“有意义?比如?”
“比如。”温知予说:“车爆胎了两次算不算意义深重。”
姚卉捂腹笑了:“你是小倒霉蛋。”
正说着,有人过来说:“温姐,你的快递。”
“谢谢。”她转头对姚卉说:“别笑了,赶紧工作吧。”
结果那天刚午休,有楼下花店店员送上来好大一捧花,压了前台半个桌。刚好赶上办公室的人下去吃饭,大家看到前台都惊讶,纷纷说:“谁的啊。”
有人念贺卡上的字:“送给温小姐。天,谁追温姐啊?”
温知予看到他们人群聚集起来时心就跳了两下。
挤过去看,有人回头说:“温姐,有你的花耶。”
她有点头疼,特怕在上边看到某个名字。
还好没有。
以为是谁,原来是施星晖。
同事问:“最近什么节日?六一儿童节也过啊?”
施星晖说:[半年一别,温小姐,别来无恙。]
平和的口吻,像旧友述说。
她知道,对方没放下。
有人说:“这谁?”
知情者悄悄说:“温姐前相亲对象,也可以说是,前任。”
“那算是谈过?”
说话的人神色微妙:“你觉得算就是算,不算,那就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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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还真有好多年轻人过六一儿童节呢,咱小时候觉得幼稚,不爱过,长大了纷纷抢着过。”
庾乐音他们几个在一块的时候怎么说来着。
“这是不是就叫,时光一去不复回,人生没有回头路?”
“去你的,后半句明明是管他明天爱谁谁。”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
那天天放晴,几个大男人难得一块聚了下,说是要吃饭。
江瓦说:“难得见文盲吐两句诗来。”
庾乐音说:“呸,去你的。”
他老被说没文化,结果他们里头最有文化的那个不吭声。
顾谈隽靠着,眼睫半阖,看着懒懒淡淡的。
庾乐音说:“哎,顾大公子,咱不要这样沉默吧。”
他没理。
“听说你去找温知予了?”
“嗯。”
“那天怎么说的,找她了,话说开了,不应该开心吗。”
他盯着天际许久,说:“是,开心。”
“那怎么还老摆这个脸呢。”
顾谈隽不讲话。
他想到了那天。
该说的是说了,说得畅快淋漓,做的事也做了。可之后又多少心中忐忑不知所终。
老会想,他那天是不是做得有点过了。
说了就好,还亲她。
会不会好不容易有点转圜余地又给他吓回去。可他就是想做,想做没有理由,做就做了,很爽。
要再来一次,他或许还会更过火一点,都不会那么压着。
这还是顾谈隽头一次,回忆一个那么转瞬即逝的吻那么久。跟什么纯情少男似的。
想着,他自己自嘲地扯扯唇。
庾乐音他们说:“呵,好好的笑啥呢,嘲笑谁。”
“没谁,走了。”顾谈隽起了身。
“去哪?”
“找人。”
顾谈隽说过会去找她,要她别躲他,温知予还是躲。
他那天去她公司,她人压根没去,说是不舒服休息一周。一周,他想想,七天,温知予能躲他七天,躲得了七十天,七百天?
就是这么想着,开车,踩了油门过去。
一路顺风,刚要开进地下停车场,就见着两个熟悉身影从大楼出来。
他踩油门的脚一顿,后头的车都差点跟着撞上来,有车摁喇叭,顾谈隽视线却直直盯着那边,滑下车窗。
看清楚了人,片刻,他忽然有病一样嗤笑两声。
当初结束那段关系时,温知予没想过有天还会和他见面。
很少收花,那种正式的礼物,老是施星晖送的。
可又确实不喜欢那种没提醒过的突然高调形式,总觉得麻烦了别人。
他们从公司出去,两人一路朝她家的方向走。
施星晖说:“上半年一直在外地,才回。对了,这就是个普通礼物,就当是朋友的那种,你别有压力。”
“嗯,没事。就是你破费了。”
“没关系,小事。”他说:“你这半年还不错吧?听说你前段时间去了趟西藏,那里怎么样,是不是心灵都能受到净化。”
温知予笑笑说:“哪有那么夸张。就是平常旅游,再就是肠胃炎犯了,回来可没少折腾。”
“是吗,当时好像看到你朋友圈了。现在还不舒服吗,我有药。”
“不用,过好久了,我平时身体很好。”
“那就好。”
两人沿着回去的路就走,大概步行了两公里。
这天可能唯一有个好,那就是温度很舒适,微风吹人身上凉快,只要不下雨,这就是座宜居城市。
施星晖说:“其实这半年我爸妈给我物色了许多女生相亲,要我结婚。我都觉得不好,拒了,后来想过了,或许我一直以来要找的不是爱的人,只是适合度过余生的人,可这种人难寻,不是在人群里挑挑拣拣就能找到的。”
“嗯。”
“你呢?”
“我什么。”
“你这半年感情上怎么样。”
“我啊。”温知予想了想:“也就那样,一个人来一个人走的,工作一个人,赚点钱,维持一下收支进出,没什么特别。”
“你没有找新的吗。”
“没有,实在是算了。”
“原来喜欢的那个人呢?”
她微顿,望向前方晚霞。
“不知道。”她说:“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呢。”
“你对他没有想法吗。”
温知予有点语塞,半天没回答。
他又说:“当然,我问这个不是别的意思,就是,温知予,这么久以来我还是老对你印象深刻。相亲那么多次,也只觉得你特别,就是想说如果还有那个可能的话,大家都单身,那么。我们还有没有可能。”
这话题来得有点突然,可从他送花起又好像没那么突然。
温知予说:“算了吧,真的。”
施星晖眼睫轻眨,隐约听见最后希望破灭的声音。
“其实,也不一定非要一段关系才能联系的,做朋友很好。你也很好,真的,是我的原因。”
她说:“或许一开始就不太来电的,后面始终只是那样。也许,有的人只适合做朋友。”
“你心里还是住着人的。”
她缄默片刻,嗯了声。
他忽而无奈轻笑,点点头。
“我就知道。也还好,我们之间还是很体面的。能遇见你是我的幸运,一段合作,一段相识,能交你这个朋友也很好。”他怕她有心理压力,说:“没事,你也不用觉得有什么,当我随口说说。”
“嗯。”她说:“你也是。”
他们走到路口,要分别了。
施星晖说:“其实这次回来除了找你们这些朋友,也有看看我爸妈。看过了,我也就放心继续出去忙了。”
“你会更好的,温知予。”
“你也是。”
“希望你永远青春。”
这话倒有点逗笑了温知予,她也说:“你也是,永远少年。”
天渐渐暗了,他们站在路口道别离去。
温知予刚回家就接了个电话,说是有人打电话去他们工作室找她,有急事,问是什么急事又不说。
她说:“谁?”
前台回:“不知道,陌生电话。”
“电话给我,我转拨一下。”
微信收到号码,她很快拨了回去。
那边像是饭局,有点吵,电话刚通时还有个熟悉的声音说:“怎么可能接啊,她不会来的,你这什么馊主意。”
“没微信啊,我要有还用得着这样。”
“哎,你接了个电话,快接快接。”
接着她听见一道严肃正经的声音,但听得出是刚刚没点正形的。
“喂,是温老师吗?我是庾乐音,我们这边有点事,你现在有空吗?”
其实温知予听他第一声就认了出来。
没别的,就庾乐音这人讲话调调太特别,人群里你能第一个认出来的那种。
“是,什么事?”
“是这样,你在家吗,我们就在你家附近不远的餐厅吃饭,谈隽刚来就在桌上喝得不行了,我们几个实在没啥办法,你方便的话能来一趟吗?”
“他喝醉,跟我有什么关系。”
“哎,温老师。”庾乐音有点急了:“这不就你家附近吗,春澜街是吧,就春澜街旁边那条兴正街。你知道不?”
“嗯,我知道。”这条街离她家还蛮远的。
“我车刚停外边送另一个朋友开走了,没辙,我们实在没人能开车的,都准备搭出租车了。你离这近呗,再说谈隽那车我们也不敢动啊。”
她说:“代驾。”
庾乐音瞬间又撒娇了:“温老师,温姐姐,算我求你了好不,不然小弟不好办。要不我给你切个视频,顾谈隽,真的,你看他一眼,我真怕他待会儿发酒疯去你家去了。”
前边还可以,最后一句把温知予眼皮说得跳了两下。
温知予看了眼外边,她妈在看电视,她有个阿姨打电话来俩人为对方孩子今年高考聊了半天。
温知予说:“送哪去?”
庾乐音很快报了地址。
“不远,很快就到。我先歇了,来了回头请姐姐吃饭。”
“吃饭不用,我去一趟吧,最好真和你说的一样不远。”
那地方她知道,周围是知名小吃街,酒楼也多。
她很快就过去了,骑了她妈的电动车吹了一路风,到地方摘下帽子就看见店外的庾乐音。
她过去问:“怎么回事?”
“吃饭啊,人就在他车里呢,喝醉了,没啥。”
“那怎么办,我送?”
“好姐姐,感谢你。”
“车钥匙。”
他递过来:“顶配座驾,大家平时想开顾总的车都没机会的,真的。”
她说:“机会给你?”
“诶,姐姐使不得。”
要上车,庾乐音突然说:“其实之前我表哥来找过他,他们两人对峙过,就当着我们一群兄弟的面,就在饭桌上。”
知道这些,温知予要上车的动作一顿。
稍微知道他是为什么了。
垂眼,她嗯了声。
上车的时候顾谈隽就在副驾驶上。温知予瞥一眼就瞥见那道清瘦身影,还有袖口挽起露出的半截腕骨。这车她没开过,里头奇奇怪怪东西一堆,出门在外装备倒一如既往奢侈昂贵。
她拿车钥匙去开车,扭了两下,没火。
她有点急,看看外边已经到路边讲话看出租车的几人,想去问他们这车怎么回事,可他们走远了。
温知予只能坐回去。
好不容易引擎发动了,想调座椅,摸了半天,旁边人像终于看不下去地出声:“下边一点。”
她听着,手往下摁了,座椅突然一下弹起来。
她又憋一口气好好把座椅调前,好不容易才坐舒坦了。
打着方向盘要出去。
没开过的车着实不像自己的车那么顺手,她严阵以待盯着后视镜。
顾谈隽又出声:“后边没车,可以倒。”
她沉默,转着方向盘出去。
他说:“方向盘左打,不用打死。”
她照着做。
结果突然感觉后盘撞到什么东西,她脸色微微变了。
他笑出声。
喝了点酒,坐位置上,笑得特懒散。
温知予说:“我下车,你来开。”
“错了。”
“什么错了?”
“我错了。不笑了。”
温知予要解安全带:“我下去看看撞到哪儿没。”
“没。”顾谈隽抬手撑着下颚,说:“刚刚那儿有个墩儿,刮到了吧。”
“那怎么办?”
“没事,刮就刮到了,赶时间呢。”
她想,赶时间还出来喝什么酒。
“不说了,你自己来。”怕她开得不舒服,他微微起身,伸手在触屏上点了几下,调试。
温知予说:“那么多车,还是你这辆印象最深刻。”
他鼻音里应了声。
她说:“怎么?”
他回:“是,初次见面的,总是深刻的。”
她心尖微动。
“你这车不贵吧。”
“怎么?”
“要真刮到了,我不赔的。”
顾谈隽笑:“不用,送你都行。”
他老这样。问他什么,他都是说:怎么?那送你。
平常人觉得不一般的,他随手就给了,轻描淡写得像对什么都随意。
她又说:“你朋友是故意的吧,你根本没醉。”
“嗯,应该。”
“什么意思?”
“应该的意思就是,你说得对。你知道,那怎么还来?”
“那你也知道,你怎么不阻止。”
“嗯。”顾谈隽很认真地想了想。
“可能,是男人的劣根性。再或许,我想你,想见你。”
“你去我公司了?”
“去了啊。”
“然后呢。”
“没然后。然后就来吃饭了。”
他们之间沉默了阵。
温知予什么也没说,拧着操纵杆要开车。
他说:“不用你送的。送到了,你怎么回?”
她说:“不用管我。”
他忽然说:“你忘不了我,温知予。”
她动作停住,他盯着挡风玻璃,还在继续。
“你爱我,你心里,无时无刻,每时每分,都在爱我。”
她去解安全带:“下去了,你自生自灭。”
手却被他扣住。
这个下意识动作刚出的时候她都愣了。
像是这个动作熟悉,很久前有过。
好久前,他也是这样坐在车里,扣着她手腕问可不可以和好。
那时她拒绝了。
又是那么久过去,这一幕再度重演。
她心口一片片的麻。
“真没喝酒,没醉。”他说:“温知予,我很清醒。”
她唇微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记得这里,当初你和施星晖两个人谈恋爱,约会吃饭就是在这是吗。那时我刚回国,朋友接风宴太多,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还想着能不能见到你呢。做梦似的,还真见到了。”
“我这人有点要面子,你说久别重逢的两个人也不好搞得太过火吧。”
“我就压着,我跟你说,你好。”
“别说了。”
“就要说。”
他盯着后视镜里她的脸,放缓了声,一字一句。
“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那姑娘不是喜欢我的吗,怎么说变心就变心了呢。让我觉得她好像没有喜欢过我。”
逐渐的,他声音轻得自己都要听不清。
“你说,如果温知予有一天真的嫁给了别人,那我顾谈隽会不会后悔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