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细雪飘零,车内暖如春天。
晚高峰路况糟糕,徐经纶却十分平静,两手轻搭方向盘,和巫嘉琢磨着车内蓝牙音响的连接方式,不时松一松刹车,紧跟前车的车尾,防止左右侧没有素质的车来加塞。
越是名贵的车越是怕碰,恐怕所有人都这么想着,所以对这辆落地价三百七十万的洁白超跑宠爱有加,不时轻别车头,想要与flying B的银色设计立标来一趟亲密接触。
好在徐经纶车技精湛,在不会造成追尾的前提下,没让一辆车别进他前方的空隙。
巫染靠着后座,维持着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身边的邓拙园似乎格外卖力地搭话,说一些校园时下流行的话题,这是怎么了?雄竞心理作祟?她也只好应付地欢笑起来。
好在前座两位哥哥捣腾好了蓝牙音箱,巫嘉迫不及待,打开手机音乐软件放歌。
Bruno Mars的《Runaway Baby》
You'll tell me Baby please don't go away
你对我诉衷肠宝贝 请不要离我而去
But when I play I never stay
虽然我只是玩玩而已从不久留
Before I put my spell on you
在我施展爱情的魔咒之前
You better getaway getaway darling
亲爱的还是快快逃离吧逃离吧
激情澎湃的音乐,架子鼓的动感节奏。
巫嘉钟爱这种格莱美流行音乐的风格,跟着潇洒地摇起头来,徐经纶则嘴角噙笑,指尖在真皮方向盘套上轻打节奏。巫染扭头看窗外簌簌下落的雪粒,从车窗玻璃里看到邓拙园偏过清秀不羁的侧脸,余光锁牢她。
雪还在下,车流移速时缓时急。
四人再无闲言。
此次的聚餐地点在京城北郊的某酒庄,是徐氏集团名下的产业,占地五百五十亩,十座联动大棚,葡萄成熟采摘直供原产料。并且只做圈内人的定制业务,一桶难求。
徐经纶在酒庄内藏酒有六万余瓶,并且鲜少邀请别人来做客,不过这也和他前两年常驻国外有关系,如今从美国分部回中国总部,当然要和挚友联络,攒个局聚一聚。
将跑车缓缓泊入地下车库。
车停稳,倚着车窗闭目养神的巫染缓缓睁开了眼。四十分钟车程已经够她思考明白现下的状况,唯一的变数正拧车钥匙熄火,淡然地开车门,下车,然后顺手拉开了后座的车门。这是非常绅士的礼节,本要从后方绕过去帮巫染开车门的邓拙园止住了脚步。
“谢谢。”巫染微笑着对他说。
徐经纶轻声颔首:“不用客气。”
车里暖气太大,因此巫染脱掉了羊羔绒外套,钻出车子的时候才察觉到冷。徐经纶也发现了,又回过头摁了车钥匙打开车门。
邓拙园颇为烦躁地盯梢,却被巫嘉一把搂住往电梯方向:“走,我们先上去吧。”
巫嘉其实并非有意让继妹和挚友独处,甚至于他没有想到这个,他对巫染是眼不见心不烦,一秒都不想和对方多待,然而自己一人先上楼又颇显孤单,因此拉上了小辈来作陪。邓拙园无奈,三步两回头跟他离开。
巫染一边穿外套,一边关上车门,手舒展开,露出来那一截空荡荡的手腕。徐经纶兀自摩挲兜里的银色物件,不作任何反应,耐心等她穿好外套,才好整以暇往前走去。
地下场所非常空旷,冷风一直来回扫,巫染裹着身上柔软的羊羔绒,下身倒是穿得单薄,只一件ZARA牛仔裤。她快步跟上他。
徐经纶用礼貌疏离的目光打量着她:
“你就穿这么一点儿?不怕着凉?”
“我穿的不少。”巫染自证,“一件德绒秋衣,一件毛衣开衫,一件羊羔绒。”
还有你家拙园的暖宫贴,巫染腹诽。
“下身呢?就一件牛仔裤,没加绒?”
“加了薄绒。”好吧,她腿是真细。
徐经纶沉默几秒,“还是多穿点吧。”
“好。”
没什么营养的对话。
到了电梯前,上一趟刚走,巫嘉并没有要等二人的意思,他自己恐怕也嫌弃和继妹呆在一个电梯里,面面相觑,怪尴尬呢。
“徐哥哥呢,穿得暖和吗?”这次得换巫染找话题了,礼尚往来,她笑意外渗。
“我不是很怕冷。”徐经纶道,“洛城气候更恶劣,习惯了,穿得厚也不舒服。”
“之前在美国念书?还是工作?”
“都有。”徐经纶在她身后走进电梯,又被迫欣赏一遍她的细腿,“你该多穿点,你不是前段时间发烧刚好吗?”他顿了顿,“我很抱歉那天让你淋雨了,早知道你身体不好,我应该自己下车,腾个位置给你。”
倒是很有哥哥的做派。
如果巫嘉有他的一半体贴,那巫染倒还愿意考虑考虑,放过他可怜的左手一马呢。
“我身体没有那么差。”她目视那修长的手指摁了电梯,“你知道我发烧的事?”
“巫嘉和我们都说了,他很担心你。”后面半句恐怕难以让人信服,足矣体现眼前这位哥哥睁眼说瞎话的高超本领,“络雅和她姐姐今天也来吃饭,还有拙园和他哥哥,你之前见过他们吗?那天矛盾解决了吗?”
巫染读出他的提醒:别试图去找方络雅的麻烦,因为今晚在场的人都不会向着你。
聪明人的暗示。然而她却不能太聪明,还需装得懵懂一些:“络雅被停学了两周,我一直很担心她呢。其实我不太认识除了我哥哥以外的人,那天……你也没有下车。”
是,隔着车窗坏她好事,看她笑话。
徐太子爷。
徐经纶倒像没有听出她暗中控诉,神色淡然。看来两人在装傻方面都有一定天赋。
他好心提醒了,她听没听进去都无妨,多管闲事并不是他的作风。电梯到了顶层,徐经纶率先走出去,徒留巫染目送他背影。
宽肩窄腰,颈细腿长。
基因还真不赖。
顶层是室内,内设长桌餐厅、棋牌室、桌球室、电玩室……非常奢华的欧式风格。徐经纶吩咐管家上菜,大家都已经在餐桌前坐定了,留给他的是主座。右手边的主宾位当然方络薇来坐,而左手边的却空了出来。
巫染至此第一次见到方络薇和邓拙乐,很尴尬的身份。除去巫嘉憎恶的继妹身份,她和方络雅有过一次争端,使她停学两周,又是邓拙园带来的人,而面前是他的长兄。
客气地问候,方络薇神色如常,甚至对巫染多了几分好奇。看来她并没有把方络雅的事给放在心上。邓拙乐就明显不满很多,他不太喜欢年幼的弟弟过度沾花惹草,即便这是邓拙园的本性,但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而且情同巫嘉,他更厌恶这个不速之客了。
落座,上菜,交谈。
正式的聚餐开始于晚上七点半,不知道结束于什么时候。巫染左手边是今夜东家,看他和方家女低声暧语,似完全隔绝他人,就知道这一定是他的爱人,不过,女朋友还是未婚妻?有待考证。坐在方姐姐旁的妹妹就明显余恨未消,虽被大姐提醒再三,还是忍不住对巫染怒目而视。右手边是巫哥哥,笑嘻嘻同邓拙乐攀谈着,他的手还没好,因此只能由下人代为切割牛扒和猪肋,邓拙乐不禁揶揄“晚上打手冲都不方便拿纸擦。”
桌上有女性,也好在他们声音压得低,离得最近的巫染又神色如常。因此他们两位都以为没人听见。这位继妹,右手握餐刀,左手摁着银叉,仪态从容优雅,纤细的脊背挺得笔直。餐具碰撞的声音已经聊胜于无,而咀嚼更是接近无声,简直最像一位公主。
可明明是德镇那种小地方来的人。
甚至一个月前,她还在京河机场苦等七个小时;半个月前,她在雨里挨数道巴掌。可如今,她落落大方地坐在席位用餐,坦然接受各种各样的目光,笑容甜美而醉人。
方络薇最先忍不住好奇,和她搭话了:“染染,你皮肤真的好白,做过美白吗?”
巫染说:“没有,前几年皮肤还很黑,可能高中没怎么晒太阳,变白回去了。”
巫嘉揶揄:“在德镇种地种黑的?”
自家兄长亲自拆台,巫染不愠不恼,垂下明媚温柔的眼眸,认真分开波士顿龙虾的壳与肉,叉起饱满多吃的龙虾肉,递到巫嘉喋喋不休的嘴边,“哥哥,尝一下这个。”
巫嘉一拳打在棉花上,半晌才张嘴。
如此体贴,方络薇不禁感叹:“染染,你对巫嘉可真好呀,我妹妹要是……”
方络雅被莫名其妙比较,很是委屈,嘟嚷道,“姐姐,我又哪里对你不好了?”
邓拙园冷笑:“你那暴脾气,难说。”
“邓拙园!”方络雅气得站起来。
徐经纶适时打圆场:“染染性格是好,很会关心人,刚才还问我衣服穿没穿暖和。不过络雅有自己关心的方式,各有千秋。”
巫染被夸,眯着眼睛笑了一会儿。
“我看络雅就很好啊,直直白白,大大方方,我要是学生时候,就喜欢这样的。”邓拙乐大力赞赏方家小妹,言谈间不自觉瞪着一言不发的邓拙园。这鸳鸯谱从邓拙园十六岁就开始点,如今点到都快十九岁,竟然还点不成。“邓拙园,你舌头被肉吃了?”是责问他在餐桌上没礼貌,一句话也不说。
邓拙园说:“我不像某些人,说话夹枪带炮,黑的都能闭眼说成白的,很离奇。”
显然,除了邓拙园,其他人都悄无声息的把上次霸凌一事翻了篇。时至今日,霸凌风波已然平息,巫嘉能够重新回到公司,而方络雅下周返校,受害者么,谁会在乎她?恐怕也只有怜香惜玉的邓拙园为她讲两句。
当然,仅仅也只能是讲两句而已。
正如徐经纶所言,在这儿是没人会真正在乎她的。若她再和方络雅起了冲突,恐怕看在方络薇的面子上,吃苦头的也是自己。
不过他实在有些多虑,突然唱大戏根本不是她的风格,她巫染不唱没准备的戏。
除非有的人强行加戏。
珍馐一道道上桌,席间闲谈还在继续。
“话说,咱们男主人和女主人,最近是什么安排呀?”巫嘉将培根松露卷放进嘴,没有嚼完就急着说话,他这人向来不大注意用餐礼仪,哂那些都是俗的,繁文缛节。
“什么女主人?什么安排?别瞎说!”方络薇最烦被他起哄,“我和经纶刚回国,京城的水土还要适应呢。怎么?你有什么好安排?你自己还伤着呢,少说有的没的。”
“什么叫我瞎说呀。”巫嘉用手肘去碰一旁的邓拙乐,“拙乐你说,这两人成天就知道搞孤立,当初背着我们出国也是,两年时间估计培养不少感情,不愿和我们玩了是不是?徐经纶你可不能有了媳妇忘了爹。”
“……净瞎说!”方络薇被闹红了脸,余光瞥了眼身边的男主人,却看他黑眸略挑起,偏着头看二人转,嘴角笑意不浓不淡。她想到那不愉快的一夜,脸色又倏然黯了。
邓拙乐倒是接了话:“那应该不至于,徐经纶人品好,没有你那么爱占人便宜。”只是也衔得略显干巴,邓拙园作为小弟似有察觉,冷冷地看了几眼徐经纶和方络薇。
方络雅仍旧对巫染很不服气,但看对方用餐举止如此规矩美观,又偷偷模仿起来。
巫染看似心无旁骛地用餐。全场就她一个外人,融不进他们之间的谈话也很正常,甚至于她那笑容,都低调到消隐在烛光处。只是瑰丽的脸还散发让人无法忽视的光彩。
讲到有趣的地方,她跟着别人笑一笑,笑的时候鼻尖有轻微褶皱,嘴角梨涡渐深。讲到她理应不知道的事情,她也凝神倾听,睫长而浅淡的眼睛一眨不眨凝视讲话的人。
直到话题重新落回到她自己身上。
方络薇为了不遭受众人的调侃,只好强行找了个聊头:“话说染染在京华高中有没有遇到什么新鲜事?大可以说出来让我们也听听。我、经纶、拙乐、你哥哥,也都是从京华毕业的,络雅和拙园不也和你同级?”
巫染:“哪有新鲜的事情,最近要月考了,每天都在刷题,高三不就是这样嘛。”
“说到月考,是不是又要分班?”巫嘉道,“每逢月考重新分班不是京华传统?”
“是呀。”方络雅答,突然伶俐笑了。
“巫染,你这次有没有打算逆袭呀?”
“巫染是在哪个班呀?”方络薇好奇询问,“和络雅、拙园在一个班吗?”她没有恶意,其实,并不知道巫染成绩究竟如何,不过此言一出,倒让巫嘉和络雅同时忍笑。
“怎么可能!巫染是在F班呀!”方络雅大嚷了起来,“她这次月考能不能考到E班,还不一定呢,好好复习吧,你争取争取。”
F班。在场最次也就是曾在C班的巫嘉,其余人都是全校名列前茅的存在,自然是没有去过除了A班以外的班级,更遑论最为吊车尾的F班。一时间,除了邓拙园蹙眉担忧看向被嘲弄的巫染,其余人都有些忍俊不禁了。
徐经纶环着手臂,依旧随波逐流之态,看不出那笑容只是消遣,抑或者也是嘲笑,他这人就这样,玩世不恭,情感淡漠。
巫染作为众矢之的,反而单纯得可爱,像是没有听懂大家揶揄的意思,很害羞地朝方络雅说:“谢谢,你也是,一起努力。”
这样的粗犷,反而让方络雅无话可说。她在那儿“你你你”了半天,最后硬是憋了一句脏话下去,闷头吃碟子里的黑椒意面。
邓拙乐倒是高看她一眼,与此同时收敛了笑意。唯独巫嘉还呵呵呵呵地傻笑,指着巫染的鼻尖说了句“人家骂你呢,傻子!”
“小孩子开玩笑而已!”方络薇当起了和事佬,“络雅,不要这么对待同学哦。”
方络雅冷哼一声,倒是没有再说话了。
“咳……那个,染染,别和她见怪。”络薇无奈地笑,“刚说到哪儿?那你从之前的学校来这里上学,有没有什么新的见闻?有没有发现和之前学校不一样的地方?”
巫染略抬起头:“有啊,学校都不用穿校服的,大家每天都打扮得好帅好漂亮,我之前读书的学校不可以那样哦,而且学生们之间不可以递情书、也不可以留约架信。”
她那么说,神色既单纯又疑惑,简直让人不敢怀疑她在指桑骂槐。方络薇只好呵呵干笑两声,再换话题:“那学校里那么多好看的人,你有没有想递情书的男孩子呀?”
这完全是女孩子家家之间的打趣了。
“没有。”巫染娇憨地撅起了小嘴,“不喜欢他们,都太幼稚了,太装了。”
邓拙乐真的乐了,含悦带讽地瞅了一眼自家脸色铁青的小弟,看看,被拒绝了吧?
巫嘉心说这倒是没错,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们,还谈什么恋爱?他全然忘了自己高中时期每月谈的对象都不是同一个的作风。
方络薇不是很认同:“那也会有一些成熟的男孩子呀,虽然年纪还不大,但是很会照顾人的。”又含羞带怯地对徐经纶侧目,“你那时候……”看来是高中就暗生情愫。
巫染没有去看甜蜜互动的两人,抿着唇盯了半晌邓拙乐。现下只是一顿饭的功夫,她就把这群人之间的关系给捋了七七八八,有不少难喧于口的单箭头,倒也是很纠葛。
只是……她手指轻划青花瓷盘的边缘,最后才把清澈的目光落在左手边男人脸上。这张餐桌上,人人眼中都有渴求之物,唯独他像藏在浓雾之中,看不真切,望不明了。
巫嘉非常有意撮合自家继妹和邓拙园,今晚一聚可以看出,拙园对她也是上心了,真成一对,亲上加亲,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诶,巫染。”他对妹妹说,“你说你在学校里没有看对眼的,那我们总得参考你的品味,才知道你到底喜欢哪一款呀。”
巫染眨了眨水灵灵的杏眼,含笑瞧他。
“不如你就着在座的各位,挑选一下,我也就是做个参考,看看你喜欢的类型。”
此言一出,最先赞同的是却方络薇,不过她没想那么多,单纯善良作祟,爱做媒婆成人之美:“是呀染染,你不用怕得罪谁,在座都是自己人,以后都会慢慢熟起来。”
“……真的吗?”巫染浅褐的眉头拧得很局促,小心翼翼,漂亮的眸一一略过当场的男性,“真的可以吗?会不会不太好?”
这番作态,就连方络雅的兴趣也被勾了起来:“哎呀,让你说你就说!快点的!”
巫染却又突然不说话了,很可爱,娇俏怡然自得,轻轻晃着脑袋摆弄盘里的蜗牛,把淋着酱汁的肉用刀叉分开。呵,明显是在吊别人的胃口,真坏,真是让人没办法讨厌的小性子,这时候才耍起来,多么小公主。
她弄完了,所有人的视线还停留在她的小脸上,而她嘟着嘴看了一眼……徐经纶。
徐经纶没由来地右眼一跳,只下一刻,其他人的视线也腾挪过来。方络薇略微有些挂不住面子,方络雅则站起身尖叫“你真是不要脸了”,邓拙乐却作壁上观表情玩味,眼看邓拙园下颚都绷得能杀人了,而巫嘉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展开,怔愣地望向挚友。
饶是向来自持慎重的徐经纶,此时此刻也不由得感到有些……棘手,很有些棘手。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只是下一秒,巫染用甜如蜂蜜的笑容和嗓音打破了僵局。她轻抬指骨,将叉子上的食物喂到巫嘉嘴边,眼神示意他去品尝。
她朝着众人巧笑嫣然。
“我最喜欢我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徐经纶:玩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