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美尼亚】埃利达·格林
秋季里的这一天阳光明媚,风和日丽,但这却让瓦萨卡的心情更加烦闷了。温暖晴和的晚秋好像在故意戏弄他,嘲笑他,鄙视他……他在一所大学对面的网球场旁停下了脚步。这条窄窄的笼罩在树荫里的街道两旁停靠着各种各样的汽车。瓦萨卡的视线漫无目的地从眼前的汽车、喷泉、长凳和走来走去的大学生们身上滑过。
一阵已有几分凉意的秋风吹了过来,几片金黄的叶子在空中画着美丽的弧线轻盈地飘落到了地上。两个身材娇好的姑娘从瓦萨卡的身边走了过去,飘过一阵沁人的香水的芳香。这样的姑娘瓦萨卡连想都不敢想,即使是在年轻的时候,刚刚从军队退役的时候,他也没敢奢望过。
她们对他来说来自另一个世界。他和在孤儿院长大的玛妮克结了婚,他的父亲也觉得有这样的儿媳妇真的很幸运。
但那个曾经安安静静、勤快能干的玛妮克现在却好像换了一个人,每天唠唠叨叨,不停地数落他,抱怨他,甚至连在床上也是一肚子怨气,所以现在他越来越不愿意碰她的身体了。而且从前的玛妮克身材特别丰满,全身像气吹的似的,可现在却消瘦得判若两人了,好像全身的气都被放光了。瓦萨卡想起一个还是在军队时听过的笑话:两个朋友见面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他和萨罗奇卡结婚了。另一个人问,就是那个胸部像枕头似的萨罗奇卡吗?第一个人叹了一口气回答说,现在只剩下枕套了。瓦萨卡想到这儿,嘴角一动,冷笑了一下,但他马上又感到了一阵良心的责备,仿佛侮辱了自己的妻子。毕竟他们一起忍受了失去第一个孩子的痛苦,后来又生育了一个女儿(他不知道在这无望的生活中,等待自己女儿的又将是什么)。现在玛妮克又不幸摔了一跤,一只胳膊疼,肿得也很厉害,大概是骨折了,他需要尽快筹到钱给玛妮克拍X光片和治疗……瓦萨卡的心底一阵绝望。现在他就是在到处找工作,对他来说,时间非常紧迫,每一分钟都很重要!
以前不管怎么说他还能干粗活。当装卸工?没问题!搬运货物?搬多少您只管吩咐吧!所以他一直当搬运工,可现在却得了疝气。要治好疝气也得一大笔钱哪!瓦萨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现在粗活他已经干不了了……这时,网球场里吵吵嚷嚷地跑出来一群大学生。不知为什么,瓦萨卡的两腿突然不听使唤地朝学校方向走了过去。“好好学习,长大以后你才能活得像个人。”妈妈当年曾对他这么说过。他也喜欢学习,但上大学对他最终却成了一个梦想:父亲有病,妈妈死了,退役后他就去找工作了,还结了婚,而且一直是干苦力……又是一阵略带凉意的微风吹了过来,一种像翠菊似的黄色小花随风摇动着小小的脑袋。这片开满黄色的小花、撒着一片片树荫的草地让瓦萨卡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时他们家几乎就是住在市中心,后来他们的房子被拆掉了,他们只得到了一点点少得可怜的补偿金。他和父母颠沛流离,几经辗转,最后才在邻近市郊的一个地方落下了脚。生活也随之落到了贫困线之下。是谁想出的“贫困线”这个词?又是谁计算出来的呢?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苦苦挣扎,尽管依然在贫困线下……瓦萨卡低低地骂了一句。是啊,他以前真的很喜欢学习,他可不像那个复读生梅鲁日。梅鲁日当年和他同桌,可现在这个梅鲁日已经是大富翁了……一个穿着绿风衣的女人轻轻地碰了一下瓦萨卡,侧着身子从沿着人行道停着的两辆汽车间穿了过去,急着过马路。瓦萨卡迅速瞥了这个女人一眼:她也来自另一个世界。于是瓦萨卡马上就把目光移到了别处。
突然他被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和令人恐怖的尖叫声吓了一哆嗦。他顺着声音望了过去,那个穿绿风衣的女人一动不动地躺在了一辆埃里温牌大客车的车轮下。第一个从汽车驾驶室跳出来的是已经吓得半死的司机,随后乘客们也慌慌张张地从车上走了下来。有一个姑娘第一个跑到了躺在地上的女人跟前。她动作敏捷、手脚麻利地摘下受伤女人耳朵上那对亮闪闪的耳环,迅速放到自己的上衣兜里,然后大声地喊了起来:“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瓦萨卡把这一切都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他愤愤地叹息了一声:
“这条母狗!偷了人家的耳环,还像没事似的!”
街上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这个笨蛋!”瓦萨卡身边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车准是租来的,装满人后还开得像疯了似的。这条路根本就不通66路车……”
瓦萨卡刚把脸扭向说话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就坐进欧宝车走了。
瓦萨卡的身边空出了一点地方。突然,瓦萨卡发现了一个绿色的东西,就放在左边,离他只有一二十步远。瓦萨卡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好像是一个女式小包,崭新的,样式非常精巧。这个小包最有可能就是那个受伤的女人的。现在众人正要把那个女人抬起来。瓦萨卡的注意力现在已经不能集中在一起了。他又要留意那个女人,又要看着这个包。大家抓着那个女人的两肩,托着她的双膝把她抬了起来。她的头向后垂着,双腿从风衣下耷拉了下来。这时候救护车开过来了,车上下来几个穿白大褂的救护人员。一辆急速驶来的宝马车上也跳下来了两个男人,一个直奔已经放到了担架上的女人,一个朝客车司机扑了过来,但被众人拉拉扯扯地拦住了。
那个小包还在原地,似乎已经和周围绿色的树丛融为一体了。
受伤的女人被放到救护车里拉走了,救护车后跟着宝马,宝马后面是那辆埃里温牌大客车。
瓦萨卡还在继续等待时机。
交通监察局的工作人员来了,这时人们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散去。
那几个工作人员询问了几个目击者,测量了现场,然后也离开了。出事地点只剩下了一片发黑的血迹。
阳光照到了那个小包上,包上的小锁扣和装饰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小包真漂亮,肯定价格不菲!它就这么神奇地被抛到了瓦萨卡的眼前,离他只有一二十步远……瓦萨卡心里一阵紧张,他屏住呼吸,但身体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朝左边,也就是朝那个小包的方向走了过去。他刚走了两步,马上又停住了:他心怦怦跳着想等身后响起的脚步声走远。同时,他又忍不住朝那个小包的方向看了一眼,结果他惊恐地发现,一个体态臃肿、手里拿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快速地倒着两条腿,像跳舞似的径直朝小包走了过去,一把捡起小包,然后又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依旧迈着跳舞似的脚步朝着一个小花园的方向走去了。
瓦萨卡心里一阵慌乱,额头上立刻渗出了汗珠。这简直就是当着他的面把他偷光了!
那个胖男人已经从瓦萨卡的视野中消失了,但他还站在原地发愣,眼睛呆呆地盯着一个地方。
但过了一会儿,瓦萨卡突然又感到了一阵轻松,如卸重负。凉爽的秋风轻拂在他的脸上,他的呼吸也变得自如了。
“我鬼迷心窍了,”他心烦意乱地嘟囔了一句,“真是鬼迷心窍了……”
他信步在街上走着,孤身一人,漫无目的。只是当他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从前的老同学梅鲁日正在建的那个小独楼的工地上时,他才明白,其实他的双脚一直在朝这个他早就该来的地方走。
“不就是疝气嘛,有什么了不起的!”瓦萨卡心里想,“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在浅蓝色的防水布围着的一段工地旁,瓦萨卡发现了梅鲁日熟悉的身影。梅鲁日正在跟一个工程主管说话。瓦萨卡迈着沉重的脚步朝梅鲁日走了过去。
稍后,当瓦萨卡背起第一袋水泥的时候,他像说绕口令似的低声说了一句:
“上帝保佑!”
他说这句话也许是下意识的,是因为习惯,也许是他内心深处始终还有一个希望温暖着他:上帝早晚有一天会注意到他的存在,保佑他生存下去,而且不会让他误入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