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后世的种种瞎指挥有一大半是没有经过认真的调查就拍脑袋决定作战造成的。
赵枢不管在扬州还是在苏州,都尽可能搜集方腊的种种情报,剔除对方腊的种种污蔑和为了索要军饷夸大其词的说法,在船上跟何灌、韩世忠分析一番之后,赵枢用毛笔将敌我双方的优势和劣势明明白白地写在了纸上。
方腊军的优势是得民心,
不错,这真是一件非常讽刺的事情。
方腊起义之后,那些被盘剥的快要崩溃的两浙路、江南东路百姓纷纷响应,再加上民间很有声望的摩尼教配合,方腊军的兵力很快就突破了两万,隐隐有点要突破天际的意思。
但这也是方腊的劣势所在。
方腊对投靠自己的人不加甄别使用,他的起义军已经混进了大量的土匪恶霸,还有不少人是跟着义军抢掠,却根本不支持甚至鄙视方腊,等待宋军平叛,他们自然又会回到朝廷温暖的怀抱。
宋军的优点就显而易见了。
他们可以随便调集全国的力量,大宋输个几次无所谓,两浙路的禁军打光了还算帮大宋清理冗兵了,他们只要有一次击败方腊就能对这支起义军造成伤筋动骨的打击。
但他们的劣势也很明显——
两浙路的禁军在吃空饷和送人头的双重打击之下早就已经团灭。
现在临时拉来的这些禁军都没有上过战场,
如果方腊聪明一点,作战更加灵活一点,宋军真的一时半会难以取胜。
战斗很快又得拖入僵持之中。
而现在,赵枢的身边跟着一个金国的观察员。
别看挞懒现在嘻嘻哈哈跟赵枢聊着江南风土,说着乔大侠大战聚贤庄的故事。
可此人久历沙场,如果拖得久了,肯定能看出宋军的门道。
他好不容易被赵枢唬住,也没一直提宋辽暗中勾搭的事情。
如果让他看出赵枢是在吹牛,以后的种种怕是不好推行。
何灌和韩世忠都为赵枢捏了把汗,
如果没有挞懒到来,他们先死守杭州,再一边训练部队,一边灵活打击方腊还是可以做到。
可现在部队中有大量的新兵,像韩世忠上次那样快速穿插打击很难做到,如果有所折损就麻烦了。
“大王,不行咱们就先把那个金人送回去苏州,有他在,咱们打仗都是束手束脚的。”何灌无奈地出主意道。
赵枢摇头道:
“挞懒未必愿意回去,
再说如果回了苏州,说不定又知晓了大宋的底细,以后我还怎么忽悠他。
所谓装逼还得自身硬,我就把他带在身边,不怕他不乖乖中计。”
几个狗腿面面相觑,心道赵枢之前展现出的种种手腕确实厉害,可打仗这种事不是自己一厢情愿就能办到。
方腊的部队经过几次搏杀,捡了不少宋军的装备,已经不是之前的乱民可以形容,赵枢如果太轻敌,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放心,本王虽然不会打仗,但基本的套路还是明白的,良臣与何钤辖手下有多少精锐敢战的士卒?”
韩世忠和何灌对视一眼,稍稍盘算,何灌叹道:
“称得上敢战的只有之前跟随良臣之前奇袭方腊的五百锐士。
剩下的兵士虽然勉强算是军纪不错,可真打起来,未必敢向前厮杀。”
何灌毕竟是在西夏战场上厮杀过许久的人,这些禁军的精神面貌已经不错,但在西军的面前依然是上不了战场的杂鱼。
这些人只怕看到西夏的铁鹞子就会直接吓尿,这样的兵无论如何都不能称一声敢战。
赵枢笑眯眯地点点头,轻声赞叹道:
“五百啊,不少了。
这一路好吃好喝伺候着挞懒,也是时候让他表现一下了。”
何灌一怔,脱口道:
“大王想让那金人跟我等一起冲杀?这又何必?
战阵之上就算多一二猛将又岂能左右大局,何必壮金人声威?”
赵枢呵呵笑道:
“壮其声威?未必吧。
何钤辖难道就不想了解一下,金人是如何轻易杀的辽国土崩瓦解的?”
·
两浙路制置使陈建也知道大敌当前率众拜神的操作多少有点那个。
他生怕赵枢狠狠斥责自己一顿,再指责自己把两浙路折腾的一塌糊涂,可没想到赵枢居然一点没有责备的意思。
相反,纷飞的小雪中,赵枢笑眯眯地走入拜祭诸天神明的道场,他上了一炷香,非常虔诚地向神明拜了拜。
跟随赵枢一起来的挞懒也在众人的盛情邀请下参加了这场民俗活动,朝着自己也认不全的神像拜倒,口口声声念着也不知道神佛能不能听得懂的东西,众人一片宁静祥和。
陈建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开始向赵枢大吐口苦水。
他告诉赵枢,方腊的大军并不是之前预计的两万,现在已经不少于七万,甚至有可能突破十万!
其中先锋、军师陈箍桶拥兵一万,已经杀到了杭州左近,约莫三两天就会对杭州城发动猛攻,杭州这么多年武备松弛,毫无城防可言,只要陈箍桶进攻,杭州一定会被瞬间攻破。
赵枢摆摆手制止了陈建的诉苦,微笑道:
“陈制置的辛苦本王看在眼里,两浙路糜烂,就算陈制置有过,也只是微末之过,平贼时再立功勋便是了。”
遇到这种问题的时候分锅也没必要,最重要的就是快速让陈建恢复到工作状态。
这位四十岁的文官号称“不倒翁”,虽然满身带着大宋官场的臭毛病,但总体来说还算是个能吏。
蔡京写给赵枢的手札中也表示了对陈建的欣赏,赵枢自没有必要一上来就拿对付贾諲的手段来对付他。
他和颜悦色地道:
“陈制置已经尽力了,这样,你帮本王做件事。”
陈建巴不得赵枢给他安排任务,赶紧诚恳地道:
“大王但说无妨。”
赵枢平静地道:
“陈制置应该认得陈箍桶吧,给他下战书,约他三日之后决战!”
陈建怔了怔,本想下意识地劝赵枢三思,可他随即又感觉味道不对。
“我……不不不,臣,臣,臣根本不认得如此反贼啊。”
“呵呵,”赵枢笑道,“陈制置当然不认得此等反贼,但是陈制置的手下肯定有人认识此人,没关系的,尽管联系。
告诉他,本王说他的先头部队是一群散兵游勇,有本事就来杭州城下跟我军决一死战,本王亲自出城,跟他们好好斗上一斗。”
“出,出城?”
“是啊,就出城。
我大宋军事之前远迈前代,跟一群乱民打,就算缩在城中打赢了又算什么功劳?
要打就在城下跟贼人好好斗上一斗,也让金人看看我大宋手段。”
陈建脸色煞白,双腿已经开始微微发抖。
坏了,完了,
我就说被方腊打到家门口不是最坏的事情,肃王完全是疯了,他是不是对大宋的禁军战力有什么误会,居然还把一个金国人千里迢迢弄到这来看他打仗?
这下麻烦大了。
如果他被乱民杀死,只怕我全家都要被流放。
如果他不死,看到这一战打的如此丢脸,我估计还得被流放。
我总不能告诉肃王,其实大宋的东南禁军都是一群平白消耗粮食的废物,其实连乱民都打不过吧……
挞懒听说赵枢已经下了战书,自信满满地要跟敌人决战,对赵枢也多了几分赞叹。
别的不说,都说大宋文弱,可还有敢以少敌多的大王,就凭这个,宋军也不能轻视。
今天正要看看这肃王如何用兵。
挞懒正想着,见何灌提着一杆突枪、一把掉刀朝他走来,韩世忠也拎着一领铁铠,拉着一匹骏马,两人脸上都是非常真诚恭谦的笑容,倒是让挞懒有点摸不到头脑。
“这是?”
韩世忠皮笑肉不笑地道:
“大王久闻将军骑突战法天下无双,今日还请将军展示一番,我等愿以师礼相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