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天,遮挡住暗沉的天幕,雷声在天际上翻滚着,犹如一条游龙,偶尔映在地面上,砸出一道白光。
十三天了。
终于要下雨了。
剑尖埋于黄沙中,三千背靠在刀背上,刀面上反射出的光,映出一张闭着双眼,似乎极为疲惫的面容。他身上的鲜血极多,覆盖在他的衣衫上,血迹凝在其上,厚重得如同常年未洗的污垢。
黄沙很轻的扬了起来。
不远处的男子身量极小,贼眉鼠眼的,身上毫无杀气,若是被扔到人群中都会以为这人是来偷东西的,现今被扔到狩猎场,又误以为是路过的。
三千忽而咳嗽了起来,他咳嗽得极重,额角处的青筋隐隐乍现,面上的血迹如枯败的花儿越发暗沉起来,加上那张雌雄莫辨的面孔,更是显得脆弱不堪。
但阿一不敢上前。
十三天,两百人已经死了大半,只剩下不到三十人,能活下来的,怎么可能脆弱得一张纸都能戳破。
也或许,刚才打斗了一场,内力耗费了大半?
阿一盯着不远处的少年,最近他守了几个人,但那些人身上的凶戾气都太强了,一看都不好接近,好不容易遇见个内力一般的人。
最重要的是,阿一没食物了。
阿一咬了咬牙,剩下的人都跟个人精一样,谁知还能不能追踪到其他人。
阿一转动骨节上的指环,银针穿破风沙,冒了出来,直击少年。
“噌”得一声,刺进少年的腕上,少年蓦然摇晃一下,一手撑在地面,吐出口血来。他硬撑着看向四周,眼眸带着警觉,似乎在查找潜在可能的人员。
阿一眼睛一亮。他刚动了动身子,却发觉脖颈一凉,眼珠子无意识的转动了下,顺着凉意,望了过去。
面前站着个少女,雪肤红唇,面无表情。
阿一条件反射的驱动内力,准备逃跑,身子刚移动一寸,却蓦然间撞到一个人。
眼珠子又违背了他的意愿,转了几圈,望了过去——是刚才那个吐血的少年。
他中计了。
十四眼疾手快的封住阿一的穴位,刀尖抵在阿一的喉结处,嗓音慢悠悠的:“带我们去找其他人的踪迹了。”
她漆黑的眼眸盯着阿一,外露的戾气迎面打在阿一的面上,恶狠狠道:“不然,我就杀了你。”
锋利的刀尖几乎划破阿一的脖颈,阿一看着少女眼疾手快的动作,知道她是真的会杀了自己,本能的害怕让他不自觉的缩了下身子,不住的点头说道:“好的好的。”
三千看着十四面无表情又故作凶狠的面容,不知为何,明明厮杀了十三天,厌恶极了杀气和戾气,看到十四这样,心里却涌出些莫名的情绪,让他忍不住的弯了眉眼。
他刚一弯眉眼,十四凶戾的目光便望了过来。
三千下意识的遮住笑容,他轻咳一声,看着十四:“走吧。”
不到三十个人。
他们必须熬。
厮杀了这么长时间,内力都耗损大半。
狩猎场这么大,若是能熬下去,或许也能活下去。
最近没人出头去杀人了。
但十四和三千没办法——他们没有食物了,必须去抢食物了。
两人又亲眼见过阿一的追踪术,这才设了个计,让阿一上钩。
阿一苦着一张脸,鼻翼扇动着,闻着味道,眼珠子却无意识的往下,看着剑面,他又是害怕的哆嗦一下。
他的武功并不强,靠得全是追踪和逃遁。
阿一鼻翼扇动得极快,分辨着其他人的味道,在闻到北面的味道时,他顿了顿,眼睛里闪过恶意,面上却仍是一副老实呆怔的模样。
阿一的眼珠子转了转,他低着头,小心翼翼道:“北面!北面肯定有人。”
十四和三千对视一眼。
阿一缩着脑袋往前走。
黄沙漫天,雷声又翻滚起来,阿一刚踏出一步,刹那间的白光砸在他的脚步,他害怕一屁股坐在沙面上。
心里涌出些不安来。
但侵蚀心脏的恶意让他强忍着站了起来,做出一副老实的模样,往北走去。
灰黑色的天幕往下垂,似乎要压住沙漠,将整个空间按压得阴森可怖。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大口大口的咀嚼声和吞咽声响了起来。
十四俯爬在沙堆上,望着不远处的男人。男人蹲坐在地面,脊背微弯,肩膀极宽,看着背影,个子应当蛮高。他是背对着十四,十四只能看见他不停挥舞的手,听见空气里的吞咽声。
应当是在进食。
像是野兽那样…进食。
十四眉眼微皱,她预想到——这是个极为危险的对手。
阿一的眼珠子又转了起来,他的喉咙里发出道极轻的声音,又迅速被三千点了哑穴。
可是,已经晚了。
男人很轻的扭过头,看了过来。
滚雷响彻天际,白光一闪而过的映在男人的面上,露出那张鲜血淋漓的嘴唇,和手里提溜着的肉。
肉。
肉?!
狩猎场上怎么可能有肉?!
除非是…人肉。
十四一想到这个可能,都忍不住呕吐起来,她极力压住胃里的恶心,手中的刀柄捏得更紧了起来。
疾速的风声仰面砸了过来。
极快、极强。
强劲的内力几乎按压住十四,她的瞳孔皱缩,脚步连移都无法移动。
箭矢“噌”得冒出,直冲男人。
这冒失的一击,反而使男人露出稍微破绽,十四也能移动起来。
男人却发狂起来,他伸出手来,指甲长得如同鬼怪,直冲十四而来,却蓦然一晃动作,伸手刺破逃跑的阿一。
男人的手上挂着破破烂烂的阿一,他歪了下头,不知是从腹部发出的声音,粗粝又带着嬉笑:“我这人…最讨厌逃跑。”
他话音落地,直勾勾的看向十四,望着十四那张艳如春花的面孔,吞咽起来,混浊的眼珠子带着欲望,桀桀怪笑起来:“我好久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小姑娘了。”
剩下的这两个杂碎,少女的内力显然强了些。男人伸出手,速度极快,冲了过来,直击三千。
先解决这个杂碎吧。
他好久没有上/女/人了。
男人的喉咙里发出笑意,混浊的眼球满是难言的恶意和欲望。
三千心里涌出股莫名的怒意,他捏起剑柄,冲了上去。
眼前的男人身手太强。
三千和十四根本无法杀死眼前的男人,他必须拦住男人,让十四逃跑。
他的内力一般,只能发出一击,必须竭尽全力,才能拦住男人。
只此一击。
三千将内力涌进剑尖,刺了上去。
指甲刺进三千的肩膀,他强忍着痛意,将剑尖刺入男人的左胸,鲜血喷涌而出。男人却笑了起来,他的内力逼出剑尖,指尖又一击的刺进三千的肩膀。
三千如同破布般,砸响沙面,他一手撑在地面,吐出口血。
男人笑了起来,他的身影如鬼魅一般,往前走着,冲向三千,蓦然间却感觉右胸一疼,望了下去。
刀尖刺破他的右胸,鲜血直流下去。
男人愤怒的眼眶都红了起来,他“啊”得一声,内力逼迫着刀尖落地,心里却生出些不安来——他没有感觉任何杀意。
少女站于他的身后,衣袍无风自动。
虎口虽被震出了鲜血,刀柄却依旧紧紧的握在她的手里。
又是一击。
刀锋划过空气中扬起的沙砾,却未伤它们分毫,直冲男人。
她的内力…又增强了。
男人心里生出股恐惧,他的动作不再磨蹭,快速上前,准备杀了眼前的少女。
女尸也不是不行。
十四敛眸,仰首避开这一击,刀尖不管不顾的刺了进去。
只攻不守。
这样才能最快获得胜利。
她躲过男人的动作,用力将刀再次挥了过去。
男人的指尖几乎陷入十四的胸廓时,浑身却一震,他缓缓扭过头。刚才那个杂碎又站了起来,浑身都是血液,却将剑尖对准了他的胸廓,使劲的刺了进去,又碾了碾。
眼前这个杂碎笑了起来。
是一种安抚的笑。
男人彻底被激怒了,他的身体内爆发出极强的内力,直冲三千。
三千的喉结一紧。
他知道,自己抵抗不住。
机关“噌”得一声,箭矢落下,冲向男人。
男人恶狠狠的拔出手中的箭矢,强劲的内力直接将三千震了出去,他一手按住胸廓中的剑尖,直接拔了出去。
他的内力太强,根本无法靠近。
十四直勾勾的盯着男人,她要找出此人的破绽。
只要是人,都会有破绽。
男人转身过来,十四停在半空,她看着男人有些铿锵的左手,又移到三千刺入的左胸廓和自己刺入的右胸廓——那里有个血洞。
他是个人!!!
是有心脏的。
三千的内力没有她的内力强,为何男人的左边的血洞看起来更为可怖呢?
男人的指尖刺进十四的肩头,她直愣愣的停在半空,手中的狂刀却蓦然刺进左边血洞偏左。
“咚咚咚——”
心脏停了。
雷声也停了。
十四在男人目眦俱裂的视线里,将刀尖又碾了进去。
她猜对了。
他的心脏只是长偏了一点,还是在左边。
男人发出疯癫的笑声,他周身内力涌动,彻底爆发出来——他要自爆了。
十四想要封着男人的穴位,可浑身疼痛,根本无法动弹。她的眼睛酸涩,视线几乎晃荡,竭尽全力的用体内最后一点内力,冲上前去。
疯癫的笑意停了下来,男人的眸光带了些不可思议,他望着自己的身后——少年浑身是血,弯着腰,封住了他的穴位,剑尖又碾进他的心脏。
“哐”得一声,男人从天边落下,砸响地面。
昏沉的天幕又压低了些。
下雨了。
十四隔着茫茫雨雾看向不远处的三千。
两人面上、身上都是血液,狼狈不堪,眸光却越发清亮,视线在空气交错,停留一瞬,又纷纷错开。
疯长的心跳声激烈的鼓动起来,三千微弯起腰,腰间却横了双手,耳边是十四冷淡的嗓音:“没事吧。”
她的唇边绷直,面无表情,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吐字时却不自觉的带出些讽意:“蠢货。”
三千看着她依旧面无表情的侧脸,用完好干净的衣袍擦了擦十四微颤着又布满鲜血的双手,嗓音放轻,带了些委屈:“我有点疼。”
“十四。”
这是个很普通的桌子。
透过窗棂隐约传来的丝竹管弦音隐隐的安抚着她体内的蛊虫。
十四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凳上,望了过去——二十个人。
除却三千外,还有十九个人。
他们大多都交过手,都是同一个狩猎场里活下来的人。
十四和三千杀了那个嗜人肉的男人后,又躲了两天。狩猎场只剩下最后二十个人,他们又被蒙上了黑布,带进了这家“客栈”。
食色,欲也。
这家“客栈”什么都有——无论是国色天香的美人儿,还是“琼浆玉液”。
厮杀十几天的牛羊终于被送入了温柔乡。
整整三天,他们每天亥时都需要服用解药。
而今儿辰时,便被人聚集在这里。
十四能感觉到屋外守在许多人,他们的内力都极为深厚,她不动声色的望着屋里另一个陌生的男子。
他穿着身青袍,温文尔雅的分派着任务。
三十天时间,两两结合,完成任务。
而他们体内的蛊虫,却是三十天一发作。
来回的路途大概都要十天,他们真正做任务的时间,只有二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