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摔下床的混乱声响,颜暖慌慌张张地逃了出了房间,冲进厕所,又关上了门。
当他靠在门背上用手捂住嘴唇,才意识到自己没有穿鞋。
已经临近冬天,赤着脚站在瓷砖上,冰凉冰凉的。
这让颜暖被迫清醒过来。
就在不到半分钟以前,他跟郁千飞接吻了,是郁千飞主动的。
那个吻如此短暂,颜暖此刻回忆,只觉一切恍惚又混乱,一时间竟无法确定那是否真实发生过。
郁千飞为什么要那么做?
颜暖很快想到了答案。郁千飞刚才说了,因为喝多了。
这个醉鬼刚才胡话连篇,前言不搭后语,毫无逻辑,醉得厉害。
颜暖打开了灯,走到洗脸台旁,俯下身去,把冰凉的水扑到脸上。
他闭着眼,告诉自己,别当真,别紧张,别难过,也别念念不忘。
郁千飞醉了,醉汉做什么都不奇怪。
直到凉水彻底带走面颊上不自然的高热,颜暖直起身,关掉了水龙头,抹了把脸。
奇怪的是自己,为什么要跑出来呢?房间里又没有妖魔鬼怪,和自己喜欢的人接吻也不吃亏。
颜暖深呼吸,然后带着湿漉漉的刘海和冰凉的脚趾悄悄地回到了卧室。
卧室里依旧一片昏暗,颜暖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确定床上没有半个人影。他心中涌起一阵不安,赶忙跑到另一侧,地上果然躺着一个人。
颜暖慌忙跑过去,蹲下身伸出手。
所幸,他所担忧的事并没有发生。郁千飞好好的,虽然姿势扭曲但呼吸均匀。
这家伙,摔下床后居然就地睡着了。
颜暖哭笑不得,叹着气站起身,爬上床钻进了被窝。
睡着了也挺好的,颜暖不想叫醒他。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回避方才的亲吻,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省得郁千飞再向他道歉,说并非出自本意。
裹着被子睡了会儿,颜暖又重新坐起来,扯过身旁另一条空荡荡的被子,拖着下了床,盖在了郁千飞身上,又小心掖好被角。
已经不聪明了,万一着凉高烧,可能就真成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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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暖第二天醒来时已经临近中午了。
可他依旧睡眠不足,脑袋昏昏沉沉的,不舒服。
陌生的床,陌生的枕头,陌生的被子和陌生的亲吻。每一样都足以让他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他在半梦半醒间反复检讨过去的人生,后悔自己把那张立拍得随手放在书里,后悔方才用冷水洗了脸,后悔十七岁时没有勇敢表白,后悔毕业后选择回国,后悔没有把Lucky一起带来,后悔在郁千飞主动亲吻自己时没有勇敢地吻回去,后悔答应让郁千飞住下,后悔刚才没有把郁千飞叫醒。
一团糟,自己好像从没有做过正确的选择。
当他在头部的阵阵钝痛中睁开眼,鼻息间飘来食物的香味。
颜暖躺在床上茫茫然发了好会儿呆,隐约听见门外传来郁千飞妈妈的声音:“暖暖还没醒呀?他不饿吗?”
颜暖缓慢地转过头,看向房门。
之后他又听见了郁千飞的声音:“我去看看。”
颜暖没来得及调整动作,房门便被打开了,门外小心翼翼朝里打量的郁千飞与他视线的撞个正着。
“醒啦,”郁千飞见状走了进来,冲他咧嘴笑了笑,“怎么不起来?”
颜暖猛地清醒过来。昨晚的种种在他的大脑中快速复苏,让他一时间因为冲击而陷入僵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宿醉吗?”郁千飞担心地看着他,“你……”
“我头痛,”颜暖说,“有没有水。”
郁千飞迟疑了几秒,转身离开了房间,片刻后拿着水杯走了进来。
“你还好吧,”郁千飞把水杯递了过来,“还有没有别的不舒服?”
颜暖不敢看他,起身接过杯子闭着眼灌了两口,然后摇头。
“你酒量不行嘛,”郁千飞眼神闪烁,“不会断片了吧?你记得昨天我们那个……聊了什么吗?”
颜暖用力握紧了杯子,摇了摇头:“聊了什么?”
“我们……我们……”郁千飞轻轻地啧了一声,说道,“我们聊了很多小时候的事。”
颜暖点头:“……哦。”
“快起来吧,”郁千飞伸回了杯子,“午饭都做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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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千飞又落枕了,脖子僵僵的,只能向左转和低头,不能向右转和抬头。
他的妈妈试图帮他按摩,把他按得直叫唤。
“叫得和杀猪一样,我根本就没用力,”他的妈妈十分不满,“这么大个人了那么没用,现在痛,打会儿就舒服了,忍住!”
“你动作根本就不对,”郁千飞大声抱怨,“越按越痛了,我脖子要断了!”
“不要拉倒,”他的妈妈不满地收回了手,“你继续当残废吧。”
颜暖坐在一旁捧着饭碗,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他懂得怎么按摩能让郁千飞好受一些,郁千飞也知道他会。那现在应该主动开口,还是等郁千飞点名呢?
颜暖小口小口吃着米饭,时不时看郁千飞一眼。郁千飞梗着脖子,很快把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不吱声。
他好像不想要自己动手,颜暖想,为什么呢?怕同性恋病毒会随传播吗?
真是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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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又休息了一会儿,差不多就该收拾收拾回去了。
郁千飞的父母照例又捧出了大包小包,让他俩带回家去慢慢用慢慢吃。
“都说了别准备,”郁千飞皱着眉头叹气,“上次的酥饼到现在还没吃完呢。”
“怎么还没吃完,”郁千飞的妈妈不满,“都不新鲜了,快丢了吧,我做了新的。”
“你们以后别折腾那么多了,”郁千飞劝道,“我们来不及吃,多浪费。”
“下次知道了,”郁千飞的妈妈把袋子往他俩手里塞,“这次都已经准备好了,带上吧。”
“真吃不完,我们拿一半吧,”郁千飞随手放下了两个袋子,“剩下的你们自己消灭!”
“不行,这袋你们必须拿着,”一旁郁千飞的爸爸把被他放下的其中一个袋子提了起来,“这是颜暖的妈妈早上特地送来的。”
正在一旁尴尬围观的颜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她特地叮嘱要给你的,”颜暖的爸爸把袋子递给他,“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她不让我们说。”
颜暖伸手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是一袋考饼。
“送来的时候还是热的呢。”郁千飞的爸爸说。
“谢谢。”颜暖点了点头。
“谢我们做什么,”郁千飞的爸爸笑道,“暖暖啊,别嫌叔叔啰嗦,我——”
他话说到一半,被自己的老婆推了一下,噤声了。
“那就换这袋吧,”郁千飞趁机又放下一袋,“这些就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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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郁千飞家出来,一路上颜暖都很恍惚。
在郁千飞的坚持下,最终他们带的东西不多,基本都被塞进了两人的背包里。
但考饼还被颜暖提在手上。这东西很脆,不能压,容易碎。
他时不时低头看一眼。袋子没有扎紧,微甜的香味随着他们的步伐飘散出来,若有似无地萦绕在他们的呼吸间。
“好香,”郁千飞主动说道,“给我一块。”
颜暖提起袋子,敞开口,示意他自己拿。
郁千飞拿了一块咬在嘴上,又拿了一块递到颜暖面前。
“好像还有一点温温的,”他对颜暖说,“肯定是早上刚炸出来的,这个时候是最好吃的。”
颜暖伸手接了过去,咬了一口。
刚出锅的考饼脆得很,“咔嚓”一声,碎屑直往下掉。
“好香啊,”郁千飞说,“放到明天肯定就没这么好吃了。”
颜暖安静地咀嚼着,点了点头。
前不久,他刚吃过郁千飞特地带回来的考饼,那也是脆脆的,但多放了大半天,便不如如今嘴里的这一口鲜香酥脆。
这么平平无奇的小零食,原来也这么讲究。
他忽然想起若干年前,他的父母念着他爱吃,曾经特地买了一包漂洋过海给他寄过来。
他们怕考饼会碎,刻意买了充气的包装,层层叠叠包得厚厚的。
可惜等他到手时,饼还是碎了。不仅碎了,还潮了,口感黏糊糊的,不香了。
但那时的颜暖依旧很珍惜,每天省着吃一点,最后全吃完了。
颜暖想着这些,又咬了一口。过于酥脆的饼身裂开了一小块,落在了地上。和饼一起落下的,还有颜暖的眼泪。
“你……”郁千飞惊讶地看着他。
颜暖茫然地抬起手来,用手背抹抹脸。
湿哒哒的。
奇怪,离家至今,他有过伤心有过压抑,却从不曾为此掉过眼泪。
“怎么回事啊……”他喃喃道。
话音落下,眼眶又湿了。伴随着嘴里残留的香气,有什么奇怪的阀门被打开了,让他一时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那些来自父母的冷酷与决绝,他已经逐渐习惯了。可这一口酥脆,却逼迫着他想起曾经那么多的温情。
他也曾无条件地享受过来自父母的呵护与爱。
郁千飞无措地看着他,抬起手又放下,一副着急却有力气没处使的模样。
“为什么要特地给我买呢?”颜暖没头没脑地问道。
“因为……因为在乎你。”郁千飞说。
“那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呢,”颜暖又问,“明明他们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包容我的人。”
“因为,因为……”郁千飞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人不会因为成为父母就变得聪明,不聪明就会做傻事。”
颜暖吸了吸鼻子。
郁千飞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般伸出手来,揽着他,把他的头按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我替他们包容你,好不好?”
“我不是故意的,”颜暖说,“我希望他们能更迁就我一点,能体谅我。”
郁千飞双手一同搂着他,点了点头:“嗯。”
“会不会是我错了呢?”颜暖问,“我太任性了,从来没考虑过他们对我的期待。”
“没错,当然没错,”郁千飞轻声哄他,“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本来就不是可以控制的事情,你什么错都没有。”
那些过去被藏起的委屈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颜暖闭着眼靠在他的肩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他们就这么安静地站了一会儿,郁千飞再次开口:“任何人能被你喜欢,都是他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