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仔细擦着剑鞘,破空的气流声“啪”得声,落在窗花上,她的手一顿,剑鞘已然敲在窗棂上。
夜风透过敞开的窗棂吹了进来,十四抬眸撞进一双盛满星河的眼睛,她面无表情的起身,拿起剑鞘,将长剑合入,这才又慢吞吞的掀起眼帘:
“有事儿?”
“女郎,我带你见个好看的东西。”
十四这才注意到,
客千州又换了套衣裳。
这次是身月牙色的直襟长袍,似云似烟,袍内绣着山茶花的样式,腰间系着同色样的腰带,衣裳垂感极好,衬得他的身姿更多了几分挺拔。
虽是半束发的模样,但额间没有碎发,露出鲜艳似血的红痣,多了几分少年气的艳。
十四拒绝的话一顿,她随意“嗯”了声。
夜风柔和,笼在两人的身上。
他们并肩坐在崖上,对面山间的瀑布声隔着层层的山林,只能听见极小的轰隆声。
月亮垂挂在天际,又低又近,似乎伸手就能抓到,它的光晕映在地面,将地面照出片亮白色。
十四面无表情的拍着落到她手背的飞虫,唇角绷直的看向客千州。
客千州眼眸清亮的看着她,将手中的驱除药绕着十四倒了一圈,抢在十四的话前说道,眉眼弯了起来:“看月亮。”
十四顿了顿,又移向天边的月亮,又收回视线,强忍着剑出鞘的冲动,嗓音寡淡:“我不太喜欢看。”
十四刚准备起身时,就看见客千州伸手攥住她的衣袖。
十四顿了下,没绕开,看清客千州眼底一闪而过似有些落寞的亮光,心底涌出几分道不明的情绪,她还未理清这种情绪,下意识的凑近客千州,嗓音里带了些疑惑:“小公主,你是哭了吗?”
客千州疑惑的眨了眨眼,转瞬他抬眸看向十四,嗓音又轻又低:“女郎,我小时候比较顽皮,家里人都不喜欢我,只喜欢我哥哥。小时候哥哥想要看月亮,好多人都陪着他。”
“但没有人陪我。”
他的眼瞳纯粹又漆黑,唇角却耸拉下去,显出股无辜的可怜感:
“女郎,你也不想陪我吗?”
他扭过身,侧脸寂寥又落寞,嗓音放得很低:
“那我一个人看吧。”
十四茫然的眨了眨眼,
小公主小时候这么可怜的嘛。
十四的视线扫过地面上的药粉,慢吞吞的坐了下来:“是看月亮吗?”
客千州惊喜的望向十四,嗓音却带了几分为难:“女郎若是不想看,我一个人也可以看的。”
他将油纸包拿了出来,递给十四颗糖丸,嗓音带了些落寞:“我带了两份食物,女郎若是不想看,我只能一个人吃了。”
十四接过糖丸,塞到嘴里,面颊一鼓,咽了下去:“我陪你。”
客千州极为隐秘的勾了下唇,他眉眼弯了起来,纯粹又无辜,嗓音带着欢喜:“谢谢女郎。”
客千州撒的药粉是极有用的,飞虫再也没有侵扰过十四。
月亮下沉,裸露出一半的形状,形成个月牙形。
成群的萤火虫似乎从瀑布里面冒了出来,抖动着湿漉的翅膀,围绕在十四的身旁。
十四的眸中透露出几分惊喜,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抓,扑了个空,眉梢却带着难得的笑意。
客千州用余光小心勾勒着她的影子,喉结滚了滚,又忙移开视线。
曙光露出个尖角,光影照在十四的眉眼上,客千州无意识的伸手想要触她的面颊,却在意识到时,猛然收回手,耳尖通红的看向山林。
曙光下移,映在十四的眉间。
客千州下意识的伸手,替她挡住阳光,余光却扫见十四轻皱了下眉,又赶忙收回手。
十四睁开双眼,讶异的发现自己靠在客千州的肩膀上,扶了下肩,感觉自己难得睡了个好觉。
没有用安神香,梦里也没有大片的血腥。
唯有山林的清幽和湿漉的潮气。
她动了动唇,刚想说话,看见客千州的眼底迸发出欣喜:“女郎,快看,蝴蝶。”
十四下意识随着他手指的动作,看向山崖。
大片的蝴蝶从山林深处振翅飞去,瀑布溅出的水花碎在空中,被阳光一晒,多了些空白的透明。
十四向来与暗夜为伍,第一次停下脚步,望见初升的太阳和蹁跹的蝴蝶,她的眉眼难得弯了起来,看向客千州:
“客千州。”
她在叫他。
客千州的喉结滚了滚,又听见她难得含着笑意的嗓音:
“很漂亮。”
归期感觉有些奇怪。
先是客千州不知道从哪儿弄来辆马车,非要坐马车,再是十四竟然一声不吭的答应了这个要求。
归期百思不得其解,他一拉马车缰绳,下意识的“驾——”了声。
十四坐在马车内,看着对面的客千州。
他的手上缠着白布,面色苍白,偶有风透过车帘,吹进来的时候,还时不时的咳嗽一声。
看起来像是个病秧子。
十四想起昨夜的好眠,面无表情的移到客千州的身旁,常年来的警觉让她第一时间感觉到了客千州的身体僵直了瞬。
十四又小心翼翼的挪了半步,闻见客千州身上的浅淡香气。
酸甜的金橘味。
十四下意识的抬起袖子,嗅了嗅,什么味道也没有。
她暗想,怪不得是小公主。
身上还有股香气。
十四又凑近了半步,盯着客千州看,心里想着措辞。
客千州的掌心握紧又松开,喉结不安的滑动起来,身子无意识的往后仰,他受不住的错开视线,问道:
“女郎,怎么了。”
十四赶忙坐直身体,她的嗓音绷紧,眸光却紧放在客千州的身上:
“你昨夜洒了些什么香?”
客千州的心脏提起又放下,面露疑惑:“一些驱虫药。”
十四点了点头,又错半步的移开。
折叠在掌心的影子一点点的移走,客千州身子后仰,吐出口气,缓缓又徒劳的握紧掌面。
他的余光扫过十四白皙的侧脸,喉结滚了滚,弯腰起身,掀开车帘,嗓音含笑的对归期道:“小兄弟,轮到我驾车了。”
归期应了声。
车帘倏地被一只白皙的手握住,十四嗓音冷淡:“有人。”
几乎是在她的话音落地时,不远处的草丛里走出来个女郎。
粗布麻衣,脚腕上似乎是受了伤,用一截布料死死的缠住,肘上挎了个篮子,头巾遮盖住大半面容,露出半个光滑白皙的下巴,她低头闻着林间上的绿草,唇角荡起好看的弧度。
似乎是闻到了想要的东西,女郎伸出粗糙的指节,满意的摘下了绿草,放进篮子里。
归期挠了挠头,小声嘟囔着:“她摘草就摘草啊,为什么还要这么…痴迷的闻一闻呢?”
车轴滚过路面的声音响起,女郎有些惊喜的摘下头巾,抬眸看了过来,摘下象征身份的符,拦下马车:
“请问,你们是去幽州的吗?”
归期一拉缰绳,好奇的看向她的篮子:“是啊。”
女郎笑了起来,她的面容温婉,一举一动带着些难言的世家气派:“小女子是幽州济世堂的女大夫,今日偷瞒师父上山采药,未曾想误入猎人的陷阱,现今脚踝受了伤。望三位能带小女子一路。”
归期不知如何回答,他下意识的望向十四。
十四看着眼前女郎明亮的双眸,顿了下,略微点了点头:“上来吧。”
女郎一瘸一拐的上了马车,她的视线在客千州额间的红痣上停顿了下,眸间掩去几分讶异的色彩,又自然的颌首,她的举止总是透出股大气,嗓音温婉:“小女子姓楚,名嘉柠,家住幽州。还未问女郎的姓名?”
十四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嗓音冷淡:“我叫十四。”
楚嘉柠顿了下,她笑了起来:“十四女郎。”
她看向一旁的归期,笑意晏晏:“小公子叫何名字?”
归期咬着糕点,含糊不清,视线看着篮子:“归期。”
“归期小公子。”
十四看着她的篮子,眼眸中也略微透出些好奇来,却始终绷直着一张面容。
楚嘉柠似乎察觉到十四和归期的目光,她掀开篮子——里面都是些草药,有花、有根、有草。
她向十四解释道:“有些药物是用根入药,有些是用花入药,甚至有些要用昆虫入药。”
楚嘉柠说话的时候,眼瞳清亮,熠熠生辉:“女郎知道十灰散吗,它是用来止血的。最为神奇的是,它是用十种药物煅烧成灰而入药的。”
十四很喜欢看人明亮的眼睛,她不自觉的点了点,问道:“楚大夫那里有驱虫药吗?”
“有啊,等一会到济世堂,我便过去给你拿点。”
外面响起阵轻咳声,客千州拉着缰绳的指节收紧,他的嗓音虚弱:“女郎,我有话同你说。”
十四面带疑惑的掀开车帘,坐于客千州身旁,微微斜眸看向客千州:“小公主,你怎么了?”
客千州收紧掌心,他敛眸看了眼十四。
他的眼睛虽然掩了些不知名的阴影,却依旧很亮。
就如同,刚才楚嘉柠看着药草的眼神。
十四心尖蓦然收紧,却触见客千州早已收回了眼神,目视前方,嗓音又轻又低的自嘲着:“刚才听你们在马车内说话,而我一人在马车外面吹着风。让我突然想起了,幼时在家,母亲不喜我,总是围着哥哥说话,将我关在房间,避免我出去捣乱。”
十四又看见客千州抬眸看她:“女郎,你陪我说说话,好吗?”
他的指节灵活的编出个草蜻蜓,放到十四的手里,嗓音似乎更轻了,带着委屈和难受:“好不好?”
十四心里生出些异样来,她看着客千州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又看了看手中的草蜻蜓,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敛起眼眸,面无表情又妥协的问:
“小公主,你想说些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