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我想起来,那真是极卑鄙的阴谋,欺骗了一个完全相信了我的人!
我和辛尼才一走进医院的建筑物,就看到一个中年医生带著两个壮汉走了过来。我走前几步,问明了那医生的名字,就向身后的辛尼摆了摆手,那两个壮汉直冲了过去,将辛尼抓住。
辛尼直到这时,才明白发生甚么事,他被那两个壮汉拖开去时的那种神情,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一个人的脸上,有过这样愤怒的神情。他一面挣扎著,一面叫道:“无耻,卑鄙!你太罪恶了!罪恶!罪恶!就是因为罪恶,我们才不得不生活在地球上!你的罪恶,代表了世人的罪恶,不应该得救!全不应该得救!”
辛尼一面狂叫著,一面被那两个壮汉拖了开去。那医生向我摊手:“你的朋友比你所说的情形,要严重得多了!”
我只好苦笑了一下:“他有时候很清醒。如果你们这里设备和人手不足的话,可以和他家人联络,送他回去!”
那医生点著头,又叫我留下我的记录。我随便捏造了一个假名字,敷衍了过去,离开了医院。
离开了医院之后,我也不将辛尼对我的詈骂放在心上,反而觉得已经解决了一件事。剩下来的,只是再找到巴因就可以了。
而我相信,巴因一直还在加德满都,可能还在继续他的“出售古物”的勾当。只要到游客常到的地方去找一找,应该可以找到他的。
最多游客出没的地方当然是酒店,而且,我也想到我第一次来往的那家酒店去问一问白素是不是曾和我联络过。白素走得那么急,南美那边,利达教授不知道又遇到了甚么怪事?
我经过了几家酒店,略为停留了一下,没有看到巴因。等我来到那家酒店的时候,已经将近天黑了。
我才走近柜台,酒店的职员就认出我来了,他用十分奇怪的眼神望著我:“先生,上次你跟著御前大臣离去之后,就通知退房,原来你认识御前大臣!”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那个中年人,是尼泊尔国王的御前大臣。我含糊其辞地回答了几句:“可有我的信、电报,或者甚么的?”
那职员连声道:“有!有!有一个长途电话,我们录了音,是南美洲打来的,请等一等。”
对尼泊尔这个地方的人的办事效率,不能苛求。我一听得南美洲有长途电话打来,知道事情绝不寻常,当然急想听到电话的录音。可是“请等一等”,就等了将近一小时,且等得我无名火起,才看到那职员拿了一卷录音带来,我伸手想去取录音带时,职员却伸手向我索取几乎可以买一架录音机的代价。
我急急付了钱,才想起没有录音机是听不出带上讲些甚么的,我再问他要录音机,他回答的还是那句话:“请等一等!”
这次,我不再等了,我出了酒店,来到另一家电器店中,乾脆买了一架小型录音机,塞进录音带,按了掣,我听到了白素的声音。白素说要找我,酒店的人回答说我已经不再住在酒店中了。白素的声音很焦急,我完全可以听得出来的。白素请酒店的职员留下她的话,说我一定会来取消息,酒店的职员回答说没有这种服务。
我听到这里,已经火冒三千丈了,白素在不断说著,酒店的职员才说,他们在接到外地长途电话之际,一开始就有记录,不过:“对不起,小姐,你讲得太久了,请别妨碍他人通话的机会!”
我听得白素叫了一声:“卫,快来!快来!”接著,录音就结束了!
我捧著录音机,简直难以相信天下竟会有这样的事!虽然我早就知道在这种地方,对人的办事能力是不能估计过高的!
我所听到的白素对我的留言,只是:“快来!快来!”那是紧急的呼唤,如果不是她那里有急事,决不会作这样的呼唤。
我不知道在利达教授那里发生了甚么事,而白素打电话给我,是好多天以前的事情,那时我正在大吉岭,和嬉皮士混在一起。
虽然没有找到巴因,但是我实在无法不离开尼泊尔了。我还不能公然离开,要是被人发现我在尼泊尔,不知道还会惹甚么麻烦上身。如果我再走陆路离开,又要耽搁几天,在这时候,我想起白素那边的事情如果极其紧急,她一定会和家里的老蔡联络。
我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又用力抓自己的头发——这可能就是头发的作用之一,哈哈——怪自己为甚么没有立刻想到这一点。
我奔回酒店去打长途电话,这一次倒没有耽搁多久就接通了,老蔡一听到我的声音,就叫道:“我等了你五天了!”
我忙道:“少废话,太太说了些甚么!”
老蔡道:“不是太太说的,根本是录音带,我全转录下来了,你听!”
不到半分钟,我就听到了白素的声音:“卫,我不能自己打电话给你,所以录了音,托人把我的声音传来给你。快来,利用最快的交通工具,这里发生的事我无法向你详释,你不必再找柏莱,柏莱回来了!”
听到这里,我就呆了一呆,“柏莱回来了”,这是甚么话,柏莱已经死了,怎么能到南美去?白素一定不知道柏莱已经死了。可是再听下去,我更呆住了,白素继续道:“事情极怪,我相信柏莱在尼泊尔死了!利达教授的处境很不妙,快点来!这里情形很不对──”
白素的录音带讲到这里,声音已经愈来愈急促,而且我听到有一种“篷篷”的鼓声。我对印地安人的鼓语也略有研究,一听那种鼓声,就可以知道那是一个印地安部落,正在召集所有的人,要进行一项极其隆重的祭神仪式,这个重大的祭神仪式,一定是突发的。
这时,我并没有对那种鼓声多加注意。因为我知道利达教授的实验室是在巴西亚马逊河上游的丛林中心,附近有许多印地安部落,有的部落几乎和文明世界完全隔绝,十分凶狠。白素讲话的时候,可能就是在利达教授的实验室之中,那么,其中夹杂著一些印地安人鼓声,当然也不足为奇。
可是再听下去,我不禁吃惊。白素的声音愈来愈惊惶。她决不是一个遇事张皇失措的人,所以她那种惊惶的语气,才特别令我吃惊。她继续道:“我会尽量应付,希望你快点来,我不知道是不是能和你讲完,不过我托的人很可靠,他一定会尽他所能,将录音带转过你那里——等一等,等一等──”
白素连叫了两声“等一等”,显然,那不是对我说的话,而是当她在讲话之际,发生了异常的变故,再接著,便是一下惊呼声,我一听就明白,那是利达教授的呼叫声,然后,音响寂然,录音带的声音完了。
这种情形,实在是令人心中焦急之极的,事情可能发生在十天之前,而我又远在数万里之外,当时如果发生了甚么不幸的事,我无论如何无法补救了!
就在我发急之际,老蔡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他道:“打电话来的那个人,说他是祁高中尉,他也叫你尽快去。”
我忙问道:“他有没有说太太怎样了?”
老蔡道:“没有,没有说,你──”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立刻就去,我会用最快的方法去!”我不等老蔡再啰唆甚么,就放下了电话。在放下了电话之后,我只不过思索了几分钟,就有了决定:
如果我要用最快的方法到南美的话,只有找一个人帮助我,才可能达到目的,这个人,我再会见他,虽然难免尴尬,但是非他不可。这个人就是尼泊尔国王。
我通过酒店职员,租了一辆车子,直驶王宫,在我被卫队拦住之际,我就提出要见御前大臣。我被带到警卫室中等了半小时,御前大臣——我曾和他打过交道的那个中年人,就走了过来。我一见他,不等他开口责难我,就立即道:“我要见国王,无论如何,我要见国王!”
御前大臣的脸色很难看:“国王不会见一个背信弃义的人!”
我道:“我再回来,是解决一件私人的事,这件事十分重要,和巴因完全无关!”
御前大臣的脸色更难看了:“甚么巴因,我根本不知道有这个人!”
巴因和国王之间,有著极不寻常的关系,这一点我早已肯定,御前大臣否认有巴因这个人,当然也是由于这种神秘关系不能公开之故。如果照我平时的脾气,一定不肯放弃,要追查下去。但如今我自然没有心情去顾及这些。
我急忙道:“好的,根本没有这个人,我将他完全忘记好了,不过我有事情,要他帮助。”
御前大臣哈哈地道:“国王日常事务,全由我代为处理,你有甚么事,尽管向我提出好了!”
我略想了一想:“我要尽快赶到南美洲去,是不是可通过贵国的关系,向印度军方借一架军用机?我自己会驾驶!”
我相信自己的要求是够古怪的,所以御前大臣一听,用一种十分怪异的神情望著我。我不给他推搪的机会:“你们帮了我这个忙,我决不会忘记,以后贵国如果有任何事情要我效劳,不论事情如何困难,我一定尽我的能力。”
御前大臣又望了我片刻,才道:“我要去和国王商量一下。”
他讲完了那句话,就走了出去,在他一走之后,就有两个军官来“陪”我。他去了不过三十分钟。而在这三十分钟之中,我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三十分钟之后,电话来了,是一个军官接听的。军官放下电话之后,立时向我行了一个敬礼:“请到王宫去,大臣说国王准备见你!”
一听他这样说,我大大松了一口气,那两个军官陪我进了王宫,仍然在上次那间华丽的房中,我见到了大臣和国王。
国王并没有生气,只是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望著我:“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我苦笑著:“谢谢你,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想不到这一句话,倒引起了国王的共鸣,他突然叹了一口气:“和你一样,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大臣已经联络好了,一架印度的喷射军用机已在途中,会停在加德满都机场。有驾驶员送你去,因为我不想你送回飞机时,再见到你!”
我大喜过望,向国王行了一礼:“我实在不知道怎样感谢你才好。”
国王盯了我片刻:“其实,你应该知道如何做才是最好的感谢方法。”
我并不是蠢人,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我略想了一想:“是,我和陛下是第一次见面。”国王一听我这样讲,顽皮地眨著眼,呵呵大笑起来。那使我发现国王实在是一个十分有幽默感,而且十分平易近人的君子。
而在那时候,我实实在在,想到他和巴因之间的关系,一定有不可告人的苦衷。他既然这样诚心诚意地帮我,我当然应该了解他的苦衷,不再调查下去了。的确,我当时是决定放弃调查的了。至于事后我再次又来到尼泊尔,又再找到巴因,将巴因和国王的神秘关系弄清楚,那并不是我本人的意愿,而是事态的发展,逼得我非如此不可。幸而国王后来也原谅了我。这是以后的事,暂且搁下不说。
当时,我的问题已解决,御前大臣已通过外交途径,将飞机经过的地方全联络好,我会在巴西北部一个军用机场上落降,然后驱车直趋利达教授的实验室。这是最快的方法,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快过它。
在等候那架飞机前来之际,我和国王有大约半小时的闲谈机会。国王向我问及我一生经历之中几件最奇怪的事,我扼要对他说了。
国王问我:“你是不是坚信,除了地球之外,别的星球上还有高级生物?”
我笑道:“我是坚信,而且一定有!”
国王对这个问题像是很感兴趣,问了很多。我并没有想到国王另有深意,只当他对这个问题有著普通人都有的兴趣而已。直到他忽然问到了一个问题,我才觉得有点不寻常。
他忽然问道:“照你来说,几个极其特出的人,会不会来自别的星球呢?”
我随口问道:“像是甚么人?”
国王道:“譬如──”他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看他神情像是在考虑是不是应该问我,他终于问了出来:“譬如,像佛祖。”
我怔了一怔,这是很难回答的一个问题。我只好道:“这很难说,佛祖是特出的人物,他所创造的宗教,对人的生命提出了一整套的理论,这套理论,历时两千多年,人类还无法在实践上得到证明。”
国王凑近了身子,现出十分殷切的神色来:“佛祖的理论,最终目的是要人能脱出轮回,回到西天去,你知道西天何所指?”
我想不到国王在这样的时候,忽然会和我讨论起这个问题来,我只好道:“西天,就是西方极乐世界。”
国王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我:“在西方极乐世界,人是永生的?没有死亡?”
我笑了起来:“能到西方极乐世界,那就不是人,而是神了,神当然是永生的。”
国王将“神当然是永生的”这句话,重覆了几遍。我已经看出了国王的心目之中,一定有一件十分重大的事想和我讨论,但是看来他又不想将心中所想的突然讲出来。
我只好道:“有一个现象很奇怪,所有宗教,目的几乎全是一样。”
国王道:“是,目的全是离开了肉体之后,人的某一部分,可以到某一个地方去,这个地方,或称西方极乐世界,或称天堂。所有的宗教,都告诉信仰的人有神存在,而人生活的历程,身体并不要紧,精神或是灵魂,才是首要。”
我点头表示同意,国王忽然又问道:“为甚么呢?”
为甚么?我自然答不上来,国王笑著,那是一种无可奈何,又有点自嘲的笑容,道:“会不会那些宗教的始创人,本来全是由一个地方来的?”
我感到了震惊,一时之间,更不知说甚么才好,国王却继续道:“耶稣、穆罕默德、佛祖、老子,他们四个人本来是不是认识的?”
这是一个怪诞到不能再怪诞的问题。尽管我对一切怪诞的事,都抱著可以接受的态度,在听到了这个问题之后,我也不由自主摇著头:“那不可能吧,这四个人生存的时间,相差很远,好几百年。”
国王却望向窗外,出了一会神:“好几百年,那只是我们的时间,在别的地方来说,可能只是前后几分钟、几小时的差别。”
我感到愈来愈离奇,国王在这方面的问题,有无穷无尽的想像力。将耶稣、穆罕默德、佛祖释迦牟尼和老子李耳联在一起的人,不是没有,但说他们四人根本是相识,这真有点匪夷所思。
我想国王的心中,或者有他自己一套想法,我倒很愿意听他进一步的说明,可是就在这时,御前大臣走了进来:“再过十分钟,飞机就可以降落!”
我连忙站了起来,国王很客气地送我到房门口,我可以感到他还有很多话要对我说,也可以感到他心中有话,但是找不到倾诉的对像的那种寂寞感。
可是我急于赶路,而且,由于“不得已的苦衷”,我甚至不能在尼泊尔的境内停留,所以看来我这个讲话的对像,以后也很难和他相见了!
御前大臣派车子送我到机场,飞机已经来了。驾驶飞机的是一个中校,他不知道我是甚么来历,只当我是王室的贵宾,对我十分尊重。我请他在安全范围的边缘,尽可能用高速飞行,他答应了。
尽管喷射机已是地球上最快的交通工具,等我驾著车,在巴西北部的丛林中向前疾驶之际,也已是三十多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利达教授的实验室我曾经到过一次,路途我是熟悉的,尽管是在晚上,也不至于迷路。
虽然夜晚在丛林中硬闯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我也顾不了许多,吉普车的车头灯,时时射到野兽的眼睛。那些眼睛在强光的照射之下,发出亮晶晶、绿黝黝的光芒,看来怪异和骇人。
愈是快接近目的地,我愈是心急,等到朝阳升起,我已经驶到了河边,那是一条不很宽的小河,但是河水很湍急。
利达教授的实验室,就在前面的一个河湾,大约只有十分钟的行程了,我的心中更是紧张,将车子驶得飞快。在高低不平的路上,车子有时可以跳到三四呎高,再跌下来,十分钟后,我已经驶进了那个河湾,而突然之间,我用力踏下了刹车掣。
我看到的情形,令我产生了如此巨大的震动,以致我踏下刹车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反应,车子在高速行驶中,突然停下,车子打著转,陡地翻了过来。我也不理会自己有没有受伤,一面发出呼叫声,一面挣扎著自车子下爬了出来,站直身子。
虽然我的身子摇摇晃晃,不是很站得稳,但是眼前的情形,我还是看得十分清楚。
利达教授的实验室本来是六列十分整齐的茅屋,其中四列,是他千辛万苦运来的玻璃搭成的温室。里面种著上千种他所珍逾性命,费了近二十年功夫采集而来的植物。但是现在,我所看到的,只是一片废墟!
六列茅屋全都成了灰烬,一点也没有剩下。在朝阳的光瓦之下,我看到焦黑的屋基下,有许多闪耀发光的物体,等我踉跄地走向前之际,才看出那些发光物体,是碎裂成千上万碎片的碎玻璃。
根本没有人,如果有人的话,一眼就可以望到,利达教授那里去了?他的助手哪里去了?他雇用的土人哪里去了?更重要的是,白素哪里去了?
我早已知道,就算我用最快的方法赶来,也一定迟了,可是我料不到事情会糟到这样地步!这里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我一面发出毫无意义的呼叫声,一面在六列茅屋的屋基上,来回奔跑著。
白素曾说过处境不妙,但是她已曾说过可以应付,除非是情况极端恶劣,不然她至少该留下一点甚么来,好让我推测这里究竟发生过甚么事。
可是我找了又找,却甚么也没有发现,眼前只是一片荒凉已极的废墟!
到了我坐下来的时候,才发现日头早已正中!我完全不知该如何才好,从来也没有这样彷徨失措过,简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当我突然又听到了有车声传来之际,我像是遇到了一个大救星一样,陡地跳了起来,迎了上去。
我只不过奔出了一百多公尺,就看到一辆军用吉普车驶了过来。车上有三个士兵,一个军官。车子在我身边停下,那军官道:“卫斯理先生?”
我也不去问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只是点著头。那军官道:“我接到报告,有人在晚间驾车通过森林,向这地方驶来,知道一定是你。”
我想起了老蔡的话,忙道:“阁下是祁高中尉?”
军官点头答应,我叫了起来:“这里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祁高中尉叹了一口气,下了车,向前走去,我跟在他的后面,来到了废墟附近,他才道:“事情很不寻常,你看那边──”
他一面说,一面指向东边。他手指处,是密密层层的崇山峻岭。他道:“在那里,住著黑军族──”
我一听到“黑军族”三字,就倒抽了一口凉气,失声道:“黑军族!黑军族和外界不相往来,只要没有人会侵犯他们,他们尽管凶悍,却不会主动去侵犯他人!”
祁高的神情有点讶异,像是惊疑于我对巴西北部深山中的一个人数不过千的印地安部落,居然也有认识,他点头道:“本来是如此,但是──”
我吞了一口口水,指著废墟,问道:“这……是黑军族的杰作?”
祁高苦笑了一下:“我来迟了!你……也来得太迟了!”
我只觉得头皮发麻:“黑军族……他们……教授和我太大,他们──”
祁高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我定期巡视,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是一个多月之前,当时的情形,已经很不寻常。从来和外界不通音讯的黑军族,竟然派了一个巫师下山,来找利达教授,要教授进山去。”
我道:“是不是教授在采集标本的时候,侵犯了黑军族的禁地?”
祁高道:“绝不是,教授在这里多年,对黑军族有很深刻的了解,不会做这样的傻事。我到的那天,是那巫师来过的第二天,利达教授对我说起这件事,他还开玩笑似地对我说:‘真是奇怪,黑军族的巫师居然对我说我的儿子在他们那里,叫我去!’”
祁高向我望来:“这不是太无稽了么?”
这当然太无稽了,但是我却感到了一股凉意:“柏莱回来了。”这是白素说的:“我相信柏莱在尼泊尔死了。”这也是白素说的。这其中究竟还有甚么怪异的联系呢?
祁高继续道:“巫师在族中的地位十分高,亲自出山,事不寻常,我还问他那土人是不是真的祭师。利达教授还回答我:‘他的帽子上的羽毛,只有黑、白二色,你说他不是巫师,又是甚么身份?’只有黑白二色,不但是巫师,而且是重大仪式中的主要祭师,事情可真不简单了。当日,当我离开的时候,教授就坐我的车子离去,说是要和亚洲的一个朋友通电话。”
我道:“那就是我,可是我在尼泊尔,正在找他的儿子!我妻子接到了他的电话。”
祁高的神情十分疑惑,我也没有和他作进一步的解释。因为我一听祁高的叙述,就可以肯定,利达教授对祁高只不过说了一点点事实,而隐瞒了许多。因为单凭一个巫师来找他,说他的儿子在山里——黑军族的聚居地,绝不足以使教授打电话来找我,而更不足以使白素一听到他的电话,就万里迢迢前来。
祁高继续道:“后来,好像又没有甚么事,你太太是我派人送到这里来的,我驾车,当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可以听到黑军族召集全族人的鼓声,表示他们的族中,有重大的事发生,鼓声持续了好几天,我每隔一天来一次,最后一次来的时候,你太太要我带一卷录音带去打电话给你,你仍然不在。”
我道:“是的,我听到了那卷录音带。当时,她处境十分不妙,你难道没有觉察到么?”
祁高听出了我的话中有责备他的意思,忙道:“谁说我没有觉察到!我看出她和教授,都十分惊惶,好像有甚么绝不可解释的事降临在他们身上,但是我问了,他们却全说没有甚么。我问不出所以然来,当然只好离去,又隔了一天,再到这里时,已经这样子了!”
我道:“你推测发生了甚么事?”
祁高道:“当然是黑军族的进攻。”
我又道:“人呢?所有的人呢?”
祁高摇头,表示答不上来,我想了一想:“将你车上的汽油尽量给我!”
祁高像立即想到了我想干甚么,他大叫了起来:“不能!”
我道:“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我一定要去!”
祁高极其惊骇,甚至在不由自主地喘著气:“你想去闯黑军族的禁区!你对黑军族既然有认识,难道就不知道亨爵士探险团的事?”
我当然知道亨爵士探险团的事。亨爵士是伟大的英国探险家,他想突破黑军族与世隔绝的现像,招募了七个志愿队员,不管巴西政府的反对,甚至击退了巴西政府派来阻截他们的一队军队,进入黑军族的禁区。当时,英国的赌博公司对他们能生还的机会的盘口是五百对一。结果,五百分之一的机会并没有出现。八个人,连亨爵士的尸体在内,被人在亚巴逊河的一条交流上发现、扎在一个木排之上。
八个人全死了,在木排上,有黑军族的标志。自此之后,巴西政府就画出了禁地,不准任何人走近离这个印地安部落三里的范围之内。
我并没有向祁高再说甚么,只是重覆著我的要求。祁高的面色灰白,喃喃地道:“这简直是自杀,我不能供给你汽油。”
我简捷地道:“结果是一样的,即使是步行,我也一样要去。中尉,这里并没有发现尸体,我们不能绝望,这里的人,可能还生存在黑军族中!”
祁高眨著眼,外人能在黑军族部落中生活,那是不可思议的事,我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但在我而言,不能不如此希望。
祁高道:“那么,至少等一等,等我和长官商量一下!”
我斩钉截铁道:“不行,我一分钟也不愿耽搁!”
祁高叹了一声,指挥著他手下的三个士兵,将六罐汽油,搬到了我的车上,将倾覆了的车子推起来,我立即上车,向祁高扬了扬手,疾驶向前,在我经过了祁高身边的时候,祁高解下了他的佩枪,向我抛来。
我接住了佩枪,一停不停地继续驶向前,不消片刻,又已经进入丛林之中了。
丛林中只有一条很窄的路,即使是在那“路”上,也全是灌木和树桩。不论我如何心急,车速都无法快得过每小时五哩。
当晚,我只是认定了方向,一直向北驶。那些山岭看来很近,但实际至少有七八十哩,直到天黑,还是相隔很远。我已经有一晚未曾睡过,但是焦急的心情,使我一点睡意也没有,我又彻夜不停地驾著车,快到天亮时,总算闯出了丛林,眼前是山脚下的一片小平原。在平原的边缘上,竖立著巨大的木牌,用各种文字,甚至有原始的印地安象形文字,表示再向前去,便有极度的危险。
我一直将车驶到了警告牌下,才停了一停,喝了几口水,吃了点乾粮。
向前看去,前面十分平静,小平原上野花丛生,有一群小鹿在我不远处,用好奇的眼光望著我,山岭就在不到五哩之前,不消十分钟,就可以直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