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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饭后,孔太平在往常委们开会的小会议室方向走时,碰到了段人庆。段人庆冲着孔太平酸酸地叫了声:“孔常委!”孔太平听着别扭,半天不想答应。

    常委会正式开始之前,汤有林让孔太平将这次到省城卖菜的情况说一说。孔太平说完后,萧县长带头夸奖孔太平,说孔太平做事扎实而不缺少胆量。接下来的人基本上都在附和萧县长的话。汤有林等大家都说过后才开口。汤有林对萧县长的说法不以为然,他认为不管是孔太平还别的什么人,这样做是无能的表现。作为县里的主要干部费了那么多的周折,花了那么多的时间,才卖出一车红甘蓝,如果有一百车、一千车红甘蓝要卖,县里能派出那么多的干部吗?

    就因为这句话,孔太平参加的第一次常委会临时增加了关于环保蔬菜基地的菜怎么卖的议题。最后萧县长不怀好意地同意了汤有林的意见,所有的菜暂且不卖,全部留到明年春夏之交蔬菜青黄不接的时候一起推出去。

    眼看就要形成决议,孔太平急忙开口说:“这样不行。”

    话音刚落,萧县长便板着脸说孔太平应该知道常委会的规矩,凡事首先说话的是书记,其次是兼任副书记的县长,然后是分管组织政法和分管工业农业的两个副书记,再往后是组织部长和宣传部长,最后才轮到专职常委。萧县长说完后,汤有林挥挥手,示意让孔太平说下去。汤有林说孔太平头一回参加常委会,就像头一回上门的女婿一样,心情有些激动,可以破例让他先说。孔太平便力陈囤积环保蔬菜然后一起卖的不可行性,他说万一到时候菜卖不出去,大量投资收不回来,新的债务又将由农民们负担。孔太平自己觉得很沉重的话,汤有林听后反而笑起来。他要孔太平放心,自己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他有十足的把握到时候将全部蔬菜卖个好价钱。孔太平原先担心汤有林没经验,会被萧县长的圈套住,见汤有林将话说到这一步,孔太平自然不好再坚持了。

    接下来汤有林便开始谈全县今冬明春的工作安排。在汤有林的计划里,鹿头山环保蔬菜基地要在头一场雪下来之前迅速达到一千亩,给全县做示范,过完年再在县内所有行政村里铺开。汤有林要求每个村里至少要拿出一百亩熟地,用来种环保蔬菜。销售时则统一用鹿头山环保蔬菜基地的名义。为了保证如期完成任务,必须从汤河村向鹿头山移民五十户。在发展环保蔬菜的同时,还要将鹿头镇养殖场的面积扩大五倍,同时附设一个养蛇场和养鸡场。汤有林说,这件事自己会前已征求过萧县长的意见,本来他还没有想到由汤河村移民,是萧县长提醒了他,既然下一步养殖场还要扩建,还要在汤河村找温泉,从汤河村移民就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孔太平一听要从汤河村移民上鹿头山,心里不禁格外紧张。五八年县里在鹿头河与鹿尾河交汇的地方修水库,包括田细佰在内的不少人因此极不情愿地搬来汤河村,熬了几十年,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现在又要他们搬迁,简直就是抄他们的家。汤有林说完后,萧县长紧接着将汤有林的计划称赞了一番,并要全体常委在这个问题上与汤有林保持一致,齐心协力地完成这项名牌工程。萧县长将名牌工程这话强调了两次。孔太平情知萧县长这么说是有其目的的,虽然汤有林已经表示过同意,孔太平还是强烈地要求这项工作应该留待去汤河村开过现场会后再决定。刚刚当上常委的孔太平,只负责县里农业产业的开发工作,这事正好归他管。在他的竭力反对下,汤有林和萧县长最终还是同意了孔太平的意见。

    这事确定下来后,汤有林宣布休息十五分钟。孔太平赶紧往就近的厕所里跑,他一个人在里面蹲了半天,却不见其他人进来。出来后才发现,其余的人都结伴去了别处的厕所。常委会复会后,议题变成了纯粹的人事安排。先讨论的是鹿头镇书记人选。按照程序,组织部长首先提出经过考察的候选人。组织部长将赵卫东作为候选人报出来。同先前讨论工作时的气氛完全不同,组织部长刚一说完,就有两个人表示反对,并且反对得很坚决。孔太平暗地里将汤有林和萧县长的脸色打量了一番,心里就明白,赵卫东当书记基本上的木板上钉钉还卷了脚步的事了。果然说到最后,萧县长发言表示不同意那些反对赵卫东的意见,因为这些意见的每一条都可以让赵卫东双开除一次。萧县长说现在社会上的什么传言都有,那些说赵卫东不好的人,在外面的传言比赵卫东还多,如果将传言当真,县里就选不出一个合格的干部。萧县长虽然将话说得很满,对赵卫东的讨论仍旧延续了一个小时,好在最终那些看上去反对得很坚决的常委们改了主意。赵卫东被安排好后,他腾出来的职位就成了下一个焦点。汤有林一挥手拦住正要宣读考核书的组织部长。

    汤有林说:“鹿头镇的事,孔太平最有发言权。”

    孔太平下意识地看了汤有林一眼。他说:“我觉得副镇长老柯可以接替赵卫东长迁后的空缺。”

    孔太平话音未落,萧县长就将手里的茶杯用力往桌上一放,用冷言冷语大声地说:“我真不理解,孔太平一当常委怎么就没水平了,居然看上了老柯这种当副手都很吃力的人。”

    萧县长的话很剌激人,孔太平有些受不了,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老柯与我共事多年,我从未听别人说过他的坏话,他联系的两个村,虽然工作上没有什么新花样,但是年年都在踏踏实实地进步。”

    “老柯的水平太低。每一次听他汇报工作,从来见他将几句话说清楚。”一个常委说。

    “当镇长只要会干工作就行,不比当宣传部长,非要能说会道。”孔太平说。

    “孔太平,你还是上过青干班的,怎么就没有一点现代意识,广东那边早将选干部当作选美一样来做了。老柯这人是不行,犟起来简直比牛还难调理。”又有一个常委说。

    孔太平天口镇不服气,就忘了自己是在替汤有林说话,而将这些都当成自己的事了。他说:“依我看老柯的脾气不算太坏,起码从前在鹿头镇比不上我和赵卫东,在县里比不上萧县长和死去的姜书记。”

    正当孔太平遭到大家一致围攻时,汤有林出乎意料地说:“我也不同意孔太平的意见,老柯确实不行,我们就不要为他争论了。我的意见是,这个镇长让李妙玉来当。”

    听到汤有林的话,孔太平一下子傻眼了。这一次汤有林根本不让大家讨论,用手指着让常委们表态同意。汤有林最后才让汤县长表态。汤有林让汤县长表态时,一反先前咄咄逼人的模样,非常谦虚地问萧县长:“李妙玉是不是有能力担起这副担子,你是老县长应该比别人清楚。”

    萧县长平静中透出无奈地说:“七个常委,六个同意,我再说就没意义了。”

    孔太平在一旁憋得难受,他实在忍不住又跳出来说:“我还没有表态哩,谁说我同意了。让李妙玉当镇长,我不同意。”

    孔太平的话说了也是白说的。让李妙玉当镇长的事就这样决定了下来。随后,孔太平足足有半个小时无法让自己的思绪解脱出来。

    常委会一直开到半夜,总共为二十几个人重新安排了职位。会议临近散了时孔太平才发现一个秘密:那些去往同一座厕所的常委,在一些敏感的人事安排上总是相互配合得非常默契。孔太平算了一个帐:重亲安排的二十几个人当中,符合汤有林的意愿人不到三分之一,有近二分之一的人明显是萧县长旗下的,剩下的人则与其余的常委关系密切。会上看不见汤有林有什么不高兴。

    散会后,汤有林将孔太平叫到招待所,一进门他就大发雷霆,点着名说,萧县长如果再这样弄下去,用不了半年就得与他摊牌。孔太平自然得将自己的不快放到一边,先用好言相劝一番。汤有林平静下来后仍不甘休。

    从卫生间撒完尿出来,汤有林还在说:“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像撒尿一样让萧县长自己钻进化粪池。今天的会上你与我配合得太好了,特是最后你还要坚持那无效的反对,简直是神来之笔。”

    孔太平说:“如果换别人,我一定会认为这是在有意耍我。”

    汤有林说:“凡是斗争总需某种策略。我若是将底牌先亮给出来,说不定你会有心理负担。从会上的表现来看,让你多锻炼一阵再进入县里的核心机构的想法是对的。”

    孔太平由衷地说:“要当好常委,我确实还要学很多东西。”

    汤有林说:“这种事说简单也简单,等到你跟着我打赢了与萧县长的这一仗后,你就什么都会了。”

    接照常委会的布置,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孔太平主持召开了一个各乡镇负责人会议,全面落实各个地方的环保蔬菜种植面积。虽然主要讲话人是汤有林,正面的事都是孔太平在干。会上各地报上来的计划面积有近万亩,因为时间紧急,孔太平和政府那边分管此事的段人庆一个跑鹿头河,一个跑鹿尾河。上窜下跳忙了半个月,大会作宣传,小会作动员,骨干会上打蛮,人前人后挨了老百姓的许多骂,最终种下去的环保蔬菜有五千亩。汤有林和萧县长在常委会上说孔太平当上常委的第一枪打得很响。

    冬季到来之前,孔太平有些习惯性头晕。忙完环保蔬菜的事,孔太平的老毛病又犯了。放在以往坚持一下就会没事,可月纺一定要将它与在省城卖菜时,被菜贩子用土豆砸伤的事联系起来。在月纺的逼迫下,孔太平以脑震荡的名义在医院里住了几天,做了许多从未做过的检查,同时接受了县里多数部办委局以及乡镇一把手们的探视。这一次总算有了一个明确的诊断,医院里组织包括妇产科在内的所有副主任以上的医师,经过精心会诊,最终结论是孔太平的身体具有某些只有冬眠动物才有的特性,一到秋天就会自动储存能量,准备过冬,医生们建议孔太平应比普通人提早一个季节开始进补。从医院里出来,月纺将这几天收到的礼品与礼金一一说了个清楚。让孔太平惊奇的是,统战部一位副部长居然送了一百美元。孔太平将萧县长曾经说过的话好好品味几遍后,情不自禁地拿起那张绿钞票对着窗口细看起来。

    就在这时,缡子突然在外面叫:“孔太平住这儿吗?”

    孔太平连忙让月纺开门将缡子领进屋里。问了几遍,缡子也不说自己前一阵去了哪儿,现在又是从哪里来的。缡子将月纺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月纺的腰,忍不住说:“孔太平,你要是没有当上常委,怎么对不起这样好的老婆!”听到这话,月纺自然免不了要将缡子的美丽夸奖一番。缡子则感叹等到自己生孩子了,可能没有月纺这样好的身材。

    孔太平像是早就等到不急了,不待缡子坐下来,就开口问区书记究竟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为什么县里报上去的副书记不批,只肯让自己当专职常委。缡子说,这是区师傅的意见,区师傅觉得还没将孔太平看透,因此有意让他在这些利益问题上再表现一下。缡子还说,孔太平在省城卖菜时,区书记的确去看过他。不过区书记对孔太平通过省委组织部的人来说项还不满的。孔太平怕缡子在这件事上说得太多,从而引起月纺的怀疑,不待缡子说完,就主动说起汤有林为提拔李妙玉故意玩了自己一把,以及月纺如何发现汤有林与李妙玉偷情的经过。缡子一听果然柳眉倒竖,说自己不将汤有林弄得蜕掉三层皮,就不是她爸的女儿。

    正在说话,临街的马路上传来汤有林的说话声。缡子和孔太平站到窗后,只见汤有林正冲着一帮人指手划脚。孔太平解释说,自从汤有林取消了美化小城镇活动后,萧县长暗地里让那些临街的单位将只做了半截子的美化工程全撤下来,弄得大街上倒处是破破烂烂的。所以汤有林一有空就上街来逮住那些单位的头头臭骂。缡子隔着玻璃将汤有林看了一阵,忍不住说,汤有林这人做起事来还挺有骑士风度。孔太平想起汤有林无缘无故地就将段人庆给的回扣全扔给了自己,以及毫不顾忌地与孙萍幽会,他正要附和,忽然觉得缡子的话里有种对过去经历的留恋。

    孔太平马上提醒道:“如果汤有林真倒霉了,你可别后悔!更不能因此恨我!”

    缡子扬了扬眉梢说:“你也真能想!”

    说着话,汤有林在窗外消失了。孔太平想起一件事:“你伯伯怎么就不想再成个家?”

    缡子说:“昨天晚上我们还在一起聊过,可他说这辈子不想再给哪个女人送终!”

    月纺马上插嘴说:“区师傅的话不能这样理解。他只说不想再给女人送终,并没有说不想再娶了。缡子你想想,区师傅要是娶个年轻一点的女人,还会由他来给女人送终吗?”

    听月纺这一说,缡子恍然大悟,她笑着说:“难得伯伯春心不老。”

    孔太平像是突然有了勇气,一下子就将先前想过多次不敢说的话说了出来。“我有个表妹,像你一样曾经被人害过。去年春节团拜会你爸爸说,我们有这么好的老百姓,如果改革还不成功那真是天理难容,就是指她一家。她现在的处境很不好,得有个真正靠得住的男人好好呵护。我想了好久,只有区师傅最合适。”

    缡子说:“我伯伯只是个男人,别当他是救世主,什么样的女人都会接受。”

    孔太平知道缡子说这话的意思。他说:“我就不相信,像你和田毛毛这样的女孩子真的就没有人看得上眼了?”

    眼见着缡子愣住了,孔太平连说几声对不起。月纺也在一旁责怪孔太平一向挺会说话,怎么缡子一来,嘴巴就发臭。缡子愣一愣就没事了,她开玩笑说,自己要将全部仇恨集中到汤有林身上。孔太平也跟着笑,笑完之后,就叫缡子不妨到汤河村去看看田毛毛,反正只是见识一下,什么责任也没有,然后还可以上鹿头山玩玩。缡子觉得孔太平的提议不错,就答应了。回过头来,孔太平要月纺也一起去,顺便陪陪缡子。月纺不敢马上答应,银行里请假很不容易,搞不好半年奖金就没了。月纺打电话向方行长请假时,没有细想就将缡子说了出来。方行长一听月纺要陪区书记的女儿,便满口应允下来,还要月纺回来时带上缡子到银行里坐坐。

    月纺将家里的事安排好后,孔太平让办公室派来的北京吉普已经等在门外。缡子一见孔太平仍旧只能坐北京吉普,便要替他打不平。孔太平拦住她,说县财政已经拨了八万元人民币,自己再筹几万就可以卖台富康了。这是县里的规矩,新上任的副县级干部都是如此。

    北京吉普开到汤河村时,村里还像往日一样安宁。田细佰一家正在忙着将收获后的棉花往家门口搬,孔太平一行人突然出现,喜得舅妈老远就叫着月纺的名字。因为干活,田毛毛一向苍白的脸上露出一团红晕。孔太平见缡子将田毛毛着实看了几眼后,有些喜欢田毛毛了,就放心地与舅舅说起话来。

    田细佰挺高兴地说,孔太平当常委的事在村里反响很大,大家都觉得孔太平是县里最好的干部,早该进县里的领导班子。田细佰还说,从前孔太平权力有限,有些好的想法不能让它实现,现在权力大了,应该能够多为老百姓做些好事。孔太平心里一热,忍不住将汤有林和萧县长在常委会上提出来,要将这儿的农民迁走,扩建养殖场的情况小声告诉了田细佰。田细佰当即就叫起来,说这种作法太荒唐了,农民的命弄得连王八都不如。孔太平赶紧将田细佰按住,不让他再发作,并且反复告诫,这事目前被自己硬顶着没有形成决议,一切都要等到开过现场会以后才能作决定。孔太平要田细佰私下与相好的人串联一下,事先作个预备,等到开现场会那天再派几个口才好的人作代表,当面与汤有林和萧县长交涉。孔太平再三嘱咐,要田细佰千万不要让其他人知道,这些情况是从自己这儿得到的。田细佰虽然不喜孔太平这种鬼鬼祟祟的作法,却也无可奈何。

    离开汤河村后,孔太平到派出所找黄所长借了一支收缴的猎枪,让司机将北京吉普径直开到鹿头山下,然后就带着月纺和缡子往山上爬。离环保蔬菜基地还有几百米时,孔太平闻到一股气味,他精神一振,说月纺和缡子与鹿头山有缘,上来就碰见麂子了。说着他就从肩上取下猎枪,平端着钻进小路旁的林子里。风一阵阵地吹着,空气中芬芳越来越重,孔太平盯着一棵正在逆风而动的小树,就在他将手指压到扳机上时,一个女人惊叫了一声,跟着一团软软的肉身从背后重重地将他扑到。孔太平手中的猎枪一下子走火后,压在背上的肉身不仅不怕反而吃吃地笑起来。孔太平扭头见是娥媚,便生气地问她搞什么鬼名堂。娥媚笑得更妩媚了。她说只怪自己不小心,本来想吓唬他一下,不料脚下一滑,倒将自己先吓着了。这时,章见淮从小树后面走出来。章见淮也笑,说是娥媚淘气,非要与孔太平开这个玩笑。娥媚见孔太平还板着脸,就说谁叫孔太平太想在女人面前出风头,连她搽的面霜都闻不出来,硬要说是麂子的气味。经娥媚如此一说,孔太平才不好意思地冲着章见淮笑起来。

    孔太平和娥媚从林子里钻出来时,月纺和缡子正在那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说起刚才的误会,大家笑了半天,月纺有些嗔怪孔太平,说一开始她就怀疑那不是麂子身上的麝香味,而像是几年前她经常用,但现在不用了的永芳面霜。月纺这一说,大家笑得更起劲了。正在说笑,山上的民工大声吆喝起来,问谁在打枪。娥媚大声回应说没他们的事。民工听了反而更来劲,不停地追问娥媚是不是在林子里遭人非礼了。直到孔太平冲着山上吆喝一声,民工们这才一哄而散。孔太平将四个人一一作了介绍。娥媚不等与章见淮商量,马上就要月纺和缡子住到她家里去。三个女人顺着防火道往山那边走时,环保蔬菜基地的民工们眼睛全直了,要不是有人认出月纺是孔太平的妻子,真不知他们会说出什么样的邪话来。

    缡子和月纺在娥媚家玩得很快活,说是只住一个晚上,结果住了两天。走的时候她们还有些不舍。下山后,吉普车已在先前分手的地方等着。一见面司机就说,从省里请来的钻探队昨天下午提前到了,因为找不着负责接待的孔太平,汤有林有些生气。司机还说昨天区书记到县里来了,像是了解什么情况,只吃了一顿午饭和一顿晚饭就走了。到了鹿头镇,孔太平让司机先将缡子和月纺送回县里。

    孔太平走进镇委大院时,汤有林和李妙玉正站在一株月季花前说笑着。

    见到孔太平,汤有林立即将眉头皱得老高:“这两天去哪里了,不在家等着接钻探队!”

    “区书记来都不用我接,钻探队算什么!”孔太平觉得这话没说好,马上补充一句:“他们是有合同在身的,只要派个人将他们领到汤河村就可以了。”

    汤有林说:“这些东西用不着你来教。汤河村有个皇亲国戚,亲自带人闹事,不准钻探队的人架机器,只有你去才能处理。”

    孔太平正要说话,汤有林挥挥手堵住他的嘴:“常委会的情况你舅舅怎么知道?他一口咬定我们是来开现场会的!”

    李妙玉接着汤有林的话,将上午他们一行人送钻探队到汤河村时,被当地的农民拦在半路上,那些人像是早有准备,拿着请愿书上来就说,不同意县里在汤河村扩建养殖场并让他们搬迁到鹿头山上去。那些人很准确地说出县里计划让他们搬迁的户数,一点不像是道听途说,肯定有人已经向他通了风报了信。孔太平一眼认出请愿书是舅舅的手笔,他将它看了几遍,一边在心里叫苦,一边在心里权衡。

    好在孔太平意识到这种泄密的事现在非常普遍,再加上田细佰也不可能将自己的外甥出卖给别人,便咬紧牙关说:“常委有七个,你应该去问问别人。”

    李妙玉也说:“孔常委不是这种人。我觉得应该是萧县长让赵卫东透露这些风声才对。”

    孔太平放开了说:“这话也不是没道理。当一把手的嫌二把手碍事,这是很正常的。但在萧县长眼里,你汤书记却是他的对手,这也是很正常的。在你们之间,我算什么?我将这事告诉舅舅了,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汤有林终于消了气,他要孔太平先去将那些堵着路不让机器进场的人弄走,现场会和养殖场扩建的事以后再说。孔太平一看形势也只能这样,便答应下来。到了汤河村附近,孔太平要汤有林先到洪塔山那儿歇着,同农民打交道的麻烦事由他去做。汤有林不肯,说是要向孔太平学两招。孔太平心里明白,汤有林还是怀疑是自己泄的秘。汤有林的样子让孔太平不得不利用田毛毛。他提醒汤有林,如果田毛毛来了,出了问题可就不好办了。汤有林不听,说哪有那么巧的事,汤河村又不是只有一家人,非碰上她不可。孔太平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走一步看一步。

    一过养殖场门口,就看两台拖钻机的卡车停在那里,钻探队的工人三个一堆地坐在地上耐心地用扑克牌玩斗地主。钻探队的头头走过来正与孔太平说话时,洪塔山闻讯从养殖场里跑出来,非要拉汤有林他们进去坐坐。洪塔山说在鹿头镇就是发生天大的事,孔太平一个人也能摆平。汤有林不但不听,反而叫洪塔山以后少拍孔太平的马屁。

    相隔不远的地方,田细佰和一大群人堵在通往汤河村的路口上,

    孔太平像给暗号一样,天远地远地就叫起来:“你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有人从人堆里站起来,大声地说:“孔常委,你不要明知故问,我们也不是傻瓜!”

    孔太平说:“有什么要求你们可以提出来,政府是你们的政府,组织是你们的组织,什么话都好商量,不要动不动就搞对抗。”

    又有一个人站起来说:“我们没有要求,我们在这儿少说也过了半辈子,从来就没有想过向别人提出要求。”

    孔太平说:“钻探队只是来找温泉的,不管怎么说,也应该让他们先将机器架起来开始工作。”

    孔太平正说话,汤有林在身后咳了一声。孔太平扭头一看,田毛毛正远远地顺着一道田埂走过来。孔太平赶紧让李妙玉上前去找个借口将田毛毛拦住,又叫汤有林回到养殖场休息一下,这儿的事就由他来处理。汤有林点头走后,李妙玉也迎着田毛毛上去了。趁此机会,孔太平将田细佰叫到一边,说他们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没找准情报,便到处暗开枪。田细佰说,他刚刚找了几个人在一起说话,赵卫东和李妙玉就带人来宣布要征用村里的土地,大家心里一急,加上看见汤有林和段人庆都来了,以为这就是现场会,心里一慌便顾不上细想,等到明白过来时已经晚了,只好索性借题发挥。孔太平将田细佰责怪几句,说自己以后再也不敢这样帮他们了。孔太平要田细佰叫那些人赶快撤回去,别再将他弄得里外都不像人。田细佰将孔太平看了好几眼,然后才对那些守在路口上农民说,现在没事了,大家可以先回家去。田细佰也没有说更多的话,他说县里让孔太平负责这些事,他要乡邻们就像相信他一样相信孔太平。孔太平不像别的干部,只想贪功,不顾百姓疾苦,孔太平绝对不会做对不起农民的事。田细佰还说,他可以替孔太平作担保,万一将来大家因为这些事吃了亏,找不着孔太平的就来找他。听着田细佰这般说话,孔太平心里的滋味很不好受。

    堵在路口上的农民一走,钻探队马上卸下机器,开始进场。

    李妙玉也不再在田埂上堵田毛毛了。几个人在养殖场里聚齐了后,李妙玉要孔太平猜自己是如何拦住田毛毛的。孔太平不想猜,李妙玉只好主动说,她一直在做工作,要田毛毛答应当镇里的计划生育协管员。汤有林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说李妙玉也真敢想,让一个还没谈过恋爱的女孩子去干这种事。孔太平看了汤有林一眼,然后一语双关地说,田毛毛的事,镇里和县里都应该管一管。汤有林说他记得自己曾经弄了一笔钱让县里修了一座水文站,有机会他要去那座水文站看看,如果确实像别处的水文站那样幽静,就将田毛毛安排进去。孔太平明白汤有林是想将田毛毛放到一个不可能经常跑出来麻烦他的地方。虽然汤有林这种想法的目的不好,然而真能进水文站,对田毛毛来说就算很不错了。

    孔太平正在想心思,李妙玉突然冲着洪塔山的脸唾了一口痰。见大家都在那里望着他们,李妙玉笑呤呤地说,自己不小心将痰吐错地方了。洪塔山不等别人问,主动说自己小说小心将手放错地方了。洪塔山这一说,大家几个人突然大笑起来。笑完后,汤有林起身要走。

    出了门,几个人拉开距离各自说着想说的话。孔太平离李妙玉最近,他故意问:“那次你说上山去看我,为什么不去,另有亲欢了?”

    李妙玉不软不硬地说:“跟你相好的女人那么多,干吗还要在乎我呀。这事瞒得住月纺但瞒不住我。没有几个陪练的,你能那样好的功夫!”

    两个人并肩走着,直到快要上车时,孔太平才说了句:“你我虽然只做了一场露水夫妻,可还是有恩情的。”

    李妙玉说:“我知道,我不会坏你的事。”

    天黑之后,孔太平回到家里,缡子和月纺都不在,他将电话打到月纺的娘家,没想到儿子也不在。一个人坐了一会,孔太平觉得自己今体内的消耗特别大,便早早地上床睡了。月纺带着儿子回家时已是半夜了。孔太平惊醒后才想起,方行长的确说过请缡子到银行坐一坐的话。方行长还将汤有林也叫去了。饭后,汤有林不仅和缡子跳了好几曲舞,也和月纺跳了两曲,月纺说,汤有林这人的确是个哄女人的天才。孔太平一听马上将月纺撵到卫生间里,非要她将身上的气味洗干净。月纺洗完澡爬上床时眼神里那迷人的笑意带着几分忧郁,孔太平知道月纺心里的一汪春水被那几支舞曲撩动了。孔太平心里也很不好受,为了转移月纺的注意力,他将自己已经心中有数的,发生在汤河村里的事从头到尾细说了一遍,并要月纺想些点子帮帮自己。月纺果然平静下来,一心一意地为孔太平出主意。夫妻二人商量了好久,最后月纺得到的结论与孔太平早就想好的办法基本上一模一样:汤月林虽然对农村的事不熟,但有李妙玉的提醒就足够应付了,不用孔太平操太多的心。既然汤有林想在萧县长面前见招接招,见式应式,孔太平不妨后退一步,隔山观虎斗,说不定会拣个大便宜。孔太平与月纺的想法不尽相同的地方在于:孔太平打算在事情发展到关键之际,自己还可以暗中使一把力,使其彻底地变成水与火那样绝不相融。

    孔太平一想到这会导致汤有林的养殖场扩建计划的实现,就不无忧虑地说:“说不定汤有林的名牌工程完成之日,就是舅舅他们受难之时。”

    月纺有些烦孔太平如此婆婆妈妈,她说:“既然你认谁了让农民让山种环保蔬菜是县里经济发展的一大出路,就算到时候将那些人搬到山上去住,也是为他们谋幸福的好事。”

    孔太平再也没有别的想法了,他也觉得自己必须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