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响了整整半分钟,池樱选择接听,她点了接听的按钮,手机屏幕上出现一枚指印,她手出汗了。
她弱弱接起:“哥,下午好。”
直奔主题会引发妹妹的逆反心理,池枫先做铺垫:“新的资料我待会发你,你多看看。”
“好。”池樱在酝酿一句“哥,没什么事的话我就挂电话了”,酝酿半天只酝酿出一个字,“哥……”
“还住得惯吗?我和你姐替你试探过爸,他气快消了。”池枫的语气似拉家常,“哥也不求你跟那小子断了,你先搞定他,早点带他回来就行。”
哥哥能做出让步,当中必然有阴谋,池樱攥紧睡裙裙摆,柔滑的布料被她弄出褶皱。
“姐姐说这话我信。”她说。
等于说不信他,池枫也后悔他的背刺,他努力修补产生裂痕的信任:“我听了那小子的歌,他还算有天赋,但编曲不行。到时候家里出点钱,送他去音乐学院系统进修,怎么也比混酒吧强。”
说来说去又绕到要给裴寒安排人生,池樱松手抚平睡裙,点明主题:“哥,你图穷匕见。”
她永远记得那丛野花,它在路边肆意生长,又被移植到花园里,最后失去生机而枯死,被她埋在樱花树下。
坐直,池樱郑重表达她的意愿:“我不想左右他的人生,能在一起就在一起,分开了我就走,我会尊重他的意见,不会逼他去做不喜欢的。”
有种效应名为“罗密欧与朱丽叶效应”,指恋人双方在外界施加的压力下,感情反而会更加稳固。
“外界”包括池枫,他清楚,他和家人再去干涉池樱的感情,只会让她更执着。他改换策略假设:“别让他学坏,拖累你,朋友学坏就远离朋友。”
妹妹的智商和社会经验成反比,聪明且缺乏阅历,很容易被坏人利用。她迟早要去见识社会,趁她逃家的机会,让她经历经历也好。
“好,我知道了。”挂念父亲又不敢联系,池樱小声对池枫说,“哥,你和姐姐多帮我劝劝爸爸。”
“我会的,你注意安全,别忘了生理常识。”池枫含蓄地提醒,“也别听他的哄骗。”
“嗯,谢谢哥。”紧绷的精神放松,池樱躺在沙发上舒缓情绪。
今晚有裴寒的演出。
一向守时,池樱准时来到化妆间,门虚掩着,她没闻到烟味。给裴寒化妆的化妆师手法不错,她想借机学学。
想好措辞,池樱推开门,在化妆间的只有一个人,裴寒,在给他自己化妆。他刚化完左眼眼妆,蓝色的闪粉在灯光下折射出瑰丽色泽,由深到浅和谐的渐变,没大片的晕染,却足够精致唯美。
池樱记起博物馆展出的大蓝闪蝶标本,它凝固在展柜中,构成永恒的美,她眼中最美妙的颜色。后来,全家人去南美旅游,她才第一次见到,阳光下野生的闪蝶扇动翅膀。
回归日常生活的池樱,循规蹈矩过着每一天,那种鲜活真实的欣喜,她很久没体验过了。而现在,那抹她常梦到的蓝色,重新闯入她的生活。
关上门,池樱像个守财奴,贪婪地圈起自己的宝藏,无比珍爱,不许外人窥伺。
镜子照出池樱的身影,瘦而不纤弱,那次她家中进贼,来他家暂避,裴寒留意到她手臂的线条,经过长期的运动所成。
“坐。”裴寒右边有把椅子,给池樱坐的。
嫌麻烦,左撇子裴寒懒得学右手写字,画眼线也都用左手。他左手拿眼线液笔,从右眼内侧向外,一笔画成。
她又中了裴寒的圈套。挫败感包围她,池樱整个人似缺水的植物无精打采,她低垂眼帘,松开抓着包带的手:“你能找准,手还不抖,早知道不帮你打耳洞了。”
裴寒盖上眼线液笔的盖子,左手到耳后摘掉耳堵,右手捏住耳钉的圆头。他目光淡淡扫过池樱,无所谓她怎么说他:“那我把它拔了,就当没打过。”
刚打完耳洞一段时间内,不能随便摘掉耳钉——通常是上一秒摘了,下一秒就戴不上了,否则打好的耳洞会再长死,相当于白费功夫。
为她一句话就摘掉耳钉,再浪费时间重打耳洞,没必要。池樱急忙阻止裴寒:“别拔!”
“行,不拔了。”裴寒戴回耳堵,他侧过头认真看池樱,“我今天新学到一个知识。”
指尖轻敲桌面,池樱小心迈步防备圈套,她睁大眼睛,探询着问:“你也知道吗?打耳洞之后不能随便摘耳钉。”
“不是,是另一个。”裴寒存心卖关子。
“不会是坏知识吧?”池樱立马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
门外,四人默契地组团来偷听。这些天他们每天听楼上的动静,没听见裴寒和池樱做过大尺度的事。
料定裴寒不可能谈只牵手接吻的纯洁恋爱,他们抓紧能听壁角的机会,凑在门旁。
“嚯——”李青没等感叹,嘴被捂上。
他拿开许滨的手,压低声音激动道:“寒子这就上垒了?”
他们隐约听个大概,什么“做”、“找准”、“帮你”,池樱颤声说的“别拔”,裴寒哄她说“不拔了”,能联想的也就做了。
只是从“做”到“别拔”,相隔也太短了,刘泽宇感觉不对劲:“寒子这连前戏都没做,上来就搞?”
“太禽兽了。”许滨没敢细想。
“待会咱们多传授他几条,叫他做做前戏,收着点。”黎正飞想出个主意。
急着看热闹,李青拿胳膊肘一怼狗头军师黎正飞:“行了接着听吧,别错过。”
池樱天生性子软,脾气好,她的抗议在裴寒看来更接近嗔怪,他放慢语速:“不是。”
口型看出“不是”,池樱放心放下手,解除听觉管制。
“那是什么?”她问。
裴寒的椅子带滑轮,他随椅子挪到池樱身边,看她因受惊而缩起身体,又因害羞而脸红,内心充满逗弄她的恶劣趣味。
凑近池樱鼻尖,他坏笑:“兔子的叫声是‘别拔’,破音的那种。”
“你……”“流氓”不合语境,池樱憋得胸口发胀,她艰难搜刮贫瘠的词汇,“坏蛋!”
“你骂人的词儿可真少。”裴寒干脆不化妆了,专心招惹池樱,“高中应该还在用‘大笨猪’骂人吧。”
可恶,被说中了。池樱讷讷道:“才没有……”
她低着头,手挡在脸前,只肯给他看个头顶,裴寒观赏池樱柔顺的长发,提议道:“我教你两句吧。”
池樱的“不”字没说出口,就听裴寒又说:“这样有人敢找你麻烦的话,我不在的时候,你至少能骂回去,不用干站着受气。”
他随性惯了,骤然一正经,池樱还没太习惯。裴寒不在,她见不到他的时候,她多半已经回了家,也不必再为应对那些人烦心。
他能想到她,她就知足了。兴致缺缺,池樱抿唇,抬头看裴寒:“你快化妆吧,要来不及了。”
“时间都够。”裴寒继续化起妆。
她会化妆,裴寒也会,是他们的共同语言,池樱问裴寒:“那你用什么卸妆呢?”
“用香皂手搓。”裴寒手快,在给眼妆做晕染收尾。
“卸妆要用专门的东西,化妆品没卸干净,时间久了会伤皮肤的,还会堵塞毛孔,而且眼部肌肤很敏感。”池樱纳闷,自己怎么像彩妆专柜的柜员,开始和裴寒讲他觉得没用的。
她视线悄悄下移,不去看裴寒,只听他在整理化妆用具。
细碎的声响停止,一片沉默的空白,空气似乎也凝滞。
是裴寒的声音在池樱的上方响起:“没影响,我天生就这么好看。”
声源越来越低,低到池樱怀疑,她再抬起头,一定会和裴寒相碰。无处可躲,她闭上眼睛,藏住会外溢的情感。
离池樱只差一个抬头,裴寒低低道:“看我。”
声线融化在安静的化妆间,池樱耳边回荡她的心跳,她睁开眼,美神降临她眼前。裴寒的发色和瞳色是浓郁的黑,肌肤纯净无瑕,连发暗的led灯都能尽数映出睫毛投下的阴影,唇珠则做最精巧的点缀。
初遇那天,裴寒也是同样的蓝色系眼妆,照亮池樱枯燥生活的那抹亮色。
南美之旅结束在巴西,最后一站,池樱和家人去参观蝴蝶养殖场,从已经制作完成的闪蝶标本中,挑选她喜欢的带回家收藏。
即使闪蝶标本精美,种类各异,家中有单独的房间作为微型展馆,池樱也总会怀念,在巴西蔚蓝的天空下,自在飞舞的大蓝闪蝶。
而裴寒是飞进她生命的闪蝶,绚丽又耀眼,永远自由,不受陈旧的规则束缚。
“裴寒。”池樱唤道。
她心中叛逆的种子扎根发芽,枝繁叶茂,滋养她的勇气,让它也破土而出。
“我第一次见你,你也是和今天一样的蓝色眼妆。”池樱视作秘密的情感,终于敢说给裴寒听。
关于初次见面,裴寒只记住池樱的胆小,她最有辨识度的特质。
她说话时的温热气息,他都感知得清晰,裴寒凝视池樱的唇珠:“那你该叫我Cantus。”
同一个人,不同的喜好程度,池樱柔柔微笑,心虚道:“都是你,干嘛要区分开呢。”
“是吗?”裴寒轻笑,“你明显更喜欢其中一个。”
他出了道二选一的题:“如果我说,你喜欢的那个很坏,不喜欢的却很好,你要选哪个。”
“有多坏?”池樱的想象力过载。
“比之前加起来的都坏。”看池樱没揭露他的骗局,裴寒提示她,“今天的也加上。”
他坏男人的笑重新浮现,池樱脑内慢放画面,定格在裴寒摘掉耳堵时。裴寒的性格,要真想摘耳钉,他会直接拔掉,省掉摘耳堵的多余步骤。
“你压根没想摘耳钉!”池樱的生气是鼓起两颊,变成河豚。
“你上当了,破音小兔。”裴寒站起,走向门口,“走,去一楼透透气。”
就他们两个在,方便说私事,池樱停住:“等等。”
见裴寒没再往前走,她请求道:“可以把那张餐巾纸还给我吗?”
“可以。”裴寒从裤子口袋掏出卡套,抽出印着池樱唇印的纸巾,“给。”
明知裴寒亲吻过它,池樱却没狠下心当着他的面撕毁,只收进包里,她摸摸喉部顺气,换上元气笑容:“走吧。”
“我私藏的唇印,你拿走了,所以你得赔偿我。”裴寒一步步走近,“就现在吧,赔我一个,随便在哪都行——前提是,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