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家宴,王妃和世子仍是从始至终没有露面,但靖安王都未曾开口说些什么,旁得人也不好指责,就这么表面和气吃完这顿饭,又各自缩进自家院子里,亲缘淡漠地根本不像是同一血脉的人。
眼瞧着时间差不多,周作可不想在这么好的天气里无缘无故遭一顿骂,便先一步回了澄院,他爹这边自有他母妃顺须。
谁知刚回澄院还没到玉宵阁,就碰见前边拐角处春梨带着人急匆匆往后边花园去。
周作眼瞧着不对,抬手让修竹跑过去把人拦下来。
“主子!”春梨左右看了看,又让旁得小丫鬟退到旁边去才着急说到:“是冉姑娘!听说是冉姑娘不知怎么跟秋月动了手,被秋月吊在花园里那棵黄果树上了!我这午后才收到的消息,说是已经吊了一个多时辰,我正赶着去呢!”
哦?还动了手,有意思!
在周作眼里,冉冉就是只呲牙咧嘴的小猫儿只看着凶,实则戳一手指头就能推倒,绵软的很,稍微用点劲就能欺负哭那种。
这样软的姑娘居然也有动手打人的一天,属实是太有意思了。
临去前,周作问:“我日前让你给她立规矩,立得如何了?”
立规矩?春梨看了眼主子身后的修竹,知这件事不好为旁人所知,也打着哑迷说:“规矩学得不好,不然也不会挨这顿罚了。”
“哼。”周作攥紧手里的折扇心生不快,大踏步向花园走去。这小猫身子软,骨头却倔得很呐!周作一路走过去心说怎么也得让她再吃点苦头,可等人真到黄果树下,看着那被吊起来晒得奄奄一息的小模样,又让人生不起气来。
“咻!”周作冷着脸取出贴身匕首一个巧劲甩出去,两指粗的绳子登时被利刃割断,他飞身上前揽住失去牵引往下掉的冉冉,抱在手里略量了量。
啧,怎么瘦这么多。
身后,秋月听说世子爷正往花园里去,忙不迭赶过来哪知道正好碰见周作救人!
秋月眼前一晕,差点没昏过去。
“爷!”秋月走过来,水蛇般的小腰扭得极有韵味,她哭哭啼啼跪倒在地上,上来就捂着脸想倒打一耙:“爷要替奴婢做主啊!”
眼前这婢子气色红润眉眼有神,周作看了看怀里这个。
往前白皙的小脸被晒得绯红,眉尖淡淡地蹙着,那双好看的猫儿眼也闭得紧紧的,睫毛乱颤,唇色苍白。周作捏捏手里的细腰,做主?最后这主是要给谁做还真不好说。
周作俯身勾住冉冉的膝窝把人抱起,小小的身子嵌在他怀里像是没重量一般,他颠了颠手里的小人朝地上的秋月吩咐到:“去玉宵阁跪着,等人醒了我再理这桩官司。”
不仅秋月愣了,春梨也快走几步跟在主子身边小声说:“奴婢一人不可能红脸白脸都唱,所以秋月她……”
“她知道这事儿?”
“不不不,奴婢谨言慎行,未曾与任何人说起。”
“那不就得了。”
不管春梨怎么跟秋月说的,把人吊树上折磨这法子,也太恶毒了些。
瞧那手脖子上勒得青紫的痕迹,若是再吊一阵子这手怕是就废了!
恍惚间,好像有人在喂水。冉冉闭着眼无意识咽下两大口才心满意足昏睡过去,等她再醒过来,已经是傍晚了。
冉冉望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金丝床帘,半晌才缓过神来自己这是在哪儿!冉冉忙不迭的想起身,生怕是秋月为了陷害她,故意把她扔在世子床上!
许是听见响动,还未等她挣扎下床,床帘外伸进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而后手掌外扣反手撩开帘子,露出周作淡漠冷峻的脸。
冉冉愣了愣,缓缓低下头,轻声问好:“世子恭安。”
“嗯,身体可还有不适?”周作撩开袍子坐到床边,不期然的靠近吓得冉冉哆哆嗦嗦后退,又不敢退得太厉害怕被他看出来,一时间竟僵在原地。
屋子里静悄悄的,周作也向来没有低声下气哄人的意趣,遂淡淡收回手,神色冷漠地坐在床边。
“我听春梨说你跟秋月动了手?跟我说说看,为什么要同她动手。”
一说起这个伤心事,冉冉立马红了眼眶,可是她手腕带伤正疼得厉害,抬不起手来擦眼泪,只能任由泪珠子大颗大颗往外滚,瞧着好不可怜。
饶是铁石心肠如周作,都不自觉放轻语气,他用指腹轻轻抹去冉冉眼角的泪珠:“好了,有什么委屈同我说,我给你做主。”
真的吗?冉冉抬眼看向周作,见他神色一派坦荡真诚,又有极具迷惑性的俊颜加持,糊里糊涂的心里不自觉就默默信他三分。
“秋月她带人把我的菜,踩坏了,全都踩坏了。”冉冉低着头,泪珠子就往下砸,声音里是说不出的伤心难过,那一颗颗菜无一不是她费心尽力种来的,是她来澄院之后付出心血最多的东西,是她日后的温饱也是希望,就这么被人这么全踩毁了!
菜?什么菜?
周作让冬眠去传跪在台阶下的秋月进来回话,心神也被眼前这吞声饮泣的小人儿勾了过去。他虽不喜冉冉不肯对他撒娇卖乖,却是极爱她这副哭哒哒的委屈模样,否则也不会三番四次忍了她这般冷待。
周作不是个能亏待自个儿的人。他左手用劲儿把她怀里稍带了带,右手握着冉冉柔若无骨的细白小手,念着她手腕有伤才上过药也没有太用力,只慢慢摩挲着从指缝间穿过又叩上合过来,逗得冉冉面红耳赤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呆坐在床上。
“爷~”秋月刚走进来就看见这副光景,不由得委委屈屈眼含嫉妒看向冉冉。不明白明明上个月才听春梨姑姑说主子厌弃了这小贱人,怎得没过多久又重新宠上了?
难道春梨姑姑还能蒙她的不成?
床侧边上,周作一个眼神也未分给她,只似笑非笑地说:“怎么,还没跪舒坦?”
秋月跪了一整下午早跪得虚脱了,刚起来的时候若不是冬眠拉她一把怕是整个人都要摔在地上。现下听得世子爷语调不善她哪敢再耍娇卖痴,忙敛了神色,恭顺站在原地。
周作的手从指尖转向发丝,漫不经心地问:“冉冉说你踩了她的菜,怎么回事?”
秋月到底是能坐上澄院贴身侍婢位置的人,伺候周作多年又怎么不知道在世子爷心里这么件小事儿真相如何对错怎样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世子爷想让谁对谁就是对的,世子爷想让谁错谁就是错的。这事儿明摆着没有争辩的余地,索性干脆些认罚。
“是奴婢猪油蒙了心,见不得冉姑娘好,这才起了歹毒心思。”
瞧冉冉还委屈着,周作便让冬眠去查毁了多少菜再定责罚。等一柱香后冬眠带着几片烂菜叶过来复命说:“冉姑娘在矮房后边开辟了个菜园子,这些就是园里被秋月姐姐踩烂的菜,大约只有边角上几株是好的。”
那几片烂菜叶焉焉的,混着泥土和踩烂的菜汁,周作真是看一眼都嫌脏:“行了,拿下去。”
想着自己惩罚下人的法子许是不能如她的意,周作便低头问她:“冉冉想怎么罚?”
这个月冉冉在她手下当差,可以说是受尽折磨,秋月膝盖一酸差点没又跪下去。
可冉冉到底还是个软和性子,这样一重叠一重的报复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冤家宜解不宜结,她本来也不打算久留王府,只想求个清净。
“罚她赔我那些菜吧,我种了许久,很不容易。”
秋月在心里想了数十种折磨人的法子,最后竟是这么简单轻轻揭过?秋月神色复杂抬头看过去,不管是这小白泥儿怕她日后再报复还是想在主子面前装和善卖好,今次这件事算是她欠的。
此方事算是处理完毕,冉冉却头疼起来。这位世子爷今日不知道抽得什么疯突然燃起喂她喝粥的乐趣。
也许旁人能得这位天潢贵胄的世子爷如此照顾,心里怕是再高兴得意不过,可落在冉冉身上,她只有一阵赛过一阵的后怕。
周作这人有多喜怒无常,冉冉简直体会得不要太深。
他今日能把你高高捧起,明日也能将你重重摔下,一切随心全凭心情。在永安院,冉冉知道只要一切守着规矩又老实本分,王妃就不会苛待下人。而在周作这里,她永远也猜不到他下一刻会不会甩脸色发火。
冬眠招呼小丫鬟把水抬进来,又摆好屏风。
周作眸色幽深冉冉也不敢驳他的意思说自己今日实在又疲累又疼痛。冬眠往屏风后面看了一眼,体贴地为世子关好房门。
那日英雄救美被当成话本似的在院子里传来传去,因着这份恩情,冉冉到底是不好再敷衍周作,平日里添茶倒水揉肩捶背就殷勤许多。
周作美人做伴自然是乐在其中,两人相处融洽,赏赐也是一天比一天丰厚。
院子里的人最是会看风向了。往日里世子虽也招幸却没有太厚待这位通房娘子,大家心照不宣就没把人当成位人物给放心上。
现下可跟往前不大一样,钗环首饰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一天天的如流水般往那边送,眼瞧着矮房那位竟又复了宠,澄院众人才算是在心里真真有了杆称!
得!甭管日后世子爷朝这位甩多少脸色,只要是还没到赶出澄院去的地步,这位啊都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凡事留一线,千万不能把人给得罪透了。
“这些,都是给我的?”冉冉看着桌上的金钗银环眼睛发亮,小脸更是熠熠生辉,整个人登时变得活色生香起来。
周作本是兴致缺缺端坐在太师椅上瞧个趣儿,可望着她笑眯了眼的眸子也难得勾起嘴角。早知看起来这么倔强的姑娘居然是个爱铜臭的财迷,他何苦大费周折守几个月的空房?要知道他周作最不缺的就是钱。
见冉冉眉眼带笑从来没这么开心过,周作也撑着胳膊懒洋洋地凑过来问她:“喜欢?”
对于他的靠近,这次冉冉没有后退也没挣扎,而是特别真地的向周作道谢:“世子,谢谢您。”
?虽然周作不明所以眼前这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温顺,但不妨碍他得寸进尺。
“嘴上谢起来,可没诚意。”
冉冉红着脸,第一次没有露出抗拒或者害怕的神色,任由周作抱着她走向室内。
一个食髓知味一个有心报答,竟是难得的合拍。欢愉之后,周作心满意足轻轻啄吻她柔嫩的唇瓣:“往后瞧上什么,尽管到库房去取。”
冉冉被折腾得累极,整个人腰酸背痛昏昏欲睡,听世子还要赏东西给她,便老老实实说:“不用了,您这次赏得尽够了。”
没了事前那般急迫,周作也能腾出心神想她前言不搭后语的两句话。修长的手指再探进去,周作恶劣地逼问:“乖冉冉是为什么想谢我?”
可冉冉实在是困,又被他磨得没办法,只得含含糊糊地说:“凑够八十两银子…赎身呀。”
赎身?方才难得的温顺竟然是想着赎身!
“呵。”
前因后果一串,周作还有什么不明白。他忍着气利落起身,拎着冉冉的后脖颈就把她甩到床尾去。
“啊!”一时间,再困得瞌睡也被他扔醒了,冉冉不明就里抱着光秃秃的膝盖瑟缩地坐在床尾,看着周作起身慢条斯理把衣裳穿好。
周作不愧是世家子弟出身,盛怒之下一举一动仍是从容矜贵极了。待他整理好衣物从容不迫站在床前,满身威严更是吓得冉冉把头埋进膝盖里不敢看他。
可周作就像那天一般,冷声吩咐她:“爬过来。”
在这种境况下,屈辱是加倍的。
冷风吹在身上,冉冉咬着唇,忍着浑身战栗弯下脊梁跪下来。
一个时辰前,她脑子里是抽了什么歪风竟然觉得这活阎王人还不错!?
周作不等冉冉爬到床边,俯身过去一把攥住她的下颌将她拉过来,垂首埋在她耳边如恶魔低语:
“虽我不常管府中奴仆买卖之事,但猜也猜得到,母亲为我选的通房,必是签的死契。”
话音落下,冉冉刚还酡红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眉眼里一片灰败,整个人如同秋天里残枝落叶正瑟瑟发抖。
冉冉拼着最后的力气挣扎逃开周作的禁锢,一个人抱着胳膊喃喃自语:“不,不可能的,你一定是想骗我。嬷嬷说了,我是八十两被卖进来的!只要我存够钱得主子恩典,我就能把自个儿赎出去。一定,一定是这样的!”
周作瞧她一脸泪痕,愈加恶趣味道:“哪个嬷嬷?我寻来给你再问问?”
“袁嬷嬷!是永安院的袁嬷嬷!世子,求你,求你帮我问问!”
冉冉本就劳累,再加上情绪被激得大起大落,说完这句话便晕倒在床上,眼泪却流得没停下。
周作沉下眉眼,不耐烦地捏捏额角,到底还是把她搂进被子里盖好。
“袁嬷嬷是吧,我倒要看看她当初是怎么同你说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