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京郊外,有两辆马车在大道上行驶得异常缓慢,路上急匆匆赶路的马匹或车辆都忍不住对其频频注目。
待走近些路人们才看清,这两辆马车中间还有个带帷帽的小娘子正气喘吁吁的赶路。小娘子一左一右还陪着婆子和丫鬟,丫鬟手里拿着团扇和水囊,时不时的递过去扇扇风。
众人心头纳闷,再往前看又瞧见打头那辆二驾的马车,遂也不敢再回头瞧热闹,忙甩着马鞭疾驰而去。
走了约莫有一个多时辰,日头越来越晒。
那田嬷嬷年纪大,怕寒。想着最近天冷出门时便多穿了件外套,哪里能料到今日会走这么久的路!把她热得不行又谁都不敢抱怨,只得把外衣脱下来拿在手里,脚程也渐渐比不上两个小丫头。
双儿见和田嬷嬷隔了些距离,才低声问冉冉:“怎么样?还能坚持吗?不行咱就装晕,世子总不能把我们扔在路边不管了吧?”
冉冉看了眼身后摇摇头,安慰说:“还好,只是多走些路,就当是锻炼身体了。”
双儿见冉冉累得说话都带着颤却还要逞强,狠狠心壮着胆子就跑到前面马车去找世子求情。
修文坐在马夫旁边,看到双儿来后忙扣门说:“主子,双儿过来了。”
半晌,车内没有反应。修文没有再问也不敢贸然拉开车门,只能极轻摇摇头,示意双儿算了。
双儿跺跺脚,又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去。
马车越走越慢,马儿打着响鼻都走得不耐烦了还不见停歇。冉冉和双儿互相扶持走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看快要落到第二辆马车后面,打头那辆终于停在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庄园前。
修文殷勤地把周作扶下来,刚站定就有位极爽朗的女子走过来大方一礼:“梅娘拜见世子爷,真是稀客啊!世子爷怕是有小半年没来我们揽月山庄了吧?”
周作掸掸袖子,背手淡淡道:“今日偶然想起庄里的沸腾鱼片,过来尝尝。”
梅娘抬手让他往里面请,一边领路一边侧着身子说:“可是巧了,今日是白家大小姐生辰,邀了许多好友就在琼钩苑那边。”
周作皱眉:“去玉盘楼吧,离她们远些。”
“当然当然,世子爷这边请。”梅娘打眼往后面瞧着有个带帷帽的姑娘正靠在树荫下歇息,见世子目不斜视也不敢多话,忙又介绍起庄子里研制出来的新菜。
主子走后,除了贴身伺候的奴才跟着,带来的其他奴仆们都自有他们的去处。两位马夫赶着马车去马房那边歇息吃饭,小厮们去前院护院里休息,丫鬟婆子自是分到了内院的茶水房。
双儿扶着冉冉靠在树边,田嬷嬷更是直接瘫坐在地上,三人一个比一个狼狈,缓了好一会儿才跟人下去歇息。
因着今日庄园里女眷多,来的都是娇客,所以丫鬟婆子也比小厮多得多,茶水房里早挤满了人,凳子椅子也一个空座没有。双儿想去找个和善点的丫鬟给点钱让个座位出来,被冉冉拉住:“我们去墙角坐会儿就是。”
其实在冉冉进来之前,里面的丫鬟们早远远注意到了她们,没什么旁得原因,就是这帷帽实在太扎眼了。
有个胆大的丫鬟殷勤端了三盏茶到墙角来,问那个老的:“嬷嬷是哪家府上的,看着眼生没瞧见过您呢。”
田嬷嬷倒也不怵,直言:“奴婢是靖安王府的。”
听了这话,又有丫鬟端了些糕点甜食过来:“跟来得丫鬟婆子这般少,嬷嬷该是随着王爷或是世子来的吧。”
田嬷嬷喝了茶吃了点心,有点吃人嘴短的意思,便点头应是:“是跟着咱们世子来的。”
冉冉靠在墙角边不久就脑袋昏沉地睡过去。这一路上双儿也是强撑着,她往前虽是做粗活的丫鬟,但到底还是十六七的姑娘,也跟着在旁边迷迷糊糊地打瞌睡。
倒是那老婆子在旁边被人哄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家底儿都差点给人抖落出来。
茶水间里,有眼色的丫鬟一听是靖安王府的世子来了,就跑去琼钩苑给自家小姐传消息。有想再等一等的,在听到带帷帽的是世子通房后,也跟着跑了出去。
那老婆子看怎么一个接一个的说腹痛要出去入厕,终于是反应过来,后来任谁再来问话都不敢开口。
玉盘楼里,修文殷勤的给世子斟酒,又指挥女使按世子用餐习惯摆好菜系餐具,最后才委婉提醒,说路过时看到揽月山庄下人们的伙食不行。
周作没说话也没动筷,神色淡然的看着修文,直把修文看得心里发怵,才慢慢说:“下去。”
从万彩布庄开始,周作就觉得今天心口闷闷的怪不舒坦,心里烦躁的很不想见那忘恩负义几句话就被别人花言巧语骗去了的某人,干脆打发走。
见主子心情不好,修文不敢再劝忙点头应是,躬身退出去把门关好,细想了想还是向周围的女使打听了下跟来的其他丫鬟婆子是在哪里落脚的。
瞧主子往前那态度,没准过不了许久又要让他去唤冉主子过来,到时候再听容易耽误时辰。
琼钩苑的布置柔美婉约,白色的幔帘影影绰绰,一看就是用来招待女客的小楼。
这宴快要结束时,福康郡主皱眉听完婢女的话:“当真!”
“真真的呢,一个婆子两个婢女,其中有一个还带着帷帽,说是世子爷养在房里的通房!”
在场众人都是知晓福康郡主在宫学读书的时候天天跟在靖安世子后边绕,听说世子被赐婚那天还砸了好些东西又大大的哭过一场。
“他都要成亲了,我还能去上赶着!”福康郡主气闷喝下口酒:“我好歹也是个郡主,不要面子啊。”
白念慈走过来揽住福康郡主:“不是说上次马球赛长孙家那个小贱人狠狠作践过郡主么,咱们今日何不去挑拨挑拨那个通房,让她们日后在王府里一个宠妾一个正妻的打起来岂不是更快活!”
福康郡主斜觑她一眼:“我还就喜欢你这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性子!走!”
午宴刚过,众位小姐的酒气还没消散,除却几个真醉得起不来的,又或者是装起不来的,真正跟着郡主出征的只有五位小姐。
一行人轰轰烈烈嘻嘻哈哈赶去茶水间找乐子,里面早有小丫鬟提前跑过去让其他人先撤出来,免得人太多误伤无辜又扰了郡主小姐们的兴致。
茶水间里,冉冉是被浓重的香气和淡淡的酒气熏醒的,刚醒来就看见那老嬷嬷被拘在一边跪着,前面或站或坐足足有十来个人。
“正准备来叫你呢,你就醒了。”郡主坐在椅子上,端得是知书达礼雍容华贵,可等冉冉站起来行礼时,郡主看清她身上那件流仙裙,脸色登时变了。
“把她的帷帽掀了!”
“是!”
几个丫鬟挽着袖子走上来,一人抓住一边胳膊“呼啦”一下就把冉冉的帷帽掀开。地上的双儿被声音吵醒,刚睁眼就见自家姑娘被人捉在手里。
“你们干什么!放开!”双儿扑上来,又被掀帷帽的丫鬟捉住手腕拉扯到一边去,退开让出前面空地。
几位小姐还好,看清冉冉的容貌只愣一瞬就互相往郡主那边递过去一眼,果不其然就见郡主面色阴沉恨不能刮花她的脸。
福康郡主深受大内宠爱常常出入皇宫内苑,除公主之外满酆京城的世家小姐就属她身份最高贵,公主殿下久居宫内不能接受众位小姐的追捧,但她却是可以的。
福康郡主从小到大一年一年的被人捧着,早让她养成了跋扈性子,追男人也是弄得惊天动地,惹得她娘佳阳长公主天天骂她丢脸丢人对她来说都不顶用,直骂到她相貌平庸身姿鲁钝这才被骂得懵了,歇下那张狂追人的做派。
毕竟周世子长得实在是宛若谪仙,差距大到骄傲如福康郡主都不得不承认自个儿确实有些配不上,一时间芳心碎满地,追人也收敛很多。
但自那之后,郡主的院里就再没出现过貌美的婢女,交好的闺阁密友中也没有太漂亮的姑娘。
福康郡主瞧着她那脸她那身裙子就生气,阴阳怪气地说:“这小娘子生得可真水嫩啊,怪不得少瑾哥哥要收你做通房!”
冉冉被人擒住动弹不得,自然发现这群人来者不善,听她话里的意思恐怕还是世子的某个仰慕者,更加是招惹不得!遂不得不跪在地上为自己开解:“奴婢是王妃赐给世子的,世子不愿违逆这才收下奴婢。”
流仙裙坠下来的珠帘在地上碰撞出声响,虽然惹得郡主脸色又沉下几分,但冉冉的话一时也提醒了她。
若是个什么爬床的歌女舞姬,几棍子打下去说她冒犯郡主也没人敢置喙。但如果是长辈赐下来的通房,那便是府上承认的世子后院里人。郡主一个闺阁在室女,即便对方再有过错,怎好越过世子处置他后院里的人?没得传出去满酆京城又在背后看她的笑话!
“去,把她身上那条裙子划烂,上面的珠子谁抢到算谁的!”但终究心里面是憋着有气的,不管是因为世子,还是这张脸蛋,亦或是这条她喜欢却穿不上的裙子。
那珠子流光溢彩,一看就是精贵玩意儿值大钱的!周围的丫鬟婆子听到这不得一拥而上,生怕自己慢一步!
突如其来被郡主弄这么一出,冉冉跪在原地都吓懵了!还没反应过来就有十来只手落在身上,那些手在她的腰腹大腿上摸来拽去重捏把掐,弄得她生疼又怎么推都推不开!
冉冉被这群人围得透不过气,抬眼望去四周全是一张张贪婪又狞笑的脸!巨大的恐惧之下冉冉只得挣扎着埋下身子,把头放在膝盖上颤巍巍地护住自己。
不晓得是哪个丫鬟率先拆了冉冉的发钗偷偷藏起来,旁边人瞧着眼热接下来簪子、耳坠、手镯更是一个接一个的遭毒手,身后边有丫鬟摸着这衣裙料子好,直接拿簪子戳破划拉下一大块来!
双儿在旁边看见自家姑娘转眼就被人群淹没都急疯了:“住手!住手,你们是强盗吗!”
郡主拿眼神示意捉住双儿的婢女,那婢女了然抬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打得双儿两眼冒金星差点摔地上去。
哼,跪着的那个她打不得,这个她还不能碰了?
群主白眼一翻同其他小姐说:“这万彩布庄真是做得一手好生意!这裙子我先说喜欢让他们给我留着,结果没两天就出现在个贱婢身上!这是糟践谁呢!干脆毁了这裙子眼不见心不烦,没得恶心死我。”
这话只有冉冉被挤在人堆里没听清,其他几个小姐自是惯会捧着她的,几人说说笑笑就把错儿全归在那狐媚惑主侍宠跋扈的小通房身上。
小姐们正说着话,直到冉冉身上再无可掠夺之物,七八个丫鬟婆子才撤下手散场,清点着手里的物事满载而归。
反观冉冉,绣鞋上的东珠不知去向,外衫衣裙更是破破烂烂露出里面的衬裙里衣,发髻松散凌乱脸上满是泪痕,右耳处还隐隐有血迹渗出,整个人狼狈的趴跪在地上。
双儿再看不下去奋力挣开那丫鬟扑到冉冉身上哭喊:“我去找世子,让世子给我们做主!”
福康郡主眼儿一瞟,旁边的狗腿子立时说到:“这下咱们姐妹几个可算是为长孙大小姐出气了,过几天让嫣儿在味仙楼摆上几桌我们好好乐一乐!”
郡主满意:“那就走吧。”
一大屋子的人闹闹哄哄退场,站屋子外的丫鬟们等郡主走后也不敢再进来,只能一个个缩在廊下,偷偷拿眼神往里面打量。
双儿抹着眼泪连忙把人扶起来。冉冉吓得脱力绵软地靠进她怀里,耳垂上的血凝成血珠滴在手臂上。
“真是强盗!强盗!”双儿把冉冉搂在怀里,一边抹泪一边说:“那长孙小姐真是好生恶毒!现下还没成亲呢都逮着机会让人来找茬,等她进门来咱们哪里有好日子过!”
冉冉沉默着没再说话,只又在心里面计算了一遍离开王府的日子,轻轻地叹出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