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两位是、是下田署的……
辛苦了。
是的。辛苦两位远道而来。
渊胁,本官是渊胁巡查!
是。
不,本官被派遣到这里,正好是第二年。什么?
不。本官是九州出身,但家叔是静冈县的……是的,没错,是本部的……不,是警逻部的。是的。本官由于家叔的关系,才会当上警官。
是的。
啊……
前任?
是这样吗?您是十五年前的……,呃……不,这里是个好地方。哦……。不、本、本官绝对不是那个意思……
是。
辛苦了。本官听说了。
是四天前的事吧?是。
但是上面下了封口令。
嗯,是静冈本部下的。
是。昨天来过了。那个时候,本官说明了一切。
是的。
的确有个打扮奇特的人来到这里。
嗯。来过。确实没错。什么?关口?关口吗?哦,那张照片上的男子……我看过照片了。是的。不记得呢……。是的,嗯,虽然那张脸不是很有特色……好像也有看过……
不过还是没看过。
是的,本官明白自己的证词有多重要。是的,所以本官才会格外慎重……唔唔。嗯,好像看过也好像没看过……是!您要问有没有在路上看过这个人吧……是,这名男子未曾拜访过这个驻在所!
是的,本官可以断定!
是的,不仅是四天前·他一次都没有来过!
咦?四天前来的不是这个人。是的,来的是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是的。
是六月十日。没有错。
本官也写在日志上了。您要看看吗?好的,请稍等。呃……是的。啊啊,请坐。啊,椅子……啊,本官站着就行了。不,没关系。
请稍等。唔……啊,请。
啊啊,找到了。
呃……午后乡土史家云云……喏,在这里。就像上面写的,来的只有这个人,而他并不是照片上的人。是的,我上面写了,这个人是和服打扮。是的,是最近已经很难看到的打扮……
咦?那种事一般不会写在日志上?只会写案件?呃,可是这里没有案件,所以……。平常不会写吗?可是因为没有其它事情好写……嗯。那就不要写?
您说的没错。
本官会改进。
是……
可是……嗯,大致上就像这上面写的。名字?呃,我没有连名字都记下来呢。什么?他有没有报上名字?这……
不,他有自我介绍。
可是我没有写下来……我记不记得?
不记得呢……
叫我想起来?
呃,您说的理所当然。静冈本部的长官也这么吩咐。
唔……
本官想不起来。
嗯,总觉得一片朦胧。
是,是有点问题,而且才几天前的事而已。我自己也这么觉得。可是本官做梦也没想到竟会演变成这么重大的案件……
哎呀,想不起来呢。本官从昨天就一直在想……名字……到底叫什么去了呢?怎么想不起来呢……?
他讲话的语气什么的倒是记得很清楚呢。名字就……咦?他说了什么?
哦,这个啊,对,是关于这一带的风土信仰……是的。这些事本官不太了解,完全无法回答他。
是的。
我听他说明了厕神的习俗。
厕所的厕,是的。
听说这一带并没有引人注目的厕神信仰……。是,还说在静冈,厕所的神被称为不动大人。咦?哦,这样啊?本官是从九州来的,所以不太……。然后这上面的……对,您知道呢,您以前待过这里嘛。是啊,他说这前面的山上的村落里,厕所的神被称做雏公主。是。所以那座山上的村落的居民,是从……是从哪里去了呢?我忘记了,不过是东北,说是从东北迁移过来的。大概讲了这类的事。
是的。没有错。
咦?不可能?
呃,本官不太清楚,所以只是随口应应而已。
呃,那座村子那么古老吗?什么?户什么?户人?户人吗?户人村?哦,那个村子叫这个名字啊。
不过现在已经不这么叫了。
名称不是会改变吗?战后有很多事物都变了呢。
嗯?可是……不对。我曾经听过呢。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户人村啊……
是在哪里听到的呢?
不记得了……但是资历尚浅的本官都听过了,应该就叫这个名字吧。
佐伯?
不知道呢。没有这个姓氏的居民。
没有。
不,本官绝不是在说警部补大人说谎。
是的,本官赴任到这里,也才短短两年,所以……呃,和警部补大人在的时候,相隔了十几年不是吗?会不会是这段期间搬走了之类的……什么?不,可是这是住民登记册,这是住居区分地图,您只要看看就明白了,并没有那个姓氏的居民……
喏,这里是熊田家,还有田山家、村上家,这里是空屋,这也是空屋,这里是须藤家,没有姓佐伯的人家。
完全不一样?这样吗?没有一家姓氏和十五年前相同?这样啊。
因为中间隔了战争嘛。
嗯,会不会是连夜潜逃之类的?
唔……
咦?
不,没事。只是……
只是本官觉得……好像在哪里说过相同的话……不,不,没什么。只是心理作用。
嗯……怎么了?什么?登记册吗?嗯,可以啊,请看。怎么了?您的脸色好苍白。咦?这是假的?不是假的,这些人真的住在这里。是的。偶然?什么叫偶然?什么意思?
您不要紧吗?
以偶然来说,太凑巧了?
我不懂您的意思。什么?和刑警先生的亲戚相同?姓氏相同?哦,有个姓村上的老人家呢。名字和您的双亲相同是吗?不只这样?您说登记册上面的姓氏,全都和您的亲戚相同?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咦?哦,紧急联络人上抄了儿子的地址姓名……这个吗?
您说这是您?这……
村上贯一……哎呀,名字一样呢。
咦?不……本官不了解。
这是怎么回事呢?
啊……您还好吗?
住址也一样吗?不一样?一样是在下田啊……咦?是您成家以前的地址?这样啊。那么……那么是令尊令堂搬到这里来了吗?您是下田出身的吗?
熊野?纪州的熊野吗?
十五年前都住在那里?这些人?
不可能有这种事。
如果他们是从别的地方迁移过来的,那也是东北……对,对了,是宫城。是从宫城的哪里……对,四天前来访的怪男子就是这么说的。
所以这不是骗人的!
本官并没有做出虚假的报告。
这上面的村子不叫做户人村,也没有叫佐伯的人家,也不是那么古老的村子,有自宫城一带迁移过来的形迹,四天前只有一个自称乡土史家的……名字我忘记了,不过只有他一个人来过,照片上的嫌疑人……本官并不认识,也没有和他一起去上面的村子。
是真的。
是、是真的!
如果不能相信自己的记忆,还能相信什么呢?不会错,绝……
咦?
什么?
哦,呃……
什么都尽管说是吗?
哦,四天前……
本官的脚踏车突然变得很脏……
不,没事!本官对自己的证词有信心!
啊啊,村上刑警大人,您还好吗?我立刻去泡个茶……嗯?怎么了?外头好吵闹呢。
啊,是。昨天静冈本部的搜查员回去之后,来了一群可疑的人。呃,咦?
喂!
嗯,我想应该是静冈或三岛的流氓分子。
你们在做什么!
嗯,在这一带乱晃。
喂,我在叫你们……!
嗯?那是什么声音?
是乐器吗?咦?成仙?那是什么?啊啊?那……
那是什么!
好、好惊人的队伍,往、往这里来了……。哇,人多得吓死人。这是怎么回事?这得取缔才行。哇……咦?承先道?宗教?那是宗教吗?哇,为什么会往这里来?怎、怎么办?呃,向前来搜查的辖区外的刑警请教这种问题非常失礼,可是这种情况,本、本官该那个怎么……啊啊,这声音吵死人了。
请问,这个……啊啊,您要过去吗?请稍等一下,呃,本官也……
啊啊,这声音好讨厌。
村、村上刑警!有马警部补!呃……
啊啊……我受不了!
这天,整座村子隆隆作响。
那陌生的声音和鼓动,肯定传遍了闲静的乡镇每一个角落。
声音并不特别响亮,而是这个村子太安静了。声音演奏的音域,波长与经验学习到的悦耳音阶微妙地不同,触怒人们的神经;同样地,鼓动与经验学习到的舒适律动也有若干的差异,撩起了人们的不安。肯定如此。
这座村子也开始扭曲了。
成仙道的指导者曹真人即将莅临韮山的消息,似乎约一星期前就传播开来。那个时候不仅是近邻,连远在山梨和关东的信徒都闻风而至,聚集在韮山。
数年前,成仙道就己经暗中在韮山进行传教,包括潜在性的信徒在内,他们所招揽的信徒数目可观,因此没有发生重大的磨擦。这应该是成仙道不强迫统一信仰形式的狡猾作法奏效了。
比起祈祷,更重要的是先改善生活环境和体质。
比起念咒,更重视服药与健康法。
信徒拿出来的钱财不是喜舍捐赠,而是处方费、指导费。
相信的不是神佛,而是自我永恒的幸福,以及获得永恒幸福的方法……
因此就算不是热心的信徒,也没有人把成仙道视为可疑的宗教。曹方士是为人治病的恩人,是保证长生的指导者。结果愚民们在完全不受强迫的情形下,自发性地学习、相信曹的教诲,并崇敬曹个人。
相信、尊崇就叫做信仰。
崇敬、供奉就叫做崇拜。
信仰是宗教活动的意识性侧面,而所谓崇拜,是对于宗教对象的一种心理态度。
若伴随着仪式,那就完全是宗教了。而它的仪式,早已假借生活习惯之名,传播给信徒了。
此外,除了药品费和指导费以外,钱财也以感谢之意、报恩等名目不断地流入。换言之,此时成仙道实质上已经完全是一个新兴宗教团体,然而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这件事。这代表老狯的教主曹方士所策画的计谋更胜他人一筹吗?
消息公开得也十分迅速。
那天——六月十四日下午。
乡下的车站附近,事前已经被韮山当地的信徒以及仰慕曹方士而来的地方信徒所淹没。他们高举双手,大声欢呼,欢迎方士一行人的到来。
他们抵达的声势十分浩大。
亲信们身穿鲜黄色的中国服,举着幡帜,乐队穿着紫色的服装,也高声演奏通知抵达的乐曲。
领头的是乩童——刑部,他穿着滚绿边的黑衣。身后则是一群女子,穿戴着模拟水鸟的华丽饰品舞蹈着,此外还有吹奏芦笙的信徒及绑红巾的黑衣道士。接着一顶装饰华丽得吓人的轿子被半裸的男人们抬着,肃穆地前进。轿子里坐的是曹方士。轿上盖着遮阳布,看不到方士的脸。众多信徒们脖子上挂着太极首饰,就像鲤鱼群聚在撤出去的饵旁似地围绕在四周,数量惊人。
他们从山梨出发,行经沼津、三岛、东京及下田,不知不觉间,加入队伍的信徒数目徐徐增加,抵达韮山的时候,一行人已经成了超越百人的大队伍。
一些人拜佛似地合掌,一些人如同迎接贤者般感激涕零。有人念诵“南无妙法莲华经”,也有人口唱“南无阿弥陀佛”,当中甚至有人高喊神的名字。这些急就章的信徒们毫无批判地将方士神格化,看起来也对此丝毫不感到疑问。
成仙道一行人纳入聚集在车站前的信徒,声势更形壮大,不久后肃穆地行进。青色、红色、黄色,色彩鲜艳的布块随风飘舞,线香的味道甚至飘到路边来。
一行人在村中所有的道路列队游行。
每当经过人家门前,乐器就会响起,然后就会有信徒加入队伍。不是信徒的人也会停下手边工作,或背着孩子来到路边,束手无策地看着这场异形游行。
队伍中央,有从下田随行而来的村上贯一的妻子——美代子的身影。她与其它信徒一样,双颊泛红,甚至嘻嘻微笑。没多久,加藤家的女佣木村米子也加入队伍。
然后……放眼队伍最后列,只见加藤只二郎神情呆滞地跟上队伍,犹如空壳一般。
整个村子倾轧着。
队伍在众目睽睽下严肃地前进。
村子郊外的驻在所看到队伍最前头时,太阳都已经西斜了。
队伍自车站出发以后,已经过了四小时以上。
人数膨胀到刚抵达时的一倍以上。
里面也有一些人完全不明白状况,只是来凑热闹吧。也有一些人觉得奇怪,在观望情况吧。里面或许也有许多人误会这是一场祭典。或者说,这根本是一种祭典。只是轿子里坐的不是神,而是人罢了。陌生的乐器吹奏着。
此时。
异变发生了。
几名男子站在路中央,挡住了队伍的去路。从那些人的外貌来看,称之为地痞流氓应该最为合适。人数约有十人之多。有些人手中还拿着木材和铁棒。男人们发出粗鄙的叫声,张开双手阻止行进。
队伍停下来了。
“你们要去哪里?”其中一名口气粗鲁地问道。
回答的是最前面的男子——刑部。
“吾等为成仙道。带领吾等行于正道的伟大真人——曹方士莅临此地,为了让当地居民知晓此一消息,并带来祝福,吾等正在进行游行,以通畅此地之气。”
口吻有礼,态度却很高傲。
“哦,这样啊。”男子应道。他的脸上有伤,看起来不学无术。“那就到此为止。回去吧。”
“碍难从命。既然这里有路,吾等将行进到这条路的尽头。最重要的是,曹方士欲往前行。”
“谁管你想不想啊,老子说不能过就是不能过啦,混帐东西。这条路过不去啦,死路一条。”
“何出此言……?”
“没有什么何不何的啦。”
男子举起右手,于是几名疑似粗工的男子从道路两侧接连出现,搬出废物,在路中央筑起路障来。“诸位在做什么?”刑部问道。“叫你们回去啦!”男子们口口声声说。
“这样的说明鄙人无法信服。”
“跟你说不行就是不行,听不懂啊?”
脸上有伤的男子脸庞丑陋地纠结,把那张野蛮的脸用力凑过去。然而刑部依然故我,一张脸仿若铁面具。
他逆来顺受,丝毫不为所动。
脸上有伤的男子有些胆怯。缩回身体,说道:“大哥,这些家伙好像听不懂哪。”一个外表稍微体面一些,但仍然十分下流粗俗的男子从路边走了出来。
“噢噢,多么惊人的诸侯出巡景象哪。嗯。引发纠纷不好哪。我说啊,再过去是私人土地,不可以随便进入。小哥,可以请你打道回府吗?”
“私人土地?请问是哪位的土地?”
“真啰嗦哪。这里是鼎鼎大名的羽田制铁总公司大楼建设预定地。听懂了没?”
“这样吗?那么您的意思是这条路是私人道路吗?这……真是如此吗?”
“这、这是公家道路。可是再过去是建设预定地。”
“那里是羽田制铁的土地吗?”
“是预、预定地啦。现在正在收购。”
“收购,从哪位人士手中呢……?”
“你很啰嗦耶。我没义务再向你们多做说明了。这家伙真是不明事理。人家对你客气,你就拽起来啦……?”
男子厉声说道,于是两旁跳出两名小混混,揪住刑部的衣襟。气氛倏地紧张起来,几名信徒抢上前来。
暴徒们也戒备起来。
此时,“喂!你们在干什么!”一道窝囊的叫声传来。
“喂!”声接着响起。村上刑警和有马刑警从驻在所跑了出来。暴徒看也不看他们,想要撂倒刑部。众多信徒冲了过来,想要救助乩童,粗工们试图挡下他们。
场面即将演变成乱斗之前,年轻巡查脸色大变地冲进漩涡中心。
“你、你们在做什么!住、住手!统统给我住手!”
是渊胁巡查。但是他拚命地仲裁也徒劳无功,叫骂声响起,叫他滚一边去,巡查本人也被推开倒在地上。
“你……你们做什么……好、好痛!这是防、防碍公务执行……”
“臭小鬼,给我闭嘴!”缠着绑腿的粗工踹上渊胁。更有几名粗工围了上来,拳打脚踢。他们显得兴奋异常。
他们完全不了解自己为何兴奋。愚蠢之人只会将无法理解的不安与焦躁投射在眼前的对象,藉由破坏对象来消除不安。太单纯了,做这种事的人就叫做笨蛋。
“住手!还不快给我住手!”有马和村上插了进来。“你们是什么人!”暴徒更加兴奋地大叫。
“我们是下田署的刑警。”
有马举起警察手帐。
“下田?下田的条子跑来这里干嘛?没关系的人滚一边去!”
他们不仅血气过剩,又兴奋得冲昏了头,根本无从应付。有马被脸颊有伤的男子推开,倒向团团围绕的群众当中。人墙为了避开有马,哗然左右分开。
一名女子扶助老刑警的肩膀,让他坐下,站了起来。
“……各位大哥,你们适可而止一点吧!竟然对警官动手,你们到底是想干嘛!”
那是一个束发、穿铭仙和服的年轻女子。
“怕警官还能干土木工吗!”男子叫道。
“这位大姐,嘴皮伶俐得很嘛。你是信徒吗?”
“我跟他们没关系,只是路过罢了。”
“那就乖乖闪一边去。这可不是醉鬼闹事哪。我不想动粗,但难保不会波及旁人,会受伤的。”
女子没有退缩。
“爱说笑,别以为我是女人就瞧不起。我可不是平白吃苦活到现在的,也没嫩到被吼个两三下就会怕得躲一边去。”
“臭婆娘……!”原本在殴打渊胁的两三名男子把矛头转向女子。
“下三滥给我滚边去!”女子说。“那边的那个大哥。就是你,我在问你,你要吵架是你家的事,可是连和事佬都一起打,到底是什么意思?管他是警察还是宪兵都没关系吧?怎么样!”
大哥级的男子愤恨不已地瞪着女人。
女人束起的长发随风飘摇。此时……
“锵”地一声,铜锣响起,芦笙又吹奏起来。
男子吓坏了似地回望刑部。
就在蠢蛋们被警官和女人绊住的时候,刑部的身边已经被数名道士服打扮的男子紧紧护住了。他们的外围更被一群眼睛焦点涣散、以另一种意义来说也是蠢蛋的疯狂信徒给围住了。
疯狂的信徒与地痞流氓对峙了好一会儿。
在这种情况下,维持理性的一方应该是输家。
“不……不想受伤的就给我让开!”年轻的小混混歇斯底里地大叫。要是听得进去,一开始就不会加入这种队伍了吧。笨蛋不会懂这一点。但是尽管不懂,这些人却也历练丰富,看得出有没有胜算。
大半的地痞流氓内心都浮动了起来。
他们的武器不是腕力。煽动人心,让对方预期到暴力行为,才是他们唯一的武器。换句话说,如果对方不害怕,就没有用了。
如果威胁无效,就只能真的动手了。但是现在这种状况。要打的不只一两个人。
这些人毕竟只是为钱所雇,并没有信念。眼前的情势风险太大了。可能敏感地察觉了部下的变化,身为大哥的男子拱起肩膀大吼:“你们!快点搬沙包来!”
听到吩咐,疑似粗工的男子们跳起来似地分往左右,赶走包围的群众,开始将堆在路边的沙包搬到路上来。
刑部以丝毫不变的口吻说:
“阻塞公路,不是违法行为吗?”
“你们怪模怪样地在公路游行,才是违法行为吧?别以为这里是乡下地方,就可以为所欲为!”
“恕我冒昧……能否请诸位表明身分呢?依鄙人所见,诸位并不像是羽田制铁的员工……”
“身分?我、我们是羽田的使者。”
“使者?是羽田制铁关系企业的员工吗?”
“听好啦,我们是清水桑田组的人。”
“组?”
刑部蹙起眉头,表情看起来像是不屑。
疑似大哥的男子见状,额冒青筋,接着辩解似地粗声说道:“喂,你那是什么眼神?我们可不是黑道,是不动产公司。有限公司桑田组。我们受到在羽田制铁担任经营顾问的太斗风水塾塾长委托,重新开发这一带。”
“哦……原来如此,是南云正阳花钱雇来的啊。话说回来,没想到南云垂死挣扎,竟派出这种无赖之徒,看样子他是走投无路了……真是愚蠢。”
刑部自言自语地说道。
“你……你说什么?听好了,我们可是受到正式委托来办事的。我是桑田组的常务董事小泽。怎么样?懂了没?这下子你们没话说了吧!”
“有。”刑部说。
“什么?”
“你们并未与土地的地主正式签约。如果前方土地的地主点头……那么吾等就可以过去吧?”
“什么?你怎么……”
小泽话还没说完,刑部已经略略回过头去。于是侍立一旁的青衣男子跑到队伍后面,接着数名道士带来一名女子,把她拉到前头。
那名女子年近三十,长相平庸,服装很朴素,身上挂着太极饰品,一双眼睛十分空洞。
“这位三木春子小姐……持有这条公路上的土地。对吧?”
女子点头。
小泽退缩了。
“你……真的……”
“这位三木小姐信奉成仙道的教诲,不可能做出违背曹方士大人心意之事。对吧……?”
春子再次点头。
“等、等一下。我们说的是这上面的……对,更上面的……”
“哦,您是说山的另一侧——加藤先生的土地是吗?那样的话……”
刑部回头之前,木村米子已经一脸拚命地拨开人墙爬了过来。
“那、那、那片土地是我丈夫的。你、你们没道理在那里啰嗦!”
“你是……加藤的老婆?”
小泽望向脸颊有伤的男子。
“怎、怎么会……”
脸颊有伤的男子一脸泫然欲泣地回望小泽。
“喂,这是怎么回事?”
小泽低声质问。
脸颊有伤的男子表情变得苍白:
“那……那片土地应该已经是修身会的了。不!绝对是的!大哥!事实上修身会就从另一边上山,已经在那里进行研修什么的,将近二十天了。大哥,真的啦!我的调查不会错的。而、而且加、加藤的老婆十年前就已经……”
“你……你们!你们是磐田的爪牙对吧!”
米子尖声骂道。
“对吧!所以才会在这里胡言乱语。乩童大人,这些家伙是那个诈欺的指引康庄大道修身会的走狗!”
“不是,我们不是!”桑田组的人一面后退,一面分开到刚堆起的路障两旁。
连小泽都有点慌张起来。
“我、我们跟那种人无关。虽、虽然我们的确和修身会商量过,要他们拿到加藤的土地后卖给我们……”
乩童冷冷地笑了。
“不管怎么样,你们都没有权利堵住这里。请让开吧,中央的土地的地主也在我们当中。接下来的土地全都是吾等成仙道的。”
刑部口头有礼,态度高压地说。
小混混毕竟是小混混。他们最初的气焰已消失无踪,完全被吓住了。
“喏,气流通畅,才算是道路。挡路者全是阻碍气流的坏东西。如果诸位无论如何不肯让开,就只有排除一途了。”
几名体格壮硕的信徒察觉到刑部细微的指示,走上前来。他们服装虽然不一,但胸前都挂着太极饰物,其中一人穿着军服。
桑田组背对看热闹的人群,一步一步地后退。群众害怕受到波及,纷纷躲得远远地围观。到了最后,倒在地上的渊胁和扶着他的村上刑警就像被遗留在原地似的。
村上静静地站了起来。
“刑……刑部先生。”
刑部戴了面具似地面无表情,盯住村上。
“哎呀,这不是下田署的村上刑警吗?您执行公务辛苦了。村上刑警,您看见这些无赖对那位先生的暴力行为了吧?请您立刻将他们逮捕吧。他们是暴行伤害、妨碍公务的现行犯啊。”
有马汗流浃背地分开人群走了过来。
刚才的女子跟在他的身边。
桑田组的成员更是不断地后退,没有多久,他们嘴里骂着不堪入耳的唾骂,一个、两个地逃之夭夭了。
小泽怒骂:“混、混帐东西!竟敢落跑,你们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吧!”
“请转告南云。我想他一定在这附近观望吧。请告诉他……一切都太迟了。”
刑部对着逃跑的小混混说。
小泽额冒青筋,瞪着刑部,结果就这样朝队伍后面跑了出去。手下们也脸色大变地跟了上去。暴徒们落荒而逃,简直就像打输的丧家之犬。目送他们完全离开以后,村上一脸憔悴地转向乩童,再次呼唤他的名字:“刑部先生……”
“咦?刑警先生不追上去吗?”
村上幽幽地笑了。
“反正已经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话说回来,刑部先生,我在火车上没能问你……”
“是的,方才村上先生在火车里突然失去意识,真是让人吓了一大跳。您……看起来似乎很疲累呢。”
“哼。我不晓得我是昏倒还是被下了法术,但那种事我不在意。刑部先生,昨天你那样大发豪语,那么应该已经知道小犬……隆之在哪里了吧?”
“哦……”刑部发出乐器般的声音。“遗憾的是,鄙人不知道令公子的事。”
“什么?”村上大为光火。刑部颤动他那宛如两栖类的脸颊说:“……不过……如果您说的是吾等成仙道成员村上美代子女士的公子隆之……喏,他就在那里……”
乩童伸出指甲留得相当长的细长手指,指向后方。
“隆……隆之!”村上叫道。
有马也伸长身体,望向刑部指示的方向。
“隆之!”村上叫着,想要进入人墙,却被魁梧的男子们给挡住了。
“放开我!那是我的……”村上叫道,却被刑部打断了。
“彼人并非令公子。”
“你胡说些什么……”
“昨天,您不是放弃了和睦的亲子关系这个幸福的选项吗?”
“那、那是……”
“听好了。美代子女士的丈夫贯一先生已经战死了。隆之是战死的贯一先生出征前留下来的遗子,由美代子女士十二年来一手带大。村上先生,在美代子女士与隆之的历史当中……已经没有您了。您这个人连同过去,和他们两人切割了。事到如今,即便您出面相认……”
乐队吹奏起声响。
“……您也只是个幽灵。”
“啊啊……”
村上往后蹒跚了两三步,就这样坐倒在跪伏于地面的渊胁旁边。
有马瞪大眼睛一五一十地看着,踏出一步,代替失了魂的部下说道:
“你……你们……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说起来,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村上没有战死,他人不就在这里吗!隆之是他和美代子养大的孩子。美代子不可能忘掉他!”
“哎呀哎呀,您也真是顽固。那么您问问看好了。美代子女士一定会说她不认识这个人。她就在后面,需要鄙人请她过来吗?”
“去啊!”有马吼道。“如果真是那样,就是你们对她下了邪术。那、那是犯法的!”
老兵也陷入混乱。
“犯法?您说得可真难听。吾等成仙道一心一意,只为了在场诸位的幸福、健康以及长寿而祈祷……”
欢呼响起。
搅乱人心的乐器声音。
“……吾等只曾受人感谢,从未被诬赖为罪犯。关于这件事……聚集在这里的诸位都是活证人啊……”
欢呼再次响起。
有马的表情仿佛看见了怪物。
“……喏,再继续让气停滞下去,对这块土地不好。请让开吧。必须将这急就章的路障撤去才行。吾等将……”
“不许……不许玩弄别人的人生!”村上大叫。“你、你说我是什么人!这、这前面到底有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父母、亲戚会在前面的村子里?我所知道的我的过去全都是假的吗!竟然把我和妻儿度过的时间都弄成假的!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权利把……”
“您、您在……”
“闭、闭嘴……!”
村上双眼布满血丝。
坚忍温厚的刑警那无处发泄的抑郁情绪终于爆发开来。村上迅捷得有如弯曲的青竹反弹,朝刑部直冲而去。就连刑部也不得不被他那非比寻常的模样吓得有些变了脸色,一反常态,躲开了身子。
此时——两辆卡车发出异样的尖锐声,突然从旁边的田埂猛冲过来。货架上坐满了疑似桑田组的成员。
“让开让开!不让开就撞死你们啊!”
小泽从副驾驶座探出身子大叫。
瞬间,纪律崩坏了。
人墙散乱,两三根旗子倒下,信徒、道士和看热闹的人群混成一团,尖叫四起,混乱的涟漪瞬间扩大,在场的人都混乱了。渊胁与有马也在转眼间没入人海。有人仓皇逃窜,有人大喊大叫,这条小村落郊外的小路平日鲜有人迹,此时却呈现出一种宛如异国嘉年华会的景象。
这……仿若一场盛宴。
因为东跑西窜的人们胸前大多挂着华丽的饰物,鲜艳的布条和衣服纷纷飞舞,甚至还有莫名其妙的叫声和咒文此起彼落。
卡车穿梭于混乱似地横冲直撞,好几个成员被甩了下来。
到处发生争执,队伍陷入大混乱。最后卡车撞进路障似地停了下来。其中一辆翻倒,完全堵住了道路。
桑田帮闹哄哄地下了车子。
信徒们群起应战。看热闹的人吓得腿软,四处窜逃。村上大吼。有马抱住渊胁,穿过混乱,往驻在所赶去。敌找交杂在一起,团团包围住村上。村上不顾对方是谁,胡乱殴打,哇哇大叫。
一名军服男子抓住他的肩膀。村上挣扎着大叫:“放开我!放开我!”
胸膛厚实的那名男子把脸凑近村上耳边,说了句:“住手……”
此时……
人群后方响起一阵喧嚷。
队伍后面,方士所乘坐的轿子猛烈摇晃。
刑部这下子真的慌了。
无法确认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方士!方士他……!”
刑部哑着嗓子大叫。方士的轿子在人潮中左摇右摆,被卷入涡中,摇晃得更厉害了。村上又大声嚷嚷,刑部以比他更高亢的分贝大叫。
军服男子推开村上。
接着扬声叫道:“混帐东西!两侧太松啦!要攻击队伍的话,当然是朝肚子啊!连樱田门外之变都不晓得吗?就算制住头部也没用啊!”
束发女子听见男子的声音,转过头来。
军服男子叫道:“让开!”推开两三个人,拨开人潮,朝混乱的中心逼近。
“木场先生……木场刑警……!”
束发女子伸手呼唤,却没有传进军服男子耳中。
刑部带着数名道士追了上去。
女子也追赶上去。
轿子猛烈地上下晃动。怒号响起。“竟然为所欲为……!把他拖出轿子……!”
一道野兽咆哮般的怪叫之后,接连发出几道钝重的声响,一名男子随即滚向路边。几个人被那名男子撞到,嚷嚷着左右散去。接着第二名男子又倒向人墙的那道裂缝。
又有几个人避开,被推倒的第二个人掉到空出来的地点。众人朝四方散去,视野变得开阔。又一个男子捣着脸,倒在方才倒下的男子身上。
“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
军服男子挡在轿子前,压低了身子戒备着。
几名穿着黑色拳法衣的男子包围住他。
“我们是守护祖国的忧国之士,韩流气道会!我们替天行道,前来剿除国贼曹方士!”
“韩流?”
军服男子有着一张下巴宽阔的国字脸,他把一双细小的眼睛眯得更细,开口说了。
“我不知道什么韩流暖流的,嘴上说什么守护祖国这种大话,做的事倒是挺肮脏的嘛。要攻击的话,就堂而皇之地上啊,混帐东西!竟然趁人之危,实在是太下流了。”
“为铲除国贼,不择手段!”
韩流气道会趁着成仙道与桑田组争执产生的混乱,逼近轿子,看准了戒备松懈的时机,试图袭击方士。
气道会的一名成员大喊:“让开!”
刑部脸色有些发白,他赶忙穿过混乱的人群走到轿子旁。
轿子慢慢地放了下来。
道士们围住轿子。
“放、放肆!竟然把伟大的方士大人称做国贼,岂有此理!是韩大人教唆的吗!”
“没错!”声音响起,同时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拄着拐杖出现了。
男子左臂绑着固定用的木头,额头也包着绷带。
“这场袭击是韩流气道会会长韩大人对成仙道的抗议行动。”
“抗议?”
“没错,抗议。现在会长也来到韮山了。会长对于你们成仙道下三滥的行动甚为恼火。”
“什、什么叫下三滥!”
“哼。”男子狂傲地一笑,右手扯下额头上的绷带。“少给我装傻了!开什么玩笑。你叫刑部是吧?手脚倒是挺利落的嘛。想想你们掳走了哪里的谁,害我们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到哪!”
“掳走……?说得也太难听了。你是代理师范岩井吧?如果有什么话想对吾等成仙道说,请韩大人亲自前来。又不是流氓混混,竟如此粗暴……”
“粗暴?”岩井这次把拐杖砸在地上。“你们八天前,从音羽的酒三家里拐走了三木春子对吧?三木春子人不就在那里吗?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哦?你们似乎有所误会了。春子小姐是依自身的意志成为吾等同志的。什么绑架掳人……要说的话,据闻你们气道会才是绑架她,将她监禁了一星期不是吗?”
刑部完全振作起来了。
但是岩井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完全豁出去了。
“对,你说的没错。我们强行带走三木春子,将她隔离。可是那完全是因为尊重三木春子个人的意志才这么做的。”
“监禁算得上是尊重个人意志吗?”
“是啊。我们才不像你们一样心狠手辣,对人施法,改变一个人的人格,加以操纵。我们希望与她谈谈,却遭到拒绝,所以我们只好把她带走,如此罢了。没办法对谈的话,也没办法相互理解吧?所以我们完全是为了与她商量,才把她带到道场的。”
“话是你们在说。”刑部回嘴道。“春子小姐说,她被监禁的时候,还遭到了拷问。对人施加暴行,还谈什么尊严?”
“总比对人施法,要对方照你们的心意去做要来得正派吧?我们可是好好地说明原委,请求她了解哪,只是手法有点粗鲁罢了。”
“给我闭嘴!”军服男子说。“那个女的是出于自己的意志离开那个江湖艺人的家。这是事实。”
“你?”岩井浮现困惑的表情。“你……那身打扮让我一时没认出来,你是东京警视厅的……对了,没错。是春子见过好几次的……刑警。对吧?木……”
“我是木场修太郎。”
“军服男子——木场说。”
“哈!刑部先生,我真是服了你哪。我还以为会拢络警方的只有蓝童子而已咧。没想到条山房的张也好,成仙道也好,也搞这套,这到底是怎么搞的?喂,木场先生,你也真是蠢得可以哪。好好的公仆放着不干,竟然跑来当诈欺教团的看门狗?”
木场皱起鼻梁。
“啰嗦。要拜啥是老子的自由。”
“哈……”岩井摊开双手。
不知不觉间,大部分的混乱平息下来了。
桑田组一行人集合在路障前,而成仙道聚在轿子四周,一般信徒围绕在外侧。看热闹的人则躲得远远地观望。
岩井更拉大了嗓门说道:“你们!我说那边的你们,给我仔细听好啦。你们信奉的成仙道啊,是不得了的大骗子哪。这些家伙啊,用可疑的催眠术骗了你们哪!不过你们应该没有被骗的自觉吧。你们只是被操纵而这么认定罢了!听好了,这些家伙的目标就是那里……!”
岩井指着路障前面。
“……那前面有什么……我虽然不能说,不过你们仔细听好了。这些家伙企图颠覆国家啊!这个国家好不容易从败战复兴到这个地步,他们却想再次颠覆它!”
“别再胡言乱语了!”
刑部严厉地说。
“闭嘴!”
岩井喝道。
“我们气道会是忧国之士。”
岩井仿佛宣言似地大声说道。
“这个国家再这样下去就完蛋了。不,会走上绝路。我们不能被徒有形式的谈和条约给欺骗了。也不能沉醉在浮面的复兴之中。我们绝不允许这个国家甚至沦为列强的属国而苟延残喘着,这太屈辱了。我们为了这个国家真正的独立,挺身行动。但是!”
他的口气像在演说。岩井指着刑部。
“敌人不一定是外来的!这个成仙道欺骗万民,掠夺钱财,甚至想要夺取国家……他们才是狮子身中虫!”
岩井大叫。
话声未落,几名男子叫着:“替天行道!”冲向轿子。
木场放射性地转身,撞飞一名冲过来的男子,双手揪住剩下的两人衣襟和胸口,“喝”地一吼,推回其中一个,放开的手顺势揍向另一个人的脸。被推回去的男子反击,木场躲开,屈身正拳打进男子的腹部。几个人接连攻击木场。他们可能看出再这样下去情势会陷入不利吧。
但是顽强的木场不动如山,他抓住扑上来的男子手臂一扭,就这样甩向另一个人,又摔出另一个人。好强。
“我说啊,你们这些乳臭未干的东西道行差得远啦!混帐!”
木场吼道。
铜锣响起,穿着黑色道士服、绑红巾的男子们立刻参战,援助木场。这次和桑田组不同,对手是拳法家。然而看样子,红巾男子们也会使拳法。
到了这个时候,远方才总算传来警笛声。
警官队的吉普车快到了。
在场的众多废物们一副宴席突然散会似的表情,怔在原地。
轿子的布幕掀起来了。
里面露出一张金黄色的、眼珠蹦出来的异形脸庞。
我……独自一人捧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