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刚好是澄院领月钱的日子。冉冉路过一群眉飞色舞的小丫鬟时听她们说起,王妃不仅发了赏钱还涨了月钱,且招来一大批裁缝上门,给府里的下人们量体裁衣做新衣裳穿。
错身而过时,冉冉听那小丫鬟一边数钱一边同身边的伙伴说:“你说这不年不节的,怎得突然要给我们做新衣裳穿?”
冉冉绕过她们走上东侧的游廊。旁人也许不知为何,冉冉还是能猜到一两分,估摸着就是世子爷快要议亲,王妃娘娘正阖府做着准备呢。
来到东篱苑的库房,大门口正支着一张桌子,桌子前边排着长队,围在庭院旁边的丫鬟婆子们手里数着钱各个喜眉笑脸商量着去什么时候去吃个酒乐呵乐呵。
冉冉见大家都欢天喜地的,忍不住探头朝前边望去。
上个月来这边领月钱时,管事的琴音姑娘说澄院这边的月钱都是足月发的,她刚来十多天,账面上支给下人的月钱就这么多,没多余的发给她。
无法,她只得再等一个月。
眼看队伍越来越近终于到她的时候,琴音却突然敛了好脸色,甩给冉冉一钱银子就要打发她走,实在是欺人太甚!
旁得事情,冉冉都能忍住,唯独月钱一事她说什么也不肯相让。
“琴音姑娘,你上次才说要连同上月那半个月的月钱一起发,算下来也该一两五钱,怎得今日我只得一钱?”
话音落下,庭院内还未离开的丫鬟婆子们皆停顿片刻,忙凑到一堆儿准备瞧热闹。
“啧啧这冉姑娘当真绝色,上次花蕊来说我还不信,今日刚见她时我都看呆了,真真是貌美啊!”
“嗤,她长得再漂亮又如何,主子还不是说厌就厌?”
“你俩快别酸,不如今儿个咱们打个赌,看看这小娘子能被琴音欺负哭不。”
“嘻嘻嘻,你呀你,就属你最促狭!琴音妹妹那泼辣劲儿,连瘟婆子都招架不住呢。”
院子里看热闹的人暂且不论,冉冉是真的生气了。往日里冉冉在永安院月钱低存钱难,付出这么大代价来了澄院受罪这里面心酸苦楚先不说,唯一能让她苦中作乐的慰藉便是比以往高了好几倍的月钱!
冉冉就指着早日把钱存够能去求了恩典出府,那忍得了有人克扣!
于是,冉冉拿出恶狠狠的样子,纤白的手腕撑在桌角两边分毫不肯相让,可一双水莹莹的眸子任她瞪得再用力也瞧不出半分凶狠之意,更像只狐假虎威的小猫。
琴音白了眼面前这软塌塌的小娘子,语气更是尖锐:“冉姑娘想吃白食儿也得找对地方才是,你来澄院这么久就伺候了主子四天,旁得日子你可是一天活儿也没干,四天时间我能给你一钱银子已经是给你脸了,可别给脸不要脸。”
这话说得好生难听,就差明着说冉冉是来澄院按天卖的,还卖不出好价钱来。
冉冉被她气得身子发抖,眼眶里的泪花正打着转:“可这是月钱!不管我有没有……纵观整个王府哪里有按天、按天算月钱的!”
谁知琴音竟伸手推开她:“去去去,别在这儿站着挡旁人的事儿!我们澄院就这规矩怎么了?自个儿偷懒不做活儿还怨怪起我们来了,你说你这姑娘怎么长得漂漂亮亮的心眼却像针尖那么尖呢?啥事儿没干就想什么好处都要,世上哪有这种好事儿的!”
冉冉被她推了个踉跄,那一钱银子也落到地上沾上一层灰。
“没有这个道理的!”冉冉难忍委屈弯腰捡起那一钱银子,平复平复心绪决定去找春梨姑姑。
这还是她来澄院这么久第一次主动去找春梨姑姑要公道。
谁知,到了那边春梨姑姑的说法竟和那琴音一模一样,只不过话却说得更委婉。
“通房娘子说白了就是给主家暖床的贴身侍婢,上个月你确实只当值了四日,若是全给你按旷工算,还要倒罚你二两银子!”
还要倒罚!?冉冉捏着荷包不可置信:“怎么会?明明大少爷二少爷家的……”
“你也知道是大少爷二少爷房里的,咱们澄院有澄院的规矩。”春梨毫不留情打断她,又拍拍她的肩膀暗示道:“说到底咱们还是要把主子伺候舒坦了才是正理儿,若你能得主子青眼,澄院上下哪个敢不敬你怕你!”
可是世子往后是要娶亲的啊!冉冉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从小目睹爹爹娘亲相亲相爱。设身处地,若是爹爹身边有个通房娘子横亘在这个家庭中间,她和姐姐还有娘亲的生活还会如此和谐美满吗?
况且,她是真的不愿意提心吊胆在世子跟前伺候,一不小心惹了那活阎王不快,丧命或者是又被发卖了该怎么办啊!
冉冉叹口气,转而问到:“那我要怎么做,才不会被扣月钱?”
“……”春梨像看傻子似的看她,不明白怎么长得如花似玉柔情似水一小姑娘脑子就这么轴!
“你先跟在秋月身边学习着吧。”
若说贴身四季,众丫鬟心里公认最难相处的便是秋月姐姐。秋月姐姐的老子娘都是老夫人身边得力的人,她娘老蚌含珠生了个闺女可不得如珠如宝的疼,是故秋月虽是在府里当奴才,但从小也没受过什么苛待,养得是十分有脾气。
第二日一早,冉冉按着吩咐去到秋月的房里候着。
这边的下人房紧挨着玉宵阁,房子也修得极好。待冉冉在门外等秋月起身梳洗完后,才听她走出来笑说:“冉姑娘啊,瞧你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小模样,我哪儿敢放你去主子身边凑啊。”
冉冉知晓自己和秋月是不可能和平相处的,无非就是多忍耐她一些,也没什么大事。
“但凭秋月姑娘吩咐。”
哼,这可是你说的。秋月看着那张连脂粉都未施仍然比她精心打扮后还要精致脱俗的脸蛋就妒忌得很!
“去,主子的荞麦枕该换了。今日的光线够亮,你去把那些饱满圆润的荞麦皮单挑出来,挑个两三斤约莫就够了。”
荞麦皮体轻,两三斤做四个枕头怕是都足矣!
尤其是都快到小满了,日头正是一天赛过一天,这几天早晚本还有些凉,可一到中午那太阳能晒得人发晕。
冉冉拿手指拨弄面前这一大盆荞麦,只觉得前路漫漫。
-
六月初七,靖安王难得从京郊大营回来,周家一大家子人都从隔房隔院赶到正房来。
靖安王卸了盔甲洗漱一番先去拜见老夫人问过安后,才去到正房见家里几个兄弟和侄儿侄女。
“大哥。”“大伯。”
靖安王进来后,众人纷纷起身见礼,大厅里,挤挤攘攘站着都是周家的人。老王爷临走前定下的规矩,家里有长辈在,不分家。
虽说确实没分家,但哥几个的院子都隔墙建着,等闲也不常来往,只过年过节或是靖安王的回府归期才会一起聚聚。
“嗯。”靖安王阔步走到位首,抬头环视一圈,语气不善:“周作人呢?他老子回来都不够面子让他来露个脸?”
这对父子不睦已久,大家都不敢出声规劝两句,还是七小姐周仪奶声奶气地说:“我方才在永安院前头的游廊看到过三哥哥,许是要和大伯母一起来吧。”
靖安王看过来,向小团子招招手:“来,到大伯父这儿来。你是老四家的?”
周仪也不怕人,愣是噔噔跑过去坐靖安王腿上:“是啊,我爹是老四。”
有小孩子缓和着气氛,大厅里总算松快些。
下首的四老爷脸一黑,忙说:“你这丫头也不嫌丢人,快给我下来!”
“无妨。”靖安王从身上摘了快玉佩挂在小侄女脖子上:“本王就喜欢胆子大的孩子,周家的孩子有胆气才有出息!”
大厅众人一时什么脸色都有,都摸不清靖安王的意思,到底是喜欢胆子大,还是喜欢为世子爷说话的?
永安院里,王妃坐在香案旁慢悠悠地品香,周作也安坐一角岿然不动。
点燃香篆,王妃看了眼儿子:“真不过去?你爹不敢拿我怎么样,你我可不敢保证。”
周作微微侧头:“儿子是来规劝母妃去正厅吃团圆饭的。”
“……”王妃暗斥一句:“从进门到现在你可没劝一句。”
周作好整以暇:“那些话儿子早劝过无数遍,自知劝不动便不开口叨扰母妃了。”
这小兔崽子定是随了他那在朝中舌战群儒的宰执外公,一张口就想噎死别人。
“罢了。”王妃转而说起另一件事:“这次王爷回京述职,你的婚事大约也会在这段时间落定下来。”
周作略微皱了皱眉头:“嗯,早有预料。”
王妃见他不甚乐意,忙说:“远国公府那个大小姐,母亲在宴席上见过几次,明媚大气看着和你很是相称。”
“虽说生母走得早家里那位是个继母,但没娘的孩子早当家!知儿莫过母,你那倔脾气需得要个稳重知礼的世子妃方能劝得住你!”
“等你成完亲生了孩子,王爷也能安心在外练兵。到时候为你在朝中寻份差事,可不能再出去和那些纨绔子弟厮混成天不着样。”
谈起婚事和以后的打算,周作都是一副淡淡然的模样,让人拿不准他心里的意思。王妃说这么许多,只得了周作一个“嗯”字。
知儿子对婚事有抵触,王妃叹口气:“皇上最近几年偏宠丽贵妃,你表哥和姨母在前朝后宫也日渐式微,这次我们与远国公府的婚事,也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母亲不必多言,其中分寸,儿子明白。”周作也不是那脑子灌满浆糊的蠢纨绔,孰是孰非孰轻孰重他心里自然有数,如今乾坤未定一切都是变数,若往后人为刀俎他为鱼肉,怕是人人都想来踩他一脚。
王妃欣慰地点点头:“你明白就好。如今世子妃还未进门,你的后院里除却冉冉就不必再添人了。咱们府上的事朝野上下都盯着错儿,切不可给远国公府难堪。”
“冉冉这孩子我也算看着长大的,性子温顺也识大体,你若是喜欢往后问了世子妃的意思也可以提个贵妾,但在嫡长子落地前,就别抬些旁得莺莺燕燕进来惹世子妃不快。”
温顺?
周作想起初见那日小姑娘倔强地咬着唇蹙眉不肯妥协的小模样,啧,可不见得有多温顺。
“再说吧。”周作意兴阑珊,想着也有一个多月未曾见过她,今日旧事重提倒又勾起他几分兴趣。
也不晓得现在那骨头尝起来到底还硬不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