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夜熹不留情面地将人赶走的行为辗转传到任雅书的耳朵里,侍奴茯苓听罢忙恭喜他:“公子,殿下这是看重妳呢!”
任雅书本来还没往这方面想,被他说得闹了个大红脸:“休要胡说。”
话是重话,语气却是软软的,没有半分威慑力。
另一个侍奴连翘闻言也笑道:“殿下只跟公子说话,只对公子笑,茯苓哪里胡说啦!”
任雅书好容易板起脸:“殿下的事情,哪里是咱们能妄议的?还不管好妳们的嘴。”
两个侍奴忙笑着讨饶。
主仆说笑间,任皇后派人来请。
任雅书没什么凶气地瞪了又开始偷笑的两个侍奴一眼,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发现并无不可见人处,便直接跟人过去。
往常在皇宫里的时候,任皇后就常宣任雅书进宫说话凑趣,舅姪二人之间很熟悉。任雅书才踏进房门,就清脆地叫了声:“舅舅!”
任皇后正在想事情,听到声音才惊动转头:“芽儿,到舅舅这儿来。”
芽儿是任雅书的小名,因他出生时白皙瘦小,家人觉得他像一根豆芽,故而如此叫。
任雅书乖巧应声,走到近前,坚持行完礼,才依言起身,曲膝行到皇后舅舅的跟前,挨着他坐下:“舅舅唤我何事?可是有好吃的好玩的给我?”
任雅书活泼爱笑,又会说话,天生自带一种亲热劲儿,任皇后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露出笑容:“小东西,又来贪我便宜。喏,舅舅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妳看得上的尽管拿去吧!”
二人说笑了几句,任皇后轻轻摸了摸任雅书披在身后的长发,斟酌着说:“芽儿,妳的生辰是在夏日里吧?”
任雅书点点头:“是六月莲花开的时候呢。”
正巧比太女小半年左右。
任皇后看着外姪子,心里有些为难,也有些感慨:“要办笈礼啦!”
任雅书似想到了什么,脸悄悄红了。
任皇后下一句却是:“妳娘就没想着多留妳两年?”
任雅书呆呆地摇了摇头,脸色慢慢恢复如常:“舅舅?”
任皇后不忍与他清澈的双眸对视:“妳还小,不知成婚乃是件大事,有许多妳想像不到的,所要承担和面对的事情。”
嫁入皇家,更甚。
任雅书从任皇后那儿出来后有些慌,心里没着没落的。
皇后舅舅说的是什么意思?是不想他嫁给太女姐姐吗?可这件事,怎么同他说呀?难道他能决定吗?
无论是太女,还是他,在这桩婚事里说是主角,其实没有多少主动权,只能在皇帝划下的圈子里争取到更多利益罢了。
皇帝若不想考虑他,担心连着出两位任家的皇后会令外戚坐大,一道旨意下来,允他不参加待选,自由婚嫁也就是了,何必在他和太女多次接触后,又让皇后来提这么一句?
他再是聪慧,到底年纪尚小,想不明白,便去问了母亲。
任倾是这一代的任家家主,常年在外头跑生意,年前因为儿子的婚事特地从外地赶回来,准备将此事定下后,过完春节再出去。
听完任雅书的话,任倾脸上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冷笑。
这个弟弟真是翅膀硬了,以为这样就能摆脱任家吗?想得倒美。
“妳舅舅是心疼妳。皇宫内院不比外头家里自在。他嫁入宫廷许多年,也就省亲了一回,知道妳年少爱玩,提点妳呢!”
得了母亲的安慰,任雅书心稍定,回房去了。任倾却沉了脸。
当初任家投资当今圣上,不过是撒大网,捕大鱼,能捞着一个是一个,捞不着也没甚损失,不过几个儿郎,舍了也就舍了。反正儿子总归是要嫁出去的,嫁谁都不如嫁皇家体面。
自家这个弟弟人生得貌美,性格温吞,只爱诗书,一贯有些呆气,所以没捞着其她有前途的皇亲,没想到就她有了大造化,如今成为一国之父,令人钦羡。
也因为如此,任家的另一支一直想送人进宫固宠。
任倾嗤笑:说是固宠,其实是想分宠,甚至想取任皇后而代之吧!
任皇后有今天不容易。
任家再是豪富,那也是在宫外,在民间,宫里她们还插不进手去。任皇后刚嫁给今上时,很是过了几年艰难的日子。
本来成了婚的皇女,应该出宫别居,若有封号,必须远赴封地就蕃。但今上出身寒微,生父是个最低位份的宫人,生下她没几年就过身了,无人替她筹谋,给封号封地一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好容易等母皇随便搞定了她的婚事,又去忙更得宠的皇女的事情,就把人搁置了。
也幸亏这几年的空白,让还是个皇女今上争取到了时间,任家花钱如流水一样给她堆药,硬生生将人从病歪歪的活不长久的病秧子给扶了起来。
之后机缘巧合,让她得了帝位,任家乘着东风,青云直上,到了今天。
太女身上流着的是任家的血,如若经营得当,任家的子孙就有靠了。
可是太女病弱,比之今上从前更甚。这件事让想送人进宫分宠的任家另一支又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任倾与任皇后的母亲已经老迈,任倾接过了家主之位,这些年一面发展自身,一面还要打压亲姨,又不能真把一脉剪去,免得任家元气大伤,反倒给了其她人可乘之机,端地是费尽了心思。
她知道任皇后的意思。
这位亲弟弟坐在至尊之人身边十余年,竟然还存着可笑的善良,真是太天真了。
太女的身体越发糟糕,身为太女亲姑,和大瀚最大药材商的任倾怎么会不知道?
这些年她与皇帝弟妻周旋,拖着不给太女用当初给她用过的秘药,自然是存了私心的。
太女若被早早治好,还有她任家什么事?
未来的太女正夫当然,也必须是任家的儿郎,此事才能继续。
至于太女殿下的那些个无伤大雅的小爱好,长期给太女提供化尸水的任倾并不以为意。
任皇后到底是个男人,男人嘛,格局不大,心眼不少,成天只想着情情爱爱,没点出息。
太女是天下间除了帝后外最尊贵的人,有些个癖好又怎么样呢?只要她识大体,懂得顾全大局,完美毁尸灭迹,别人就算知道个一星半点消息,又能拿她如何!
至于因为此事就认为太女并非良配,反去劝退娘家外姪的任皇后,实在是男人之仁,不可理喻。
太女杀伐果决,做事谨慎,不过是玩玩男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不过任皇后提醒得对,雅书尚小,又常年浸淫医药学术,甚少接触这些,若乍闻此事,恐怕会受到惊吓,她身为人母,自然是要好生教导儿子,才能更好保护太女。
任倾叫了女儿来,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挥手让她去吧。
任家大小姐任飞语领了母亲的差事,第二天一早大家启程的时候,弃了马匹,翻身上了弟弟的马车。
任雅书对这个长自己几岁的姐姐十分信任依赖,见状笑着打趣:“怎么,昨日我请姐姐,姐姐不来,今日觉得车上好啦?”
回程的路上起了风雪,加上太女病况不太好,队伍走得较慢。任雅书心疼姐姐顶风冒雪,昨日就想请她上车躲雪,被她以女儿家就是要经风雪的理由拒绝了。没想到今天雪小了些,她反倒上来了。
任飞语抖了抖肩上的雪粒,随口道:“是啊,来芽儿这躲一躲。”
任雅书同她一块儿长大,小时候就当她的小跟班,敏锐地感觉到了她有话要说,于是安排两个侍奴去后头的车里取书。
打发走了侍奴,车厢里就只有姐弟二人。
任飞语想到母亲的嘱托,觉得弟弟也该早些知道太女的秉性,只是一时不知如何张口。
在她看来,太女身为东宫之主,天下未来的主人,玩个把男人自然不是事。但是为了不传出好色的名声,将每个伺候过她的男子都杀了,就有些过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
太女不愿此事被世人所知,办法有很多。
比如把这些男子都圈养起来做活,或者一碗热油烫坏嗓子,再卖去那下等地方。总比杀人化尸要便宜。
化尸水材料难得,她们任家倒不是供应不起,只是能有更省钱省事的法子,为甚不选,她很不理解。
倒是任雅书先开口了:“姐姐,外头下着雪,再拖下去茯苓、连翘两个该冻坏了。”
任飞语回过神:“妳就是心善。”她顿了顿,“殿下身边是有人的。”
任雅书莫名其妙,太女身边自然有人,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双眼瞪大:“姐姐……”
任飞语嗯了一声:“不过不会妨碍妳。”
任雅书双肩微垮:“竟是因为此事……”他重新打起精神,强笑道,“我其实有心理准备。那毕竟是殿下。”
贵女在正式成婚前有几个小侍,再正常不过了。
至于从前为什么从未传出过名声,也许是太女对他们并不热络。等他嫁入东宫,打发他们嫁人便是。
任飞语打破了他的幻想:“殿下有过很多人,今后也可能会有。妳别醋,反正他们不可能跟妳争。”
任雅书这回沉默了更久,才轻声问:“很多,是多少?”
任飞语大概比了个数字。
任雅书喉咙发干,双手紧紧抓着手炉,指尖都泛白了。
任飞语见不得弟弟如此,让他宽心:“都说了不可能和妳争的——他们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