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落的窗户连个栓子都没有,上头糊着的挡风的纸还是前年过年时秦三妞和她娘一块弄的,如今早已挡不住什么风寒了,随着窗牖在寒风下噼里啪啦的软弱甩动着,以低伏的姿态屈从在渐渐升起的月光下。
秦福根今天又和宋寡妇厮混在了一起,两人正在主屋里风流,秦三妞和往常一样被赶到了这一处柴房里过夜。她熟门熟路的从一边的耗子堆里抽出些茅草,这番动作惊起了好几只耗子叽叽喳喳的乱窜,不过周折一番,好歹是把窗户上的窟窿眼堵上了,挡住了外头呼啸的寒意。
秦三妞拢了拢自己破了洞的衣袖,瘦弱的身躯缩靠在一起。她在一边的茅草堆里勉强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然后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的睡过了一个晚上。
天色还是深沉的黑,明亮的月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了无踪迹,只从薄薄的云雾间透出一丁点太阳的光亮来,耳边响了一个晚上的老鼠叫声慢慢的伏了下去,村子里零零散散的几只公鸡跃跃欲试的开始一声长一声短的打鸣。秦三妞坐起身来搓了搓发凉的双手,然后站了起来。
柴房有一处小隔间,就用作灶间。秦三妞双手发麻的生了火,等火苗旺起来后哆哆嗦嗦的烤了一会儿火,才渐渐将整个麻木的身子给缓了过来。
又是新的一天。
秦三妞架了两块大柴进灶膛里,让火慢慢的烧,自己则从一边的鸡笼子里掏出两个鸡蛋,留下一个鸡蛋放进自己的兜里,另外一个洗干净扔进了锅里。
她每天攒下一个鸡蛋,一个月拿去卖一次,也能攒出三十文钱。这些钱她自己偷偷放着,备着准备万一,不像她母亲,秦三妞一向知道为自己留退路。
秦福根今年三十六岁,要说也是一个要相貌有相貌,要手艺有手艺的,老老实实过日子总不会差,可他偏偏生了个懒散没出息的性子,唯一的媳妇儿生病死后不盼着找个正经女人来照顾他们父女的生活,而是成天和些乌七八糟的女人滚在床上。也就得亏秦三妞从小跟着她娘,是个能干又懂事的脾气,不然日子眼见着要更苦,恐怕连现在这样的勉强生计都维持不了。
宋寡妇昨夜和秦福根风流了一晚上,这会儿子梳好了头发就在房门口歪歪的站着,胸口最上头的两个扣子是松垮垮的,一低头就能瞧见里头的春光。便是一言不发也能透出狐媚来,这股子风骚不知骗了村里多少男人上了她的床。
她拢了拢抹了发油梳的整整齐齐的头发,高声冲着烟囱正冒着烟的灶间颐指气使的喊道,“丫头,早饭做好了么?”
秦三妞站在灶间里沉了脸,不仅没应声,还干脆砰的一声将灶间的们给踢合上了,当场甩了宋寡妇的脸子。
“嘿,这丫头反了天了,”宋寡妇眉梢往上一挑,用力的拍了拍自己身后的房门,“秦福根!秦福根,别睡了,自个儿闺女,出来管管!小小年纪就一泼皮样,以后倒贴几百文钱都没人敢娶!”
秦福根拢了拢外衣从屋里走出来,脸上松松垮垮的没多少精神,他一看见宋寡妇,立刻露出一点笑意,不安分的伸手在她的胸前捏了一把,不太正经的道,“一会儿吃了早饭,再去床上玩玩?”
“呸!老娘还有事要做呢,谁还陪你玩?”宋寡妇笑骂道,拍开了他的手,“早饭,哪儿来的早饭?我刚才不过是叫了你女儿一声,人当着我的面把门都个关上了,这是个什么意思?”
耳朵里听着宋寡妇在外头编排自己,秦三妞也不以为意,她自顾自的忙活自己手上的活。掀开锅盖,看见粥噗噗的煮开了,又把柴火往外抽了抽,让灶膛里的火势小了些。
里头的鸡蛋被捞出来在凉水里泡了半刻钟,然后被秦三妞利落的剥了壳用刀切成两半,一个碗里放一半,又在上头盛好了粥,盖着便一点都看不出来了。
秦福根推了门进来,看着秦三妞道,“关着门作甚?”
秦三妞将刚才卷起来的衣袖往下拉直了,露出好几处补丁,她抿了抿嘴,道,“刚才外头风大,腌臜东西尽想往屋里来,我这儿做着饭呢,怕脏。”
宋寡妇后脚跟着秦福根呢,听见这话直恨得牙痒痒,她狠狠地刮了一眼秦三妞,就这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她早晚找机会收拾她!
秦福根的日常起居都是秦三妞照顾的,除了说到钱,其他的事情上他多是不太管秦三妞的。秦三妞这么一说,他也就没有再追问什么,只看着灶台边上放着的三碗粥,问道,“有鸡蛋的是哪两碗?”
他们父女两个平时正好一个人半个蛋,今天有宋寡妇在,秦三妞的蛋是必定要让出去的了。
秦三妞自己拖过一个碗,“剩下的是有蛋的,”她快手快脚的夹了一大筷子的咸菜,端着粥碗走了。
从宋寡妇旁边过时,还在她那簇新的绣花鞋上狠狠地踩了一脚。
宋寡妇哎呦的怪叫了一声,追上去要打,秦三妞已经端着粥碗快步跑出了自家小院子了,她只得作罢,在心里又为秦三妞记上了一笔。
秦三妞蹲在墙角,用筷子往粥碗地下一挑,半个鸡蛋就浮了起来,她两口嚼碎了吞进肚子里,耳边便又听见了宋寡妇的骂声,她嘴角勾起一个冷笑,哗哗哗的将碗里的粥尽数的喝光了。
没一会儿,宋寡妇就从院子里出来了,她拎着一只小篮子,里头不知道装了什么,扭着屁股快步的走了。秦三妞盯着她的背影,在心里啐了她一口。就知道每回过来都要卷着带点东西回去,幸好昨儿个她就先把值钱东西给藏了起来,不然这一个月的花她又是白绣了。
宋寡妇的姘头不少,半个村里的光棍男人恐怕都在她的床上睡过,她一个寡妇,也就全指着从姘头那儿拿点东西来过日子了。
“爹,我去李婶那儿绣花了,”秦三妞放下碗筷,从柴房的一角翻出自己藏好的针线篮子,又把自己攒了一个月的鸡蛋放进篮子里,对着主屋喊了一声,也没等里头的人答话,转身就走了。
秦福根隔了一会儿才从屋里慢慢吞吞的走出来,追到院门口,盯着秦三妞的背影瞧了一会儿,心里想着宋寡妇刚才说的话。
“三妞的年纪不小了,嫁人就是眼见着一两年的事情,她现在照顾你是照顾的挺周全,可是等她成亲以后呢?你看看村里头成了亲的闺女,有几个是想着自己爹的?不从你这儿搜刮点东西过去补贴夫家都是好的了!再者说,她嫁人,你有多少钱补贴嫁妆?”宋寡妇嘴上生花,没两下就把秦福根绕晕了,“城里头的司家,每个月都要招一批丫头的,这明面上是丫头,底下其实就是找小老婆呢,因此钱也给的多一些,像是三妞这样的姿色和样貌,十两银子再轻松不过了,”
十两银子,秦福根低头拿自己的两只手比划了一下,十两银子那是足足够他吃喝一年不用愁了。
秦福根心头的想法不由得有些松动了,他难得换了身衣服,梳好了头发,站到村口等牛车,花了两文钱顺路去了城里,准备自己上门去司家问一问。
那边,秦三妞把鸡蛋都给了李婶,在她面前仔仔细细的数了一遍,才笑道,“李婶,又得麻烦您了,”
“这不就是顺手的事情,”李婶摆摆手,从自己的荷包掏出三十个铜板,不由分说的塞进秦三妞的手里,“这是卖鸡蛋的钱,你自己收好了,可别让你爹看见。”
“谢谢李婶,”秦三妞将贴着里衣的钱袋拿出来,小心地把铜板数好了放进去。
攒鸡蛋的事情她已经做了好几年了,除去中间零零碎碎的花了一点,上个月正好让李婶帮忙将一千个铜板换成了一两碎银子,算是攒了一个整数。
她每个月做一些绣花的活,多多少少也能有两百文左右的铜板,这些钱买卖米和面,是够他们父女两个人吃喝的了。地里的活,秦福根是不去干的,他将田地给了别人种,一年到尾能得两石粮食,除此之外,基本就没有其他收入了。
秦三妞的娘去世前,母女两个人一起绣花做活,家里的生计还能勉强维持,如今却是连肉也吃不上一顿,日子越发的艰难起来。
李婶在秦三妞的娘生前就对她们母女有所帮扶,如今瞧着秦三妞可怜,更觉得秦福根可恨,不过她能做的毕竟也少,除了帮秦三妞换些银子,也就只是趁着她过来做绣花活的时候给人吃两口昨天晚上剩下的肉菜。
秦三妞在李婶家呆了大半天,等到日暮才回到家里准备做晚饭。早上吃了一碗粥和半个鸡蛋,要不是中间还在李婶家里吃过一点,秦三妞一定是要觉得饿的。她如今十四岁,正是长身子的年纪,恨不得想到就要吃一点,可却偏偏生在一个一穷二白的人家,半夜饿醒了也只能给自己灌两口凉水再勒紧裤腰带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