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光线昏昧。
孟听雪手握方向盘,小心脏一路砰砰不停,全神贯注地注意周围路况,速度比旁边电瓶车快不了多少。
再看旁边这位爷,自上车就歪靠在座椅上一句话不说,像是睡着了,霓虹灯一节节倒退,将他的侧脸照亮几秒又很快暗下去。
心是真大,也不怕车被她搞坏了。
所幸这一路行驶还算畅通无阻,孟听雪逐渐得心应手,心道怪不得男人都喜欢超跑,光这座椅就比驾校的捷达舒服好几万倍。
车内没人说话也没有开音乐,孟听雪就这样安静地跟着导航回了公司,回楼上拿好手机,出来时套了件黑色长风衣,搭小巧的拎包,衬得人高挑又纤细。
出了园区,她看到顾西迟已经醒来了。
他降下车窗,手肘支在窗外,指尖握着一只银色打火机,拇指又一搭没一搭弹着打火机匣子。
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原因,他的脸色异常的白。
孟听雪小步跑过去,弯腰跟他笑了笑:“谢谢你的车,改天请你吃饭,那我就……先走了?”
话落,顾西迟眉心一跳,把玩打火机的手指顿住,直直看向她:“你倒是很好意思。”
这话的意思好像是在谴责她,说她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把喝醉的上司扔大街上走人。
“……”
她真没有这个意思。
主要是路上时林特助给他打过电话,听起来很急,所以她猜测他可能还有工作要忙。
但也有可能他是准备回家工作的。
于是她主动提议:“如果你现在要回家的话,我也可以继续当司机。”
顾西迟面色终于缓和一些,像是在说:终于说了句人话。
“上车。”
孟听雪重新坐上驾驶座,扣好安全带等他告诉地址,顾西迟却久久没动静,孟听雪问:“你家在哪?”
顾西迟看着她,忽的笑了:“你想干什么?”
孟听雪:“……”
她能干什么啊,她不是司机吗?不告诉她地址她把他送哪去?西天吗?
顾西迟换了个姿势,靠着座椅懒洋洋说:“先回你家。”
“……”孟听雪:“然后你怎么回去?”
“我自己想办法。”
“……”
那您怎么不想想办法从公司回去啊,绕一大圈就为了不让她知道他家住址?她又不是他的私生饭,并不感兴趣OK,真的是服。
当然她也只敢在心里逼逼两句,面上依旧笑嘻嘻:“好的。”
车子发动,孟听雪启动引擎,打了半圈方向盘,调转车头,把车开了出去。
街道两边的路灯飞速闪过,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小区前,孟听雪看了眼顾西迟,下车前她提醒:“到了。”
顾西迟眉头紧锁没什么反应,他今天有点奇怪,看上去很累又不像喝醉了,一路闭着眼睛不吭声,嘴唇颜色也不太正常。
孟听雪有点担心,解开安全带凑过去:“顾西迟,你不舒服吗?”
听到动静,顾西迟懒散地睁开眼,与她视线对上,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逼仄昏暗的空间有暧昧在蔓延。
他的眼睛极其好看,标准内勾外翘的桃花眼,因酒精而迷离的瞳孔,显得多情又慵懒。
以前他总喜欢这样凑近看她,盯着她发红的耳尖,笑的有点痞:“小兔子,你这里有颗红色的痣。”
那时她根本不敢抬头看他,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哪里,现下男人近在咫尺的五官就在眼前逐渐放大,近到可以看清他睫毛的密度。
孟听雪心脏狠狠鼓动几下,胸口有无数只蝴蝶扑腾着乱撞,却找不到出口。
这时顾西迟的手机响了。
孟听雪如梦惊醒,仓惶别开头,逃跑似的迅速下了车。
过了不多时,顾西迟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没有。”
他在回答她刚刚的话。
那应该是她想多了。
孟听雪站在树荫下,想借阴影遮掩她发烫的脸:“哦,那你快叫个代驾吧,时间也不早了。”
顾西迟却说:“不用了。”
没等她想通这个“不用”是什么意思,顾西迟已经站在路口招了辆出租车,钻进车厢扬长而去,连句再见都和她说。
孟听雪独自被甩在汽车尾气中凌乱,抬头看了眼路灯下亮的张扬的绿色超跑。
车就扔这了?
出租车疾驰穿破夜色。
刚上车,顾西迟就表现出疲态,像是抽空身体最后一丝力气,神情恹恹靠在后座,司机问他去哪,他也不回,许久才说了句:“往前开。”
手机铃声一直在响,他闭着眼睛接通:“喂。”
那边传过女人尖锐的叫声:“顾西迟!你今天去哪了?”
是他母亲周擎的声音。
顾西迟恹恹回了句:“我还能去哪?”
“别以为我不知道,小林都跟我说了,你跑去酒吧喝酒了,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顾西迟勾了下唇角,语气不太正经:“放心,我还死不了,至少不会是现在死。”
“你……”周擎被他气得不浅:“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好照顾自己,本来你这工作就劳神伤身,你还去喝酒,生怕自己命长是不是。”
“……”
顾西迟默不作声听着,那头似乎骂累了歇息一阵,他本想反驳,但实在没力气了。
本来心脏就难受。
现在更疼了。
印象中他真的很少发病,他的心脏病是先天性的,三岁做了心脏矫正手术,之后的生活和正常人完全一样,虽然家人小心谨慎,但他自己却没太当回事,打球跑步,这些没有任何问题。
发病最严重一次是在高三。
他记得那天很冷,五月少有那么冷的天气,是台风过境的预兆,路边梧桐树蒙了一层湿潮,连带面前的女孩看起来都有些漠然。
低压的黑云像一张网,让人窒息。
他看到眼前女孩卷翘的睫毛缓缓垂下,轻缓的声音随冷风簌簌。
孟听雪抬起头,目光空洞直直盯着他,嘴唇微张,吐出极其冰凉的话:“我不想再看见你。”
顾西迟的目光凝在她的脸上,想从她微末的表情中找到一丝松动,可惜没有。
少女离开的毫不留情,顾西迟忍不住伸手想抓她的手腕。
突然,心脏位置传来极其陌生一阵钝痛,迅速从胸口处往四肢百骸扩散开,像是要把胸口撕裂。
那次他在暴雨中昏迷两个小时,送去急救室后又在重症室躺了近半年才保下一条小命。
出院后周擎就不肯由着他胡来了,饮食药物外出全部由她亲自把关,甚至还在他身边安插了个林旭时刻监督他。
出租车绕着城市转了一大圈,顾西迟感觉心脏舒缓一些,才吩咐出租开到京郊别墅,他刚下车就看到周擎抱臂等在门前,脸色冷漠又严肃看着他。
周擎虽年逾五十但保养得当,看着也就四十出头,她应该是刚从公司赶来,还穿着一身商务西装,俨然一副女强人架势。
顾西迟笑着走过去,想和她握手:“周董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别贫,”周擎打掉他的手,认真观察他,顾西迟在车上休息过后脸色已恢复些,虽白但并不显病态,嘴唇也是正常偏浅的颜色,但她还是不放心:“吃药没有?”
“吃了,一天三次,一粒不落。”
“你可别糊弄我。”
“我哪敢。”
自高中后孟听雪很少会梦到顾西迟,今天却是个例外,梦中的暴雨仿佛有如实质,一下下砸在她身上,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漫天白光惊雷闪过。
她看到了树下的顾西迟,他双手攥紧左侧胸口的衣服,身体蜷缩着慢慢蹲下身。
铺天盖地的雨浇在他身上,也浇在她心里。
他发出痛苦的呻.吟,脖颈青筋暴起,颤抖着摔在泥地里,紊乱的喘息瞬间被雨水掩盖。
他怎么了?
看他痛苦她心如刀绞,她好想跑过去抱住他,可双脚像是焊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逐渐地,她开始听不清,也看不清了,耳朵嗡嗡作响,头也疼的要命,像有一百根针同时扎进大脑。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头这么痛。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
孟听雪瞬间惊醒,被吓出一身冷汗,她躺在床上,大脑昏沉,身体也疲乏,缓了好久才意识到原来是做噩梦了。
还好是噩梦。
她起身拉开窗帘,昨夜下过一场小雨,被清晨的阳光灼晒过后,地面只有阴湿的痕迹。
孟听雪洗完澡,去厨房简单做了个早餐,回忆起刚刚的梦境,越发觉得真实,她甚至能清晰记得雨水砸在身上的感觉,很疼,很麻。
真的只是梦吗?
不怪她会疑虑,因为孟听雪有个很特殊的能力。
她可以隔离负面情绪,就像有人痛苦会放声大哭,有人难过不说话喜欢独自默默消化,而她却可以把这些负面情绪清除出大脑,听着匪夷所思,但这对她来说却非常简单,一闭眼睛再睁开就全部忘记了。
所以当心理医生问她:“你会时常感到痛苦和绝望吗?”
她非常困惑,她从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情绪。
时至今日她已经记不得当初为什么与顾西迟决裂,但凭经验也知道肯定不是和平分手。
说不定这个梦是真实发生过的,被她忘记的某段记忆。
这令孟听雪觉得心里很不踏实,于是她在微信上跟顾医生约了今天的心理治疗。
Dr.G:【小雪花,我给你约了早上10点的心理咨询,记得来。】
小雪花:【谢谢顾医生。】
Dr.G:【客气。】
作者有话要说://两个小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