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魔毒

凌渊公主淮枢宁破壳于大安三十七年的最后一天,龙破壳先为龙形,而后化为人形,人形状态约莫五六岁孩童模样,不出三月就能言语。

民间一直有种说法,血祭祖庙后降临的三条龙,分别代表了天地人。而龙降世后,依次破壳而出的公主皇子们,亦有代表。

浮光公主阅今序,八面玲珑,一手御下治人之术无师自通,又有观天测地之能,主政。

跃金皇子连归启,刚正严峻,直言时弊,如同一把不通人情的铁尺,司掌天下刑罚。

凌渊公主淮枢宁,杀伐果决,其力更在流云君之上,流云君殒身后,淮枢宁接过了清魔重任。据传,她破壳时的龙吟,便震碎了华京附近的群魔……

而这么个主杀伐的公主,群魔环伺都能淡淡一笑从容不迫的战神,现在有些慌张。

她进了尹楼兰的“闺房”,就那个医馆的后堂,还坐了他的床,而他本人,就躺在她的眼皮底下。

他刚沐浴过,人是香的,那水也还有余温,氤氲的水气还未散尽,那幽幽美人香从四面八方袭来,根本不讲道理。

她被群魔包围都没这么难熬过!

淮枢宁给羽弗冬发了召回讯号,口头安抚完外面的坛中妖后,折返回后堂。

前面的药房与后面的卧房之间,挂着一条深蓝的布帘,布料不精,有些沉重。

她挑开帘子,视线第一时间往床上望,后知后觉,喜欢上了挑帘这个动作。

有种,掀开面纱看美人的错觉。

淮枢宁踱步到床边,展扇掩住半张脸,只一双眼睛灼灼看向床上的尹楼兰。

尹楼兰。

聆夜城的一名医士,籍贯繁都,槐木魅,医术承自繁都尹家。

毫无破绽的身份。

但,她就是隐隐有种,他不该如此简单的微妙感觉。

甚至,她认为,尹楼兰的美貌,不止于此。

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第六感,从她看见他的第一眼,心中就钻出了这样的想法。

很奇妙。

明明这样的美貌,已是人间罕见了,可她仍然在看到他的时候,冒出想要剥开他,看到他真面目的冲动。

这令她好奇。

魅很稀有,因是器物花草修得,缺了一种人味儿,美貌自带缥缈感,故而经常被认作是魔。

反过来讲,一些喜欢隐到人间暗地使坏的魔,也喜欢用魅来作假。

淮枢宁的视线从他的脸慢慢游弋向下,停在了衣襟前。

尹楼兰身穿浅紫里衣,外面搭了件深紫罩衫,昏倒后,一侧的衣肩滑下。

淮枢宁没照顾过人,将他放在床上后,并未整理。

此刻,浅紫的衣领也敞了个口,露出一小块雪白。

淮枢宁盯着看了许久,将他衣襟掩好的同时,手也搭在了他的心口。

手心传来心脏的跳动,鲜活有力,且慢慢变得剧烈。

魔无心跳,尹楼兰心脏的跳动太真实,做不得假。

不仅是心跳,他昏在她怀中,妖袅撩人的香气里,也有槐木的气息,微弱但有存在感。

所以,掌下这个昏睡的美人真真切切是魅。

确认这一点后,淮枢宁却没将手收回来,她看向尹楼兰的目光又热了几分,眸中的那点赤金如火般跃动着。

她有些上瘾了,手搭在他衣襟上的感觉,仿佛美人就在掌心,可以挑灯细细品赏。

他美得清冷,拒人千里之外,可这副皮囊之下,却似内媚,勾勾搭搭诱引着她。

淮枢宁心头涌上一股热息,那种蒸腾而上的冲动,很想让她动一动手指,剥去他的外壳,扒开瞧一瞧那勾她的到底是何等妩媚。

他虽不是魔,但他身体里一定栖息着魔。

只这么看着他,身体就隐隐兴奋起来。

羽弗冬进来时,瞧见的就是这么个情况。

“……干什么呢。”他皱巴着脸道,“你眼都放光了,活脱脱要把小医生给吃了。”

淮枢宁这才不慌不忙收了手,让出半个位置:“快来瞧瞧。你把事交给六业办了?”

“不然呢?前脚刚落到繁都,后脚就听见你召唤。”羽弗冬抱怨着坐下,捞起尹楼兰的手,掐住了他的手腕,闭目。

淮枢宁又看向尹楼兰的手,那双手雪白纤长,精巧的如同最好的工匠师傅怀着虔诚用一生雕琢而成的。

羽弗冬唔了一声,睁眼,又敲敲打打,闻闻嗅嗅。

“怎样,什么病?”淮枢宁问。

羽弗冬盯着床上如同人偶的尹楼兰,表情古怪道:“……你刚刚看了这么久,还摸了,就没感觉到他中了魔毒吗?”

淮枢宁眼神陡变。

“魔毒?”

“毒应该是下在了发丝……”羽弗冬挑起尹楼兰的一缕墨发,道,“虽然没见过这种路数,但,没断错的话,他不是昏厥,而是五感被封了一部分,能听见我们在说什么,也能感受到你的碰触,但给不了反应。”

羽弗冬说罢,明示:“你刚对他做的,他都知道。”

淮枢宁讶然过后,轻握起尹楼兰的那只手,安抚道:“别怕,羽弗医术虽不高明,却也与魔打交道多年,只要是魔毒,他定能想到办法为你解开。”

羽弗冬环抱着胸抖了一抖。

“这毒烈性如何?”淮枢宁问。

羽弗冬摇头道:“我也第一次见,不过……按经验来看,这毒好像不是很致命,有种……警告的意味。这种毒,他到底是从哪蹭上的?”

尹楼兰“昏厥”的刹那,就明白自己中毒了。

他不敢细想毒是谁下的,但他去魔域走了一圈,见过的魔,只有两个。绮柳,和她的随从。

那个随从叫岫恋,是最早追随那加的魔众之一,那加死后,他便跟在般若公主左右。

早年间,因左尹身死,他回了趟魔域安顿左尹的遗物。还未及青灯殿,便被岫恋拦下,要他速速离开魔域。

那时他才知道,绮柳并不能压制住魔域,有几个那加的老部下见他出现,称他才是魔王正统。

尽管最后,他配合绮柳打了一场,上演了一出“清君侧”,可这件事,总归是闹得不好看。

这毒,应该是岫恋下的吧,是岫恋在惩罚他,警告他不要再给绮柳添麻烦……

一定是岫恋,他不信会是绮柳。

可——

他正乱时,凌渊公主的手搭了上来,抚到了他心口。刹那间,他所有的意想全都停住了。

他简直是天生不幸。

绮柳的手抓他的胸口时,冰冷刺骨,明明是疼的,他却不觉疼。

而凌渊公主……她的手是温暖的,动作也是轻柔的,却让这颗心像炉中铁,炽热到发烫,烫的他意识朦胧,浑身都疼,疼得想要跳入桃花见,溺死自己。

“羽弗,这毒,它折磨人吗?我是问你,他会疼吗?”

“要不给他灌点药?麻药之类的……万一疼可怎么办?他没反应,但他留有感觉。”

“羽弗,不必说那么多,当务之急,先把他毒解开。”

——别怕,会好的。

——安心睡吧,没事的。

好暖和,好像,炉火一直未熄灭,一直暖着他。

尹楼兰想,自己应该是哭了,虽然他流不出眼泪。

可他为什么会流泪。

……为什么呢?

子夜,如钩的月渐渐变红。

阴风突起,无人的街道尽头,披斗篷的银面魔无声无息降落。

身形飞速晃了几下,再出现,就是医馆前。

斗篷下,银面缓缓抬起,微微停滞后,从面具下飘出一声冷哼。

屋檐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披着红色半肩的白衣少女,闲闲摇着扇子,正笑看着他。

“什么来历。”银面魔声音沙哑。

“夜猫子,好奇。”少女悠哉笑着,“魔也会求医问药吗?”

“哼。”

银面魔的手按上面具,忽听这女子又道:“而且,不止病了一个。”

两旁街道弥漫着妖紫夜雾,雾中又影影绰绰现出几道魔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