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回去时是后半夜到的, 陆芹早睡了,温知予轻手轻脚上去。

刚好在楼道碰到出来丢夜宵的时临。

他头发杂乱,瞧着她哟了声:“大小姐回了。”

温知予有点尴尬, 跟他抬手算是应过。

顾谈隽开车送她回的, 深夜,兰博基尼超跑轰鸣声特别响, 坐上边很拉风,就跟拍视频发网上能让人调侃不知道又是哪位贵公子带新欢出来炸街的程度一样。

时临说:“牛逼啊温知予,敢夜不归宿了。”

温知予说:“夜不归宿是一整晚没回, 我现在不是回了吗。”

“那也差不多啊。”

大家对温知予印象可不就是那样,从小到大, 谁不知道她最乖最听长辈话, 这是惯有的了,她不爱喧嚣, 不爱那些热闹。

可今天的温知予,一眼看得出不同。

他调侃:“你被男人迷晕了。”

“没有。”

“怎么没有,你身上那香味谁的啊。”

时临是搞美妆的,平时一些奢侈冷调香也有了解。他笑:“就是上次那位?那他品味挺有格调的。”

温知予想,那是顾谈隽,当然。

她说:“好了,都这么晚了还熬夜,我要回去睡了。”

“我那会儿跟你妈说了是去工作室忙工作, 你回头别把说辞搞岔了。”

“嗯,知道了。”

回去时家里很静, 她爸两小时前还给她发了消息, 都是些高速服务站视频。

这么晚了, 她爸还在外边出车, 她一手换鞋一手回消息,让爸爸开车注意安全,少玩手机。

房间总觉得下过雨有潮气,温知予家是好多年的老小区了,不那么崭新的。

住户都是在这条巷子住了十几年,什么都接地气,可什么也蛮旧。

顾谈隽之前还说她家住这儿有钱,是,老城区是在别人眼里天生带滤镜似的,可就这么一个不到八十平的房子,也并非寸土寸金,不过挨着个三十二中有学区房的优点。

她并不有钱,她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墙面有小时候玩的划痕,地板还有点翘边,她爸很在意她的生活环境,原先房间还拿粉色油漆帮她刷过。

温知予把包放回桌上,望着这寂静空落的一切,一小时前才经历的繁华仿佛一下落回尘地。

一场梦醒,什么都回去了。

-

可能是这个周末大家都玩嗨了,周一上个班跟上坟似的,早晨整个办公室死气沉沉,打卡半天也没什么人讲话。

例行晨会,大家聚在桌边捧着咖啡进入状态,可两分钟了愣是没一个人讲话。

对了,本来没有晨会这个规矩的,都是谭丰说人家大厂都有自己的条例和规矩,他们要做好一家工作室内部也要有自己的系统。

姚卉当时还怼他:地儿不大,想得挺多。

当然,也就是嘴上怼怼,他们私下关系很好的。

刘冀靠椅子边上缓了半天说:“周末熬夜了,这会儿人都不清醒。我怕待会儿代码敲错。”

姚卉说:“你敲错试试,长点心吧。又熬什么夜了?”

刘冀:“前两天LOL有比赛,贼带劲,两大知名战队夏季赛,你知道谁赢了吗?”

姚卉:“谢谢,姐对你们男人的电竞不感兴趣。”

刘冀:“你这样不行,你是做游戏的,你不亲身了解一款游戏的优缺点怎么能行。”

姚卉只翻白眼。

她又看温知予,这姑娘在那发呆,低头看桌面一片空白的手机。

可能人有了期待就总在意,温知予现在也是。

老想他在干什么,又会不会也想她,每弹出一条新消息她就会很期待地点进去,老希望是他。

但其实大家都挺忙的。

都要工作,又无心工作,她劝自己:别想了。

“温知予。”姚卉的声音把她思绪拉回去。

她回神,发觉桌上都在看她。

姚卉靠过来:“怎么了这是,老看手机,有新情人了啊?”

温知予坐直身,说:“没有。”

“那得打起精神了,告诉你,咱们要找找新投放。我是感觉咱们都要加把劲,对了,你不是认识顾谈隽吗,能帮忙问问吗,就是比如他有没有资源,他下边的互联网公司能帮忙接广告吗?大众看到我们的多了,品牌效应才能打出来。”

温知予啊了声,想了想,问:“拿多少万出来?”

“能顾总让打个友情价吗,或者分成,长期分成也行。”

温知予想,不是分不分成,是人家又不缺这个钱。更何况他自己好好的资源,怎么可能平白给别人呢。

她又在想,虽然顾谈隽可能不会拒绝。

私下还好,可工作跟他交涉,那也太尴尬了。

姚卉又说:“唉,算了,估计顾总也不会同意。也确实,总不能跟人家认识就能薅羊毛吧,阶层不同,要是真去肯定理都懒得理咱们的。”

“是。”温知予想,薅羊毛,这个形容很形象。

“而且,顾总那么思维清晰能说会道的一个人,年纪轻轻做到这位置我是觉得挺牛的。你觉得呢?”

她觉得……

顺着这话,温知予没忍住又想前两天的晚上了。

她要怎么跟姐妹觉得呢,事实上,这事她确实是很清楚了。

顾谈隽,牛确实是牛,人也确实是挺年轻的,长得瘦腰还细。

球桌,她的腿就那么和顾谈隽的抵着,他抱了她,还亲了她。那个画面她回去后夜晚翻来覆去回忆了好多遍,要是有磁带,估计能被她回忆得磨边。可真的太清水,太快了。

快得她想多回忆一下当时的细节都没太大思想发挥空间。

她跟姐妹出去看个电影,那男女主都是湿吻呢。

“也不是不能试试吧。”回归正题,温知予觉得这事可以拉上日程探讨一下。

她又说:“刚刚不是在说周末吗,我周末在家看书。”

姚卉说:“怎么每次问你都看书,看的什么书?”

她回答了好几本。姚卉笑:“怎么感觉你在回避话题,咱们在说顾总呢,你不能跟我探讨一下这事的成功几率啊。”

温知予说:“顾总这个人,我不敢评判。”

“那。”

“但事情可以考虑一下,下次再见顾总我会和他说一下。”

“好嘞,这事,我信你哦。”

聊完,他们各自起身出去,温知予还坐那儿。

虽然知道商务上不能优柔寡断,可。

这可是去顾谈隽头上拔毛,她敢吗。

-

这事没想多久,很快他们真的去了他公司。

是提前预约的,温知予拿着材料跟谭丰一块,到前台去报备,前台说:“顾总刚刚有场会议,您需要等半小时。”

她说:“可以。”

站前台望了会儿周围,这里的人都很忙碌,都是穿着跟白领似的人物,一般大厦内都会分布有各类公司,可这栋好像不一样,这栋好像都是盛津的。墙上挂着他们优秀员工、以及许许多多功勋墙,让人不免感叹,不愧是大厂,深入人心,品牌理念打得够好的。

乘着电梯上去,刚巧会议室的门开了,一群人鱼贯而出,大家都严阵以待的,不太像吃了好脸色,整个办公室氛围有点紧张。

谭丰凑过去压低声音问:“顾总是不是今天心情不好,我怎么感觉咱们今天来得有点悬呢。”

温知予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在这种公司压力确实不低的,原来她上班就是了,那也是家游戏大厂,天天996也就算了,回去还要电话微信24小时保持通信正常,为确保随时接收老板的新消息、或是甲方的新修改要求。她觉得蛮嘲讽。

顾谈隽做事严格,工作上要求只会更高。

这种人只要人才,只招人才。

听说,进盛津起步线便是名牌双一流,还只是基础岗位,优质岗位的要求只会更高。当然,福利待遇当然也好。

顾谈隽是近两年难得提出大学生人才储备计划以及员工城市落户计划的人。温知予不懂管理也不懂做领导,她只知道要想做好一位领导者很难,你要懂情商要会拿捏还要能端平一碗水。带出人才不厉害,能让人才死心塌地帮你做事才厉害。

两人进去时,顾谈隽正坐在沙发上看周报。

他穿着西装,衬衣配西装裤,长腿随意交叠,皮鞋锃亮,整个人正得不能再正。

她没忘规矩,敲了敲门:“顾总。”

他说:“进。”

跟第一次来这儿的感觉一致,来大厂就是这样的,紧张,局促。

谭丰也坐了,客气地喊:“顾总好。”

温知予在他旁边坐下,拿着材料,准备就当个递东西的,听他们开始交涉。

顾谈隽放下手里咖啡,说:“听助理说了,说你们最近有点新想法,想找我聊聊广告投放?”

他谈事时眼神向来平和,是温润的,却又是能令人感官莫名拉紧。

谭丰说:“是的,这件事我们内部商讨过很久,也着重了解过您旗下的互联网分厂,知道盛津是行业数一数二的公司,除此以外您还涉猎过很多其他行业,数字视频产品、计算机、通信网络产品等……”

这些他们确实了解过,都是查的资料,为了要人感受到他们的真诚。

“我们很渴求合作,顾总您看,这是我们目前的成就,Dawn旗下手游目前上线各大平台不超三月,处于各平台新榜前列,下载量周第三,如果能长期发展,纯利润只多不少……”

顾谈隽靠在沙发上,过程里就听着,甚至是不紧不慢端起咖啡喝了口。

他很礼貌,很谦让。你讲话,他绝不会打断,不管你讲得怎么样,至多就是看着你,给予最大的尊重。但他可能也没什么神色,或是全程能理智过头的。

那种心平气和并非平常朋友聊天的,而是另一种能让你更紧张,更怀疑自己会不会讲错话,更加揣测他心中想法的。

温知予全程看着他淡然的样子,思绪无可避免地回到那个雨夜。

除去工作的私人时间,她竟然能跟他那么亲近,他抱她的腰,他跟她轻笑着哄她没事,他牵她的手,还不在意她手心的细汗。可工作中又能像换了一个人,极度理智且正经,那么难以亲近。

跟这种男人进行工作交涉,太可怕了。

讲到最后谭丰又说:“当然了,其实我们也算是走了捷径。因为本身之前因为契机能认识顾总您,知道一般公司想找您谈这方面合作肯定连您本人都见不着的,我们知晓,所以也很感恩,我们也尽可能想把利益放大化。我们想双赢,也很真诚。”

听完,顾谈隽淡应了声:“事情我大概了解了,说白了,你们想要我这里的广告投放,需求我下边的资源,是吗。”

“是的。”

顾谈隽弯了弯唇:“你们都是很有行动力的人,也挺敢想的。这一点是很好。”

谭丰也说不清这是夸还是什么,听着蛮深意。

“那您的意思是。”

顾谈隽垂眸,胳膊撑着,轻轻嗯了声,像在考虑。

片刻,看向温知予:“你呢,你怎么想的。”

突然被点,温知予不免坐直身。

她知道,第二轮拉扯这是落她身上了。

温知予说:“我觉得,如果您是担心利润,这块我们可以让到最大。我知道,尽管我们现在的流水对您来讲可能不算什么,但,希望您不要太看轻我们,其实让利出来也是蛮不错的,况且我们也可以双向营销,譬如,您旗下的互联网产品我们同样能以联动方式放到游戏中来进行投放,这对两方的品牌曝光都是共同利益……”

其实温知予什么也不知道,她从进这里开始脑袋组织的语言就忘干净了。

看到他那张脸的那一刻就忘完了。

她看着他,恨不得全程只要谭丰一个人来交涉,她真的不会讲话,甚至这些都是她靠过往经验临时乱讲。

顾谈隽正直视她,他的视线,他的目光,他轻搁在腿上的手。

而这手几天前才搂过她。

温知予继续硬着心态讲:“我也知道,应该有不少人为此找过您,您应该也不太会管这方面的利润,但我们确实也想打持久战,事实上您可以试着相信我们,未来一年,我们的自有流量曝光绝不会低。”

说完,空气陷入寂静。

温知予也不知道自己讲得怎么样。

他扯了扯唇,又不算是笑。

就是有点耐人寻味。

她心里咯噔一声,开始沉底。她感觉自己完了,开始担心她是不是哪句话讲错。

确实,来找顾谈隽谈广告确实不该,这是个非常冒险且大胆的行为。他平常见的应该是哪类人群呢,企业高管,还是外企精英?她们一个新厂,哪来资本找他本人来谈这些,甚至他还会觉得他们是蹬鼻子上脸。

介绍了人脉让他们起步,现在还想来薅他的羊毛。

可不算。

温知予觉得,这本就是最正常的,她自己未必很差。大家在工作中,当然想各自争取。

可她还是怕。

她又记起那天晚上了,他们的亲吻。

她其实很想他。

还想问他为什么不来找自己。

她只是说不出口。

顾谈隽道:“其实这种事,原来也有一些品牌来找我过。不过,这么郑重其事地到我办公室确实头一次。”

他垂下眼睫,手指轻敲了敲沙发边沿:“你们先回去吧,我这边考虑好了会让秘书给你们答复。”

话说到这份上大家都懂了。

他们起身,道谢,之后出去。

关门时,谭丰说:“估计没戏。”

温知予也这么想。心里不免失落,可又知道这在生意场是很正常的事。

事实上,她失落也并非这个,只是失落这次平常的见面。她摸不清他,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

早知道这样的男人难拿捏,果真如此。

夜晚缱绻又如何,他是她的吗,她在他这儿能有特权吗,她握得住他吗。不知道。

顾谈隽的消息是刚要乘电梯时收到的。

[Jul:你材料掉了。]

温知予去看包,杂乱一翻,确实没看见。

她说:“你先下去,我回去一趟。”

还是那间会议室,要推门进去前温知予手一顿,抬手整理了下自己的头发,接着才低头推门进去。

顾谈隽已经没坐在刚才的沙发上了,他起了身,在桌台边拿镊子挑拣盆栽里的绿叶。

侧脸优越,干净柔和。

她过去,喊:“顾总。”

资料就在他手指边,他按着往她那边递:“这儿。”

她说:“谢谢。”

按理。拿完该走了,可又觉得这氛围她好像得说点什么,又不知能说什么。

她问:“顾总,关于刚刚您说的答复。我想问一下,大概…什么时候能给我们?”

这话问得挺越矩的。

可她这会儿也实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话说着还抬眼看他。

顾谈隽侧目朝她看去,视线平淡。

“你很急吗?”

“不急。”

真不急,十天半个月再回也没关系。

只是她想问而已。

他又问:“那天回去,妈妈有没有说你?”

话题突然就转了,快得人没什么反应能力。

“没有,那天晚上我妈很早睡了,第二天早上才问我。”

“哦。”

他把手里镊子放了下来,说:“你现在口才锻炼得挺好的。在你同事面前,能讲出那些话也没怯场,很厉害。”

“还好。都是跟着您,学了这么久总要有点进步。”

“这段时间在干什么?”

“上班,学习,工作。”回答完她又觉得自己太听话,问什么说什么,又问他:“你呢?”

“跟你一样。”

他又道:“不过那么忙,也没空回我信息。”

她想说,那你呢,不也没来找我。

“我怎么敢。”

“怎么不敢?”

没讲话。

她看着他的脸,还是出现那天的场景。她哪敢跟他那么不懂规矩,哪敢那么越矩。她于他而言算什么,她是什么。

可她还是不可避免地老是想。

如果能重来一遍,能回到黄柯一梦的那晚,她一定不那么害羞,一定不那么控不住主场。

她问:“那你想我吗。”

这个问题单问出来就够她自己心惊了。

她很怕听到她害怕的答案。

如果是这样,她想她会接受不了。

“怎么样才算想呢。”

“想的方式有很多,比如找我,给我发消息,或是……”

或是,直接用行动表达,让她感受到。

“嗯。”

他说:“想啊,送你回去那天晚上就开始想了,可以吗。”

这个回答很能哄人。

可她还是觉得这样不行,他说可以吗,是问她,并不是他自主那么想她。

“不可以。”

顾谈隽挑起眼皮,像是意外她的回答。

“你这是敷衍我。”

他有点听笑了,说:“什么叫敷衍,好,那你说,怎么样才算不敷衍?”

她忽然踮起脚,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动作突然得顾谈隽都愣了下。

他看着她,却见眼前这姑娘眼神里有光,像带着什么特别坚定的、真诚的情绪。

这次她主动了回来,明显士气高涨。

她说:“这样就好了。”

明明也挺青涩的动作,可莫名像羽毛,无声触动人心弦。

他缄默许久,回神也很快,托住她下巴就吻了上去。

这个吻攻势来得又急又促,像天作之合,又像双方早有想法。

他单手托住她直接把她架到了桌上,她的腰一下子也稳不住了,手抬起勾住他脖子,努力地、拼命地回应他。

盆栽里的绿叶摇曳,有叶子落下,缓坠入泥土。

门外是时不时来往的脚步声,键盘的敲击声。

这里寂静,是杂糅到一起的呼吸。

他们接吻,他们互相咬对方的唇,她关节泛白的指尖紧扣着他腰,难以纾解,他单手去解开自己第一颗衬衣纽扣。觉得纽扣开了一颗两人之间的空气才算没那么沉溺窒息。

温知予没接过吻,却也才知道湿吻是种什么感觉。

老想的,想过很多场景,想过许许多多可能会有的感觉,没有哪一项比现在真实,和顾谈隽,她喜欢过那么久的人,她长达十年都不敢幻想的画面。

此时就在发生。

她也没想过会是在他的会议室,十分钟他还心平气和与自己商业拉扯的地方。

上次她来这里,窘促,一句顾总也不知道喊,还在人前喊了他顾先生被他纠正。

而现在,他的办公间,跟他这么冲动。

“顾谈隽。”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对你来说,我到底是什么?你见不到我,那你会不会想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你觉得呢。”

“我当然希望是。希望,我是可以被偏爱的那个,是最特别的那个。”

他俯身,低着头,看她的眼睛。

“你希望是这样,但你也根本没这么做。”

“广告投放,很简单的事。其实你私下给我发个消息找我说一句就好了。怎么还专门列计划,还搞得这么正式来找我。”

“温知予,对你来说,我就这么生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