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夺舍

柳飞絮曾见某个研究固态物理方向的好友发吐槽朋友圈:[今天学术会议旁听光学博士的汇报,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问我导,发现他也不懂。]

那人的导师也是著名学术大佬,可见同一学科,不同方向之间差距有多大。

裴青菀说她有认识的人时,柳飞絮第一反应:她说的是哥哥裴青梧。

但转念一想,裴青梧研究量子物理,不搭边,大概是旁人。毕竟有个裴青梧这样的哥哥,裴青菀身边的物理天才不会少。

开车回家后,柳飞絮打开手机,收到名片推送,没有第一时间推送给陈嘉仪,还是点开看了眼。

微信昵称是单字:P

微信号是:PL0111

头像是一个皱着眉头,嘴角下垂的小男孩,从模糊的照片像素来看,是近十年前的手机拍的。

指甲轻触屏幕,柳飞絮注视着[前往验证]四个字,轻哼一声,退出界面,将名片推送给陈嘉仪并留言。

[L:小学妹推荐的,说比较靠谱,你问问]

[陈嘉仪:感谢感谢,我加了!]

柳飞絮将手机收起来,钻进画室,熬夜创作。

隔天下午

柔软的大床上,柳飞絮将眼罩往上挪,拿起手机,眼睛半眯着看消息。

[陈嘉仪:从昨晚到现在,发了几次申请,这人都不加我QAQ]

[陈嘉仪:确定是这个吗(名片)]

什么靠谱人啊?隔了一晚上都不理人?

柳飞絮迷迷糊糊地想。

她点进名片,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在肌肉记忆的影响下点了添加好友

……

???

!!!

柳飞絮惊坐起身,一把扯下眼罩,乱糟糟的头发挡住睁大的狐狸眼。

她刚刚干了什么?

她加了裴青梧?

她主动!加了裴青梧!?

柳飞絮深呼吸一口气。

没事。

陈嘉仪发了几次好友申请,他都没回,想必平时不怎么看手机。

不曾想

对方秒通过。

柳飞絮:……

她再次戴上眼罩,头埋进枕头里装死。

但手机响个不停。

柳飞絮翻身,恶狠狠地看向手机,却发现那人通过后没再说话,是陈嘉仪一直在发信息。

[陈嘉仪:不过没关系!我已经联系到人了,谢谢絮姐!辛苦絮姐!]

[陈嘉仪:我今天跟王珏他们去北城大学蹭祁院的物理课了,裴神真的好帅啊!!!]

[陈嘉仪:裴神比那天在君清餐厅还要帅!智性恋狂喜!]

[陈嘉仪:一节课王珏他们画了10张速写哈哈哈,还找裴神签名了,可恶,我下次也要去写生!]

[陈嘉仪:而且!你敢信!来听课的不止学生,虽然是本科生课程,但好多物理系的老师博士博士后都来围观了!大家都想认识他!]

[陈嘉仪:坐我左边的帅哥居然是光学方向的博士,我当场狠狠拿下!]

[陈嘉仪:中午跟博士大佬吃饭聊了聊,他好牛,感觉我毕业有望QAQ]

……

室友毕设有了进展,柳飞絮应该为她高兴才对,但此时,她望着屏幕上自己发的绿色对话框:[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怎么也笑不出来。

要不装作无事发生吧…

正这么想着时,对方发了一则消息:

[P:?]

柳飞絮:……等等

她切屏看了眼个人信息,松了口气。

这是她创建的工作微信,用来应付那些客户,因为使用频率高,也加了陈嘉仪等来往密切的朋友,私人号联系不上时,她们会用这个号找她。

昨天给裴青菀的是私人号。

柳飞絮迅速点开朋友圈设置,将本来三天可见的朋友圈调成此人不可见,确保万无一失,她才回到聊天界面。

[L:你好,我是北城美院的陈嘉仪,请问裴青菀学妹有跟你提过吗?]

对不起了嘉仪,借你名号一用。

[P:提什么?]

柳飞絮嘴角扬起。

[L:我的毕设是光影装置方向,涉及到光学原理和材料,不太懂,想请你帮帮忙。]

她把陈嘉仪那套说辞照搬了过来,故意讲得很笼统,裴青梧可不是乐于助人的性格,一定会拒绝。

柳飞絮接着在聊天框输入:不好意思,那就不打扰你了。

她手已经点到[删除好友]上了。

[P:好。]

柳飞絮:好?好什么好?

她急忙补充。

[L:可能会耽误你比较多的时间。]

[P:最近有时间。]

[L:会不会太麻烦你,我没钱付给你]

[P:不用。]

柳飞絮:……

裴青梧什么时候变热心肠了。

柳飞絮往后仰瘫在床上,眼神茫茫,手机还在响个不停,拿起看了眼,倒不是裴青梧发来的消息,是陈嘉仪在分享她跟光学大佬的聊天。

[陈嘉仪:这人有点呆诶,还怪可爱的]

[陈嘉仪:不过聊起专业一下子就认真了,超酷!]

……

柳飞絮回看跟裴青梧的聊天,思索片刻。

[L:你今天跟裴青梧接触了?]

[陈嘉仪:对!我带了全册书去找他要了to签嘿嘿!]

[陈嘉仪:下课后找他签名的人堵的走廊走不动路,大家都带了书,不过裴神签完我那本就赶时间走了]

[陈嘉仪:今天真的超幸运!]

柳飞絮面无表情,发了粉丝制作的小狐狸跳舞祝贺的表情包。

to签?

她签过不少,通常是指名道姓送给支持她的粉丝。比如:亲爱的陈嘉仪,谢谢你对我的支持,希望你平安顺遂。

柳飞絮又瞥了眼跟裴青梧的聊天。

[L:你好,我是陈嘉仪……]

对粉丝这么友善。

柳飞絮起身洗漱,护肤时,她忽然想起陈嘉仪。

说起来,嘉仪很漂亮。

不爱化妆,明眸皓齿,是那种清清爽爽的初恋脸,跟自己完全是相反的类型。

性格也可爱,倔强认真,对朋友热情诚恳,跟她待一块总觉得开心。

柳飞絮要是个男生,肯定会追她。

手机又来了信息。

[P:在外面,晚点回去跟你细聊。]

柳飞絮本想搬出陈嘉仪线下找到合适帮手的说辞,然后删了裴青梧,却看到这一句。

细聊?还细聊?

这是那个十句话合成一句话讲的裴青梧会说出来的话吗?

柳飞絮反复点开账号个人信息确定。

照片确实是她当年胁迫他拍的企鹅头像,微信号都是她当年取的企鹅名,是裴青梧没错。

被好奇气恼的情绪裹挟,柳飞絮冷笑着输入:[好哦]

她丢下手机,点了份特辣冒烤鸭外卖,窝到客厅找了部老电影投屏。

中途手机响了几次都没看,用侧边键调了静音。

看完这部女主把其他配角全部干掉的电影,灵感突袭,柳飞絮没带手机,进了地下室,画完画出来已经晚上十点半。

手摸了摸着咕噜咕噜叫的肚子,她走到几乎不开火的厨房,不紧不慢地做了道精美的酸奶碗,拿起手机,拍了照,在小红书微博抖音等平台营业。

随后,带手机进了浴室。

浴缸放满水,粉色沐浴球沸腾,将小茶几移过来,摆上酸奶碗和一杯红酒。

脱衣服下水,温热的水流冲击着背部,按摩着因为久坐酸软的身体,柳飞絮抿了口红酒,舒服地叹息一声,这才开始刷手机。

现在是11:05

裴青梧白日里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

16:00

[P:青菀跟我说了,可以先把材料发我。]

18:00

[P:刚忙完,30分钟后有空。]

19:00

[P:在忙吗?]

这人发信息居然都是整点发送。

瞧着这隔一阵子报一下消息的样子,谁能想到这是裴青梧啊。

柳飞絮点开跟陈嘉仪的聊天记录,找到之前发过来,让自己提意见的初稿设计PPT,转发给裴青梧。

[L:刚忙完]

她态度冷淡,不像是请人帮忙。

但请求的对象却罕见的热情,几乎是秒回。

[P:我在外面跑步,先看看。]

[P:你要是困了就先睡。]

柳飞絮活动着酸痛的脖子。

跑步?

现在可都十一点多了,裴青梧早该睡觉了。

柳飞絮怀疑他被盗号了,点进头像看了眼,发现这人居然还发了朋友圈。

塑胶跑道上,月光下的影子,身形挺阔,这肩宽腰细的俊俏模样,是裴青梧没错。

下面没有仅展示多少时间的字样,也没有其他的朋友圈。也就是说,这是裴青梧发的唯一一条朋友圈。

柳飞絮纳闷地想:裴青梧是被人夺舍了吗?

他以前从不这样啊?

百思不得其解,她干脆不想,懒散地刷着手机,在刷到某条朋友圈时,忽然顿了顿。

细密的粉色浪花划过她的身体,在皮肤上留下一戳就破的泡沫。

是陈嘉仪一个小时前发的朋友圈。

陈嘉仪爱分享生活,审美好,朋友圈配图像网图一样精美:

标志性的北城大学校门、裴青梧讲课时的背影、被翻阅无数次的育儿宝典、精美的午餐摆盘、北城大学教学楼与明月合影、北城大学操场的塑胶跑道、汗流浃背的自拍…

每张照片都加了可爱的文字说明。

手机又响了响,是美院学生会骨干们的群消息,柳飞絮点了进去。

[文艺部陈嘉仪:@全体成员,wuc你们猜我在北城大学操场碰见了谁!]

[组织部王珏:who]

[文艺部陈嘉仪:裴青梧!!!]

[卧槽]

[王珏他们中午就回来了,你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寝室,还窝在北城大学?]

[无图无真相]

[文艺部陈嘉仪:(图片jpg)]

[文艺部陈嘉仪:嘿嘿,中午请大佬吃完饭,下午一起去图书馆了,晚上他又请我去食堂吃了一顿,他说他晚上会跑步,我也跟着去了,现在还在散步呢]

[哟哟哟]

[你这不止是毕业有望啊]

[脱单也有望]

[wdm裴神跑的好猛啊,衣服都汗透了]

[脸都红透了嘿嘿]

[裴神的身材…有点色气哦]

[我以为他是文弱书生型的,现在衣服黏在身上,居然这么有料…]

[啊!他这个肌肉线条!好适合写生啊]

[这…这个胸肌!好大…c我爱了]

[沃日,好想跟他睡觉啊,肯定很来劲]

[有视频吗?来个视频我练练动态]

[能不能把系里的经费全部花光请裴神来做这学期的人体模特]

[……你可真敢想啊]

[哈哈哈哈我做梦都不敢这么梦]

[醒醒,给十个亿裴青梧都不会脱光衣服给人当模特,他不缺钱]

[老杨说这学期的人体课程早排好了,都是老爷老太]

[sad]

[文艺部陈嘉仪:没拍到ovo,刚刚他看了眼手机,回去了]

柳飞絮的手机屏幕上,俊秀的男人戴着黑色发带,头发全部梳至脑后,露出光洁潮红的俊脸,单薄的黑色运动服被汗水沁透,包裹着宽肩窄腰。

柳飞絮指尖滑动着照片,喝了口温热的红酒。

哦。

不是夺舍,

是春心荡漾,有样学样呢~

柳飞絮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放得远远的,把头埋进温热的水里,咕噜咕噜吐泡泡。

——

凌晨两点半

柳飞絮还没睡,工作微信弹出消息来时,她差点脱口骂人。

点开一看,居然是裴青梧,他发来一个ppt,500mb,柳飞絮下载都花了好一会。

ppt在设计构思的基础上,详细分析了装置作品需要运用的光学原理,甚至还建了个简单的演示模型。配着爆炸图,上面标记了细节零部件及相关材料的可获取途径。

思路缜密,解析详实。

据柳飞絮了解,陈嘉仪自己都还没进展到建模这一步。

原理那几p就更离谱了,似乎是怕她看不懂,里面嵌入了几段视频。

视频是俯拍视角,一张宽阔的黑色书桌铺满画面,桌上只有一盏台灯,一台笔记本电脑,几张A4纸和一黑一红两支笔。

裴青梧没露脸,修长的手指握着笔,用通俗易懂的图形和磁性的嗓音,解释这些对柳飞絮来说晦涩难懂的原理。

将ppt看完,已经凌晨三点,柳飞絮心绪恍惚。

她仿佛又闻到阳宁十月的桂花香,穿过木窗和纱帘,飘向她的书桌。

曾几何时,裴青梧也像视频里这样给她讲物理题。

少年裴青梧不会这么晚给她发消息。

临近十点,他就会挂断视频,说要睡觉。

柳飞絮对物理一点也不感兴趣,只想跟他视频。

他应当是知道的,为了避免她分心,视频从不露脸,只拍俯视角的书桌。

即便柳飞絮后来厌了他,但想起少年不厌其烦、反反复复讲简单题目的样子,心就软了。

明月高挂,酒精滋生微妙情绪。

鬼使神差地,柳飞絮像年少时一样,打了个视频通话过去。

刚打了她就想挂,都这个点了,裴青梧肯定睡了。

未曾想,视频通话接通。

刹那间,柳飞絮清醒过来。

她现在用的是陈嘉仪的名义,未着寸缕,坐在浴缸里泡澡。

手指迅速盖住摄像头,另一只手点关闭摄像头。

视频那头,一片黑暗,模糊间,透着穿灰色睡衣的裴青梧,他坐起身,低哑磁性的声音响起。

“喂?”

啧,声音比以前更好听了。

光骤亮,暖色的台灯映照那张清俊的脸庞,头发略有些凌乱,眼睛半眯着,似乎刚睡着。

柳飞絮难得见到他这副样子,一时失语。

头脑发昏打了个视频过去,还接通了!现在她还穿着陈嘉仪的马甲,可如何是好?

她这边一直沉默。

裴青梧没挂断电话,继续用被陈嘉仪在群里反复提及的苏炸天男神音袭击她的耳朵,“怎么了?”

柳飞絮思忖片刻,打字给他发消息。

[L:刚刚的视频我有点没看懂]

这句话,她打出来都忍不住脸红,视频里讲得那么详细,还听不懂,显得她格外笨似的。

对不起了嘉仪。

视频那头,裴青梧愣了愣。

他从床上起身,拿着手机走到书桌旁,打开台灯,问:“哪个没看懂?”

[L:第一个]

镜头晃了晃,裴青梧一手拿着手机,调成前置摄像头,并拿出A4纸,极为详细地跟她讲解了一遍。

柳飞絮压根没留意他说什么,她细细观察着。

这人床上四件套都是黑色的,称得皮肤格外白;书桌上比ppt视频里面多了几本书,是光学方向的;

桌上那两支笔是他10岁那年,柳飞絮送的生日礼物,上面刻了她的名字,这么些年,笔套都磨损了裴青梧还没换。

裴青梧放下笔:“听懂了吗?”

柳飞絮回过神,看向A4纸上如天书一般的符号和图,再次挑战裴青梧的忍耐下限。

[L:能再讲一遍么,刚刚信号不太好,有点卡]

裴青梧没说话,打开电脑,点开桌面文件夹里的模型,在模型的演示下,事无巨细地又说了一遍。

“听懂了吗?”

柳飞絮心想:耐心可真好,比以前更好了。

他这幅不厌其烦的样子还挺适合当老师的。明明以前,她还嫌弃他:“裴青梧,你以后可不能去当老师。”

在裴青梧眼里,这个世界上99%的人都愚不可及。别人眼里极其复杂的问题,在他那是1+1=2的常识。

脑海里浮现起曾经裴青梧一遍又一遍地讲最简单的物理题,罪魁祸首柳飞絮难得心虚,摸了摸鼻子。

或许是她提高了他的耐心阈值?

[L:听懂了]

裴青梧嗯了声。

沉默和尴尬蔓延。

柳飞絮都快把电脑里的模型盯出花了,他也没挂视频。

难道在等她挂?

[L:你刚刚是睡着了吗]

视频刚接通时,他声音很哑,现在清亮许多。

裴青梧:“嗯。”

[那不打扰你休…]

字还未打完。

裴青梧突然问:“还有不懂的吗?”

柳飞絮一愣。

嗯?

什么意思?

他还没讲够?

删掉道晚安的消息,柳飞絮回:[有,第二个也不太懂]

"嗯。"

裴青梧操作着模型,结合手绘分析,仔细地讲了一遍。

[L:第三个也不太懂]

……

把这些知识一个个灌进脑子后,破晓已至。

裴老师声音哑了,中途起身接了几次水。

柳飞絮揉了揉犯困的眼皮。

[L:都明白了,麻烦你了,早点休息。]

裴青梧:“嗯,早点休息。”

视频挂断后,柳飞絮从恒温浴缸里起身,皮肤都泡皱了。洗漱完,她往床上一倒,抱着枕头打了几个滚,又忽然起身。

不对…

她用的是陈嘉仪的名义。

裴青梧怎么对陈嘉仪这么热情?

打了一通宵电话就为了给她辅导毕设?

陈嘉仪毕设指导老师听了都得感动哭把工资转给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只是对絮絮耐心好而已

裴神实在不适合当老师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