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只有一天的海边之旅,烙印在池樱的心底,她滑动相册的照片,即使阴云密布、狂风暴雨,她的心也总是晴的。
她趴在桌上,左右手的方向各放一份礼物。左边是她临时要求改动设计,厂家返工重新修改细节的定制麦克风和耳返,右边是她从巴西的蝴蝶养殖场,线上挑选的成品大蓝闪蝶标本。
纯金的麦克风太高调,也难适配裴寒的妆容及穿着风格,池樱选了银蓝色作为麦克风和耳返的主色调,白色线条描出荼蘼的轮廓,神秘又唯美。
原本在她来荣城不久后就能收到的定制礼物,池樱联系厂家,将上面的“Cantus”改成“寒”字。她承认自己叶公好龙,为Cantus而来,但越接近裴寒,她就越对Cantus无感。
至于耳返,酒吧驻唱或许不需要,但当有一天裴寒站上更大的舞台,他会戴着它去到各个地方,让更多的人听到他的歌声。
贵重的礼物该在对他有重要意义的日子送,池樱收好麦克风和耳返,摆弄起大蓝闪蝶标本,它被装在方形的相框里,保留它的美成为永恒。
她带着它,来到裴寒的门外,要敲门,里面传来男声:“寒子,睡没睡?”
看来裴寒的朋友在,而且他快要睡着了,那她别打扰他睡觉了。池樱回房间,继续忙她发呆前的重大事项。
“我睁着眼睛你都看不见?”裴寒手在李青面前晃晃,“你什么时候瞎的?”
“我问你跟那小姑娘睡没睡。”李青坐起,一拍裴寒肩膀,意味深长的笑,“这不赶紧把她拿下?”
去了趟海边,裴寒不断收到朋友们的消息,问他们在哪,被没被暴雨困住,用不用他们帮报警。他说和池樱在民宿避雨,朋友们的消息立刻变了味,花式催他拿下她,他没理。
“急什么。”他不急,更不能太急。
“这么好的机会没拿下?”李青听了都替裴寒着急。
那次在化妆间外偷听,他们以为搞定了,结果裴寒说和池樱只是聊聊天,他们暗道裴寒居然还挺老实。这回裴寒和池樱去海边玩,都住同一间房了,又纯洁的没做什么。
寒子不会不行吧?都说皇帝不急太监急,他们替裴寒急了太多次,多到他们怀疑裴寒更像太监。李青真诚道:“寒子,要不兄弟几个弄点药,助你‘重振雄风’。”
“我的意思是,我先跟她确定关系再说。”裴寒解释道。
电脑上,池樱放大图片,母亲当年的照片随她的放大仍很清晰。
父亲把母亲的照片封存在相册里,平时不准池樱随便翻看,她求了又求,才有机会拿到照片扫描。用ai修复过的照片里,母亲年轻时的容颜鲜活而美丽,完全不是她幼时模糊的记忆里,枯瘦衰颓的模样。
笔记本上写着,池樱从母亲照片里搜集到的众多线索,行道树的树种,汽水的牌子,公园正门后的伟人雕像,和记忆中她摔得很痛的粗糙楼梯台阶,夏天散发异味的水沟,还有吵嚷都听得一清二楚的楼房。
手边有瓶和照片里同款的玻璃瓶装汽水,荣城本地的牌子,池樱拿开瓶器弄掉瓶盖,酸甜的橙味占领味蕾。她记录的线索,都隐约指向一个地点——她所在的荣城。
手机响了,房东打来电话,问池樱吃没吃饭。
“陈姨,我还没吃呢。”池樱说。
陈宜娟热情邀请道:“中午来我家吃饭吧,今天就我在家。”
猛然记起没续交房租,池樱欣然应下:“谢谢姨,我一会儿就来。”
刚好陈宜娟认识的人多,她可以顺便打听,对方有没有母亲早年的消息,池樱独自到陈宜娟家,敲了门。
吃着,池樱总感觉陈宜娟像有话要和她说,叫她来吃饭是找个由头,她正巧也有此意。
她没猜错,吃完饭陈宜娟只收拾了桌子,没立马洗碗,而是进了里屋。
陈宜娟提着一只旅行袋到客厅,她拉开拉链,旅行袋里装了一捆捆百元大钞,她将钞票拿出,摆在桌上,不多不少整十摞。
“丫头,这钱你拿回去。”她拿起一捆就往池樱手里塞,歉疚道,“姨平时多收个千八百的也就收了,你朋友给那么多,我还收了,心里一直不踏实。”
池樱忙把钱放回旅行袋:“陈姨你收着吧,我已经把钱转给我朋友了,就当是我出钱租的。而且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的,是合法的。”
“你和你朋友都是家境不错的小孩,不懂租房的价格,开个价我就顺势要了,这叫不义之财啊,我收着心不安。”见池樱不收,陈宜娟拎起旅行袋,放到地垫上,要说服她带走,“钱你都拿回去,拎不动姨帮你拿。”
“陈姨,钱你留着,给姐姐当生活费吧,那边物价高,出门在外多备点钱总没错。”陈宜娟的女儿比池樱大几岁,在香港读研。
“不行,这钱我不收。”陈宜娟坚决要退回。
“我不要。”池樱上手把钱推走。
她活像头倔牛,和陈宜娟进行还钱的拉锯战,向来文雅的她也动了手,按住陈宜娟的胳膊塞过钱,直到她们的胳膊都按出一大片红印。
年轻的池樱靠体力赢得持久战,她瞄一眼墙上挂钟,已过了二十分钟。
她精神刚松懈,远处的巨响吓得她一抖。
“别怕,没事。”陈宜娟安慰被吓到的池樱,“有事也波及不到咱们这儿。”
累了,她在沙发坐下,感慨道:“你跟我一个朋友的女儿挺像的,那小丫头胆子也小,现在应该跟你差不多大了。”
她脸上有种陷入回忆中的、久远的情绪,池樱问陈宜娟:“陈姨,你和她们没联系了吗?”
“早没联系了。”陈宜娟叹了口气,忧愁之色在眉间萦绕,“她身体不好,老公吸毒吸死了,留下她们母女俩,她有个被家里拆散的初恋,后来找到她,把她和女儿接回家了,没多久她……
她那个初恋来过好几次,都被她赶走了,那男的来找我,说做生意赚了钱,想让我帮劝她,她不干,说男的结婚了有孩子,她不想打扰他的家庭。那男的还说早离婚了,她不信,我也不信。”
不知不觉多讲了些,陈宜娟方才意识到她在说些陈年旧事,她对池樱笑笑:“说多了,小樱,待会把钱拿走吧。”
池樱没再关心钱,陈宜娟说的往事,初恋、接走、做生意、已婚有孩子,很像她的父亲。她对陈宜娟说:“陈姨,我有件事想问你。”
她点开母亲在公园的照片,问道:“这是在荣城的人民公园拍的吗?”
已有结论,池樱只要确切的答案,能证明她没找错。
陈宜娟凑近看照片,忽地一怔,她紧紧盯住照片上的女人,抓住池樱的手不停摇晃,看向池樱激动地连声追问:“你怎么有她的照片的?她是你什么人?”
总算能知晓母亲的过往和自己的身世,不必再被所有人隐瞒,在询问的时候得到语焉不详的答复,池樱哽咽着回答:“她是我妈妈。”
“英子,雅贤的英子,我是你娟姨。”陈宜娟红了眼眶,眼泪止不住滑落。
“不对,不对,是我的错。”陈宜娟抓着头发,懊丧至极,“你当时还小,不记事,那我刚才不就让你知道……”
让她知道她不是她爸的亲生女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他们全家隐瞒的事实告诉了她。
“几个月前我就知道了,”池樱抹掉眼泪,“我偷偷去做了亲子鉴定。”
父亲大怒的原因,她想她懂了——她回到母亲曾经受苦难的地方,他最不想再踏足的地方。
“英子,姨好想你妈妈啊……”陈宜娟抱着池樱放声痛哭,“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娟姨。”池樱靠在陈宜娟怀里默默流泪。
原来她的母亲和父亲是初恋,姥姥姥爷看不起家境贫寒的父亲,逼母亲嫁给别人,母亲逃离老家,又遇到她生父,两人逐渐产生感情结婚了。
谁知她生父受教唆染上毒瘾,从此幸福的家庭不复存在。生父花光家中积蓄买毒品,成了戒毒所的常客,还殴打母亲,母亲积郁成疾,小病拖成大病,年轻的生命一天天枯朽下去。
生父死于吸毒过量,母亲的身体也垮了,这时父亲听人说起初恋的遭遇,来荣城要带母亲走。
再后面,就是陈宜娟先前讲述给她的,母亲的病拖到荣城的医生无法医治,被送到父亲城市最好的医院,在那里病逝。
池樱猜,父亲没有对人说起母亲长眠在何处,更不许他眼中的“外人”前去祭拜。
“娟姨,你一定有很多话想和我妈妈说,等我过年之前回家,我带你去看她。”她低着头,声音很小,“对不起,我爸爸他太封闭了,才会让你没见到妈妈最后一面,不知道她安葬在哪。”
看池樱的物质条件够富足,性格也温和有礼,知她这些年过得很好,陈宜娟放下心来:“英子,你的钱姨更不能收,你必须拿走。”
“不。娟姨你帮过妈妈太多的忙了,我们母女多亏你平时帮衬,是我没早了解到你的付出。你就把我这笔钱当成我的感谢,留着给姐姐花,过年我送你去香港和姐姐过年。”池樱想得细致,没对陈宜娟一家表达过感谢,是她的亏欠。
她再三坚持,连自我威胁都用上,陈宜娟终于答应收下钱,又带她看家里的老相册。
贪婪地细读每一张照片,池樱把母亲尚且美好的岁月,记录在她手机的相册里。
她手忽被握住,陈宜娟语重心长劝道:“英子,你记着,千万别碰毒品,也别和沾毒品的人有来往。”
她的生活还是离毒品太遥远了,池樱点头,向陈宜娟承诺道:“我会记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