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雅书一时呆住:“都——死了?”
他瞬间就想到:太女的侍奴可是绝佳的出路了,这些侍奴怎地这般没福。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苍白着脸,嘴唇嗫嚅,却发不出声音。
哪有可能所有的人都没福呢,这么大批量的死亡,用膝盖想也知必是有异。
他不死心地问:“是,殿下?”
任飞语心里且不赞同太女的行事,面上却不能带出来,只说:“是呀,殿下为着妳日后的清静,可谓煞费苦心。”
任雅书感到一阵窒息。
太女殿下同他的婚事,也就是近几年才提上日程,太女杀了那么多人,怎么能说全是为了他?
可又想到,太女尚小,二人未议亲时,怕是也轮不着她享乐,就闭上了嘴。
太女果真是为了他?
任飞语见弟弟似是听进去的样子,心内松了口气,继续劝说:“便是殿下不是为了妳,也是为了正夫位上的那个人。妳得了这个位置,不就享受到了殿下的照顾?都是一样的。”想了想,又道,“若是觉得有伤天和,成亲之后好生劝着殿下些就是了。”
至于劝不劝得动,太女会不会继续如此行事,就不是他能管得着的了。
任雅书乍闻此事,还需要时间消化,连亲姐是什么时候告辞下车的都不知道,只囫囵应了几句,就拧眉思索。
直到两位侍奴重新上得车来,才略略回神。
这天没赶上宿头,一行人就地扎营。
底下人回报说,明日再赶一天的路,就到京畿左近,不出意外,后天就能到家里。
殷夜熹算了算,回程足比出来的时候多花一倍的时间。
因要假扮太女,她这几天一直与太女待在同一辆马车上,太女躺着她在旁边蹲着,太女卧着她在旁边坐着,好不憋屈,一程路晃下来,腿都麻得不像是自己的了,因此这会儿得了空,她就要求外出走走。
替身要外出,太女身边的大宫婢自然要跟上。
茉心根本懒得伺候她,不想离开自家主子身边,闻言就拒绝:“吃过晚膳再在帐前转几圈就行了。”
殷夜熹露出微笑:“也好。”
茉心正觉得奇怪:这位何时如此乖顺?
就听身后太女一声嘤咛,醒来了。
太女幽幽转醒,打眼看到个穿着她的衣服,打扮得同她一般无二的女子坐在帐前,脸色瞬间就绿了。她颤声叫:“茉心,她怎么在这里?”
茉心忙上前扶太女坐起,手快地往她背后塞了几个大迎枕,口里应道:“陛下吩咐过,这几日都与殿下同吃同睡的,殿下还记得吗?”
太女此回病得不轻,又受了寒,难受得紧,太医给开了安神的药,让她一路能舒服些,不被马车晃吐。
可是几天的安神药又哪里是那么好喝的?直把太女喝了个头昏脑胀,全身无力。
太女白日赶路时昏睡,夜里清醒得像只耗子,这会儿正是药力失效,她人清醒的时候,却怎么也接不上趟,直到茉心提了几句,才将事情串起来。
太女脸色难看极了。
她只喜欢在镜中看到自己的样子,而不是有自己的表情动作的另一个人。
茉心知道她的心思,就要将人赶出帐外,外头却进来个密卫通秉,道帝后请太女过去一同用饭。
太女已醒,殷夜熹本该退下,谁料太女浑身无力,得茉心和萃心搀着才能走两步,二婢略一松手,太女软得像面条的双腿就不自觉地往下跪。
不仅如此,哪怕是扶着勉强坐下了,太女觉得头昏得厉害,看东西都看不清楚,只能支着头歪在椅背上,有气无力道:“扶孤躺下。”
她暗自心惊:孤的身体已经破败如斯了吗?
殷夜熹不知太女心中所想,只觉得太女恐怕是安眠药吃多了的缘故。
任谁这么被药物日夜颠倒个几天的,也会头晕目眩,更何况太女身上还不舒服。
殷夜熹替太女赴小宴,看到了任雅书,还有其她同皇家沾亲带故的人。
皇帝笑着说明天就能到家了,大家也要回去修整,就开了这场小宴。
殷夜熹同各人打了招呼,找到自己的座位,才坐好,皇女灿就问:“太女姐姐,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晚?可是身上又不爽利?”
她语带关切,表情也像是很担心的样子,眼神里却透出一丝探究与攻击性。
因为赶路,殷夜熹已经好几回同帝皇及江贵爵父女俩一同用膳,往常无论她来早来晚,也没见殷灿如何,今日她这番作派,殷夜熹一想就明白了。
前几天她不作妖,是因为在场的都是家人,今天人多了些,她才挑起话头。
太女的病情在皇家也是个秘密,如江贵爵和皇女灿这样亲近的,才能感觉到一二,其她远一些的人是绝对不知道的。
不过殷夜熹又不是真的皇太女,应付了几句,就神色如常地开始用膳。
她年轻胃口好,就算不故意做戏,要表现出太女的健康样子,也能吃得很香,殷灿观察了一会儿,见她真的没有半分不适的样子,心中疑窦慢慢压了下去。
刚才大家都到齐了,太女才姗姗来迟,皇后一脸神不守舍的样子,明摆着太女有什么问题。
谁知等她出现,能吃能喝,只除了崴伤的脚还略有些不便外,并无一处不妥。
殷灿觉得怪异,却又说不上来。
等到宴散,她问江贵爵,才觉出不同。
“对呀,皇后怎么都不看太女?”
明明太女未至时,皇后一直看着门口呐。
任雅书赴完小宴回来,也一脸若有所思。
太女看起来爽朗大方,眉宇间明媚疏阔,半点不似阴私小人模样。
反倒是皇女灿,一脸跃跃欲试想要揪出太女小辫子的样子,看着就是个心思不纯的。
皇家仅有二女,都能斗得跟乌鸡眼似的,若生多了庶女庶子,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
他忽然释然。
太女手段狠辣些便狠辣些吧,总比心软的好,若太女对谁都怜香惜玉,怕他还未过门,就得当爹。再说了,太女行事虽狠,却有章有度。良家儿郎她是绝对不碰的,至于侍奴们,本就是个物件儿,又有什么要紧。
殷夜熹吃了个饱,心满意足地去睡觉。
茉心在背后啐她:“三辈子没吃过好东西似的!”
她扬扬眉:“确实没吃过。”又道,“每样菜都吃空了,外人便猜不到太女殿下喜欢吃什么。说起来,还得赏我呢!”
直把茉心噎了个半死。
茉心想说,皇家自有法度,不让人看穿是基本准则,但那也是每样菜都吃少少一点,并不是把菜都吃光啊!那么多道菜呢,每样来一两口,还不够塞她的胃!
殷夜熹却不管那么多。她和太女同车时,太女用茶用点心都没她的份,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有机会吃,还是吃好的,当然要多吃一些。
以往在替身院里,餐餐有定律,还不觉得,只心心念念想怎么获得自由。来出任务了才明白,甚自由民主,公正法治,在饿肚子面前,通通是空中楼阁,可望而不可及。
怪道后世的领导人要将富强放在头里,“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注)”,管子诚不我欺。
最基本的生理需求都得不到满足,让殷夜熹想重获自由的愿望更加迫切。
她倒是想过在出任务的时候,寻个机会一走了之。然而以往的任务多在宫里,今次好不容易出了趟门,却让她直接打消了念头。
且不说皇家卫队这许多,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即便都是饭桶,围也围死她了,就凭她沿路看到的景象,纵然能成功逃脱,又能以何为生?回到丁家卖豆腐吗?然后再被皇家抓一回?
再被抓住,可没有如今这般好运,还能留下条命了。
想到勤劳善良的养父,殷夜熹的心沉沉的。
她一直不敢去细想丁家养父的事情,怕自己想太多,自寻烦恼。
然而有些事不是她不去想,就不会发生的。
殷夜熹仰头吸了口气。
乍然吸入一大口空气,殷夜熹差点呛着,慢慢调整好节奏,才徐徐回转,压下了喉间的咳意。
时值中旬,明月渐盈,厚厚的铅云却将一切遮掩。
拜皇宫伙食.精良所赐,殷夜熹才没给吃出夜盲来,夜里能隐约看见轮廓。她收回目光,坚定信念:想要获得自由,唯有一途。
最后一天的路程走得甚是顺利,皇城里的兵丁早早就迎了出来,将长龙般队伍拥进京都城内。
殷夜熹在入宫前就换了密卫的衣裳,又戴起笑面,混入人群。
作者有话要说:注:俗语,出自《管子·牧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