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才,告示上写得是什么啊?”
身穿麻布,面容俊秀的青年刚想扭头,可被过多的人群一挤,身子控制不住的往后仰去,但还是半扭着头,拉着嗓子喊:
“老爷子,城主的小女儿昨夜丢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清不远处“刺啦”得撕告示声响,下意识的回眸望了过去,看见是个弱不禁风的公子哥,连忙好心劝道:
“公子,城主的小女儿昨夜丢了,这一没线索,二没人脉的,不太好找。”
告示被人撕掉,看热闹的人群也慢慢散开。
张辰的话音落地,感觉被一道冷冽的视线紧盯着,他下意识的看了过去———就见不远处的空地上,站着位女郎。
街巷拥挤,但以那女郎为中心,四周一尺内,无人踏入。那女郎穿着劲装,皮相极美,怀中抱着长剑,身上裹着内敛的戾气,一看就是行走江湖之人。
张辰行了个礼,就见那女郎向前走了两步,几乎是在他眨眼之间,便到了他的跟前。
十四抱着长剑,看向眼前的青年,嗓音茫然不解:“你认识我?”
张辰赶忙摇了摇头。
十四的声线冷了下去,她面无表情,指节往后移动,摸在剑柄上,一字一顿道:
“那你为何看我?”
狠厉的杀意几乎磅礴而出。
旁边却传来吊儿郎当的声响,刻意压低的嗓音又轻又缓:
“女郎,你穿着这身,好看是好看啊。”
“但邑城的衣裳鲜少有如此样式,这位秀才,估摸是没见过这种样式的衣裳,才多看了两眼。”
张辰抖着发软的双腿,他顺着身旁少年的话,磕磕跘跘道:“这位…女…女郎,公子…公子说得对。”
十四斜眼看向一旁的客千州,客千州晃了晃手中的告示,眉眼弯了起来,他伸出手指:“有五百两银子。”
十四闻言也看着告示,她并不懂中原字,眉眼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她的皮肤很白,不是白里透红的正常白,而是一种极其病态的苍白。
眉毛不深不浅,一双桃花眼,看人的时候,自带几分艳丽,但偏生她的杀气太重,眼底总蕴着层冷意。
可此时,她微垂着头,眉眼不自觉的皱着,看上去却莫名的有些乖巧。
客千州移开视线,喉结轻轻滑动,嗓音又轻又低:“邑城城主的小女儿,昨夜丢了。若是寻回,城主送五百两作为谢礼。”
十四倏地抬眸望向客千州:“多少银两?”
“五百两,”客千州又重复了一遍,他识时务道:“我三你七。”
十四绷着脸,点了点头:“行吧。”
楼阁掩于高大的竹林中,偶有鸟雀落于枝桠上,同丝竹管弦乐一起吟唱起来,四周到处都挂着红丝绸,连绿草铺陈的青板石上还残留着几分喜意。
十四抱着长剑,跟在侍女的身后,熟悉的转过几个拐角,来到前厅。
茶杯落地的声响从门缝里传出,碎片散落在地面上,十四面无表情的绕过碎片,抬手行礼:
“参见城主。”
邑城城主名叫莳俞,今年约莫五八,名下有三女一男,只有莳萝是嫡出,其余的都是庶出。
莳俞年少时娶了他的表妹为正妻,两人青梅竹马,身份恩爱。
奈何表妹身子一直不大好,极难受孕。
大夫调理五年,才堪堪怀孕,生下莳萝后,便难产而亡。
此后莳俞便未在续弦。
他的政绩一般,无功无过。
唯一令人诟病的便是那位嫡出的小女儿莳萝。
莳俞浓眉大眼,一眼看过去,给人的感觉就是憨厚老实。他的眉头紧紧蹙着,尽管听见如此年轻的嗓音,也还是抬眼看了过去,触到十四的面容时,眉头无意识的松开,一脸惊喜的站起,大踏步的走了过来:
“时女侠,几年没见。”
莳俞苦笑一声:“再次见面,没想到莳萝又丢了。”
十四望着莳俞,她面色沉稳,看上去说不出的可靠,她拿出撕下来的告示:“城主大人,能详细的说一下莳萝女郎昨夜是怎么不见的吗?”
莳俞坐在一旁,他揉着眉心,嗓音带着疲惫:“延儿,你来说。”
祁延同莳萝自小便有婚约,前几日刚成婚,回门便生了这般事儿,着实造孽。
十四面上一派冷淡,但眸光却紧紧追随着祁延的动作。
祁家是邑城首富,他穿着身金灿灿的衣裳,肤色冷白,模样俊秀,此时面色极为难堪。
十四注意到他的手紧紧的攥着茶杯,手背青筋凸起——看上去倒不像是担心,反倒是气得不轻。
祁延深呼一口气,指节绷紧:“莳萝昨日辰时一刻起床,吃完早饭,便一直在西苑看戏,未曾出来过。”
“你的意思是,莳萝消失之前,你见莳萝的最后一面是昨日辰时一刻。”
祁延的手死死的抓着茶杯,“嗯”了声。
十四没吭声,她的指尖无意识的敲在见剑鞘上,视线很轻的扫在祁延的身上,蕴着股凌冽的杀意。
客千州将杏仁酥推到十四的手边,起身向莳俞行礼道:“城主大人,可否让我们去西苑一观?”
十四的余光望见手边的杏仁酥,她看着半边脸映在光中的客千州,试探似的抬手碰了下杏仁酥,却听见莳俞问她:
“时女侠,是先去西苑一观吗?”
十四反射性的收回手,她绷着一张脸看向莳俞,点了点头,嗓音平淡无波:“行,先过去看看。”
她起身时,视线又突然扫了一圈,望向祁延,伸出手指:“你,带着我们走一趟。”
她中原话说得本就不大好,此时话又带着股生硬感,眸中蕴着层戾气和杀意。
客千州看向对面的祁延,嗓音含笑:“妻子丢失,祁公子想必也是极为忧心。麻烦公子带我们去一趟西苑。”
蜜罐里泡大的公子哥承受不住趟过尸山血海的杀意,手撑在座椅上,一张脸煞白的望向客千州,语气倒满是不可置信:“你们在怀疑我?”
客千州笑着道:“哪有的话,莳萝小姐是祁公子的新婚妻子……”
客千州的话音还没落地,就见十四的长剑已然出鞘,几乎是瞬时,便抵在了祁延的脖颈上,视线冷戾:“我再说一遍,去西苑。”
前厅彻底静了下去,唯有急促的呼吸声在厅内响起。莳俞一声不吭,底下的侍卫也只能装鹌鹑状。
祁延一张脸憋得通红,视线根本不敢看十四,闷声闷气道:“去就去。”
西苑沿着的道路上种满了许多杏花,偶有风吹过来,洒落一地。
十四抱着长剑跟在祁延的身后,眸光平静淡然,袖子却突然被人轻拽了下,她抬眸看着客千州,示意他说话。
小碟子被客千州递给她的手中,十四讶异的看着他,只触到他通红的耳尖,她下意识的捏起一块杏仁酥塞到嘴里。
甜味溢满她的口唇,十四紧紧的抱着长剑,望着他越来越红的耳尖,试探的说了句:“还不错。”
客千州抬眸看她,眸光一如既往的清亮,嗓音发低:“很甜的。”
十四点了点头,她按耐住想动的手,面无表情道:“我不喜欢吃甜。”
似乎察觉到她的话没有说服力,十四又添了句:“吃太多甜,对身体不好。”
她绞尽脑汁道:“会长蛀牙的。”
十四的眸光看着客千州几乎耸拉起来的眉眼,头一次注意到他左边的虎牙,愣了片刻,便见客千州大跨步的往前走了几步,耳尖通红的回了句:
“嗯,下次少吃点。”
十四好奇的望着客千州的身影,奈何客千州正搂着祁延的肩,笑嘻嘻的打探着消息,她也将刚才的想法放下,跟在他们的身后。
“祁夫人很喜欢看戏吗?”
许是这称呼的原因,祁延的面色好了些,他的嗓音发冷,透出些淡淡的讽刺来:
“她喜欢看戏?开什么玩笑?”
祁延抬头看着客千州,语带讽刺:“我看你们也不用找了,她过段时间,自己就回来了。”
莳萝年少喜欢一个穷书生,送银送物,又逼迫着祁延与她断了婚约。谁知,这两人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成了婚。
客千州没理会祁延的讽刺,他的面上仍带着笑意:“祁公子所言是知道莳萝女郎去了哪里,又或者是被人带到了哪里?”
祁延的面色又白转青,硬邦邦道:“我不知道。”
客千州松开手,他望着不远处的戏台,含笑道:“城主广贴告示,祁公子并没有多加阻拦。”
他看着祁延,眸光纯粹又真挚:“想来祁公子与我们一样,都想找到祁夫人。”
“没找到祁夫人的下落之前,她去哪里或者被什么人带走了,都是祁公子的猜测。”
“祁夫人既是祁公子的正妻,又是城主府的小女儿。若是有贪图钱财,或是贪图美貌之辈掳走了祁夫人。”
他的尾音含笑:
“到目前为止,祁公子没有一点祁夫人的消息。祁公子也不想,再次见到祁夫人时,是见到具尸体吧。”
祁延的面色变得苍白起来,这次倒是一言不发。
十四看他一眼,与客千州配合起来:“你与莳萝是青梅竹马相识多年,纵使她性格娇纵,你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失去踪迹吧。”
祁延知道十四的武力,他难得对上十四的瞳孔,咬了咬牙,声音满是颓然:
“江白瑜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