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家祠堂。
蒋申跪在仿古砖块上,上衣丢在一侧,赤.裸着脊背。
蒋老太爷站在一旁,气喘吁吁,执行家法用的棍子被他当做拐杖来用。
助理走上前,从蒋申的外套里取出他的手机,递给蒋老太爷。
蒋老太爷把手机往蒋申脸上一怼。面部识别自动解锁,太爷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拨通一个电话,将手机贴在蒋申耳边。
“你知道该说什么。”蒋太爷轻飘飘地提醒他。
蒋申抬起眼皮,眼前一片血红,后背已经失去了感觉,脑子里乱糟糟的,他侧头扫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费了半天力气,才分辨出来这通是打给谁的。
老皇帝还是心狠,居然是这样的苦肉计。
老太爷动了一辈子家法。老都老了,心中的盘算可以一点都没少,手上的力道也掌握的刚刚好。
四十棍,打得他皮开肉绽,却不至于真的留下什么暗伤。
电话很快接通,唐欣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蒋三?”唐欣撑着打印机,手机放在一边开免提,她忙着给实习生办理入职,一份一份的打印合同,接电话的时间都没闲着。
“有什么事情?快说,我在忙。”
电话那边什么声音都没有。
唐欣核对一次手上文件,确认合同页码没问题之后打上骑缝章。
手机那边没有回话,只有呼吸的声音。
“蒋三?”唐欣一边装订合同,一边说:“说话,我没空陪你瞎胡闹。”
通话打开了免提,蒋老太爷和秘书能清楚地听到唐欣的声音。
蒋申迟迟没有开口。
老太爷脸色又沉了下来。没有任何的迟疑,他抬起手往蒋申背上补了一棍子。
这一次打的突然,蒋申没有任何准备,挺直的腰背晃了晃,重心不稳栽倒在仿古石砖上。
结结实实的响声通过话筒传到唐欣耳中。
唐欣后知后觉意识到反常。
“怎么了?”
蒋申深吸了一口气,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他不服软,但身体的生理反应是控制不住的。蒋申身上的肌肉痉挛抽搐,后背高高肿起,淤血深青发紫。
他咬着牙,挤出一句话。
“唐欣,来蒋家老宅。”
唐欣抛下手中的活,直觉告诉她,出事了。
她和蒋三从小认识。他小时候和现在不太一样,可刚才她好像听到了小时候蒋申的声音。
那时候她叫他蒋申哥哥。小时候的蒋申可比现在沉稳多了。
唐欣意识到问题。蒋申可不会平白无故改变。她放下手中的活,连忙拿着钱包钥匙下楼。现在不堵车,从她的住处到蒋家老宅大概二十分钟
唐欣的车停在蒋家老宅的门口。
古朴的大门徐徐打开,有几分电视剧开宫门的架势。
唐欣想到蒋申叫这地方紫禁城,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几个人扛着一道影子走了出来,唐欣有一瞬间的呆滞,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影子已经被人架着塞到车后座上。
她凑过去,衣服罩在他背上,歪歪斜斜的,挡不住下面的紫红。血的颜色。
“卧槽。谁干的?”唐欣忍不住爆了句脏话。她也只在电视剧里看过这种情况。人瞬间愣在原地,转头想要问将蒋三架出来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没等她问出口,“紫禁城”的大门在唐欣眼前关上。
她握着手机,才哆哆嗦嗦地取手机,一时间不知道该先打120还是先打110。
这可不是犹豫的时候,唐欣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蒋三突然变成这样还被丢了出来,可她不能什么都不做。
“蒋三,报警吧。”
这可是暴力致伤,是犯罪。
蒋申艰难地抬起头。
“警察见了蒋太爷也得客客气气。”命没了半条,他依然有力气油嘴滑舌。就好像刚才电话里的沉稳是听筒模糊声音产生的骗局。
“那去医院。”唐欣绕到驾驶座的位置,思考着前往距离这里最近的医院的路程。
“不去医院。”蒋申知道老头子的目的。他前脚进医院,后头就能连人带病床给丢出来,还不如爽快一点自己走,还能互相留个脸面。
“老太爷希望你照顾我。”蒋申不情不愿地开口,他的声音虚浮。
“和我有什么关系?”
唐欣本能地抵触,但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能见死不救。
她咬了咬牙,拨通一个电话。
“杨医生吗?是我,唐欣,您现在方便来一趟吗?”唐欣打电话联系和唐家签约的家庭医生。
“地址的话……”唐欣的声音顿了一下。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地方。她现在租住的地方住着十几个实习生,都已经挤在客厅打地铺了。
唐欣想要问蒋申他家的地址,喊了他几次,都没有反应。
唐欣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蒋申眯着眼睛,好像是因为疼痛不省人事。
唐欣一咬牙,对电话那边的医生说:“杨医生我给您发给的地址,要麻烦您跑一趟了。”
挂断电话之后,唐欣点数字快捷拨号。
花朵咖啡里。
收银台的位置突然亮起红光。是放置在店里的座机响了,周倪看到灯光,放下手中的活,快步靠过来。
一看来电显示唐欣,她连忙擦手往后场走。
正常情况下,店里的座机根本不使用。它是用来处理紧急情况的。唐欣知道周倪上班的时候很少看手机,所以才准备了这个能够静音提醒的座机,打这个电话,说明有重要的事情发生。
解锁手机,微信发来的都是语言消息。
唐欣在开车。她只有开车的时候才发语音。
将语言转化文字,周倪一字一句看着她发来的内容。
随着她理解文字的内容,周倪的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
唐欣说蒋申受伤了,他需要个临时安置的位置看医生。唐欣正带着他往她的出租屋走。
为什么?唐欣这一次的擅作主张真的冒犯她了。
以前的小事情迁就她没什么关系,就是多做一些活,可这次不一样。
唐欣想把一个成年男人带到她家。她家又不是医院。她和蒋申又没有熟到这种程度。
她都在想什么?
周倪抓起手机。
她没有过多犹豫,一把摘掉围裙,准备换上自己的衣服。
华华跟着进入后场,就看到周倪拿起的背包。
(妮妮?)她露出疑惑的表情。
周倪深吸了一口气,她很少生气,周倪不希望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其他人。
(我有事情需要回家一趟。)周倪尽可能地放缓自己的打手语的频率。
(一个人可以吗?)
华华愣了一下,露出担忧的表情:(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和店里没关系。)周倪不太想和华华说这些事情。
(是我自己的事情,需要暂时离开一下。)
华华抿着唇。她还没有经历过一个人看店。
(什么时候回来?)她询问。
周倪不想同事承担她该做的那一部分事情,这一次是特殊情况,
(我尽快。)
周倪背起背包,拿着手机,朝店铺外走去。
租住的筒子楼离店铺有一段距离,周倪沿着人行道找共享单车。她平时都是步行上下班的,今天的情况特殊。
周倪骑自行车从店里出发,十五分钟后回到住处。
唐欣还在路上。
周倪把车子归还,站在巷口,垂头看着地上的自己影子。她心里乱糟糟的,因为唐欣的行为,也因为唐欣的话语。
大概又过了十分钟,唐欣的车减速停在路边。
这里不能久停,她从驾驶座出来,朝着周倪挥挥手。她绕过另一边打开车门,蒋申头抵在副驾驶的座椅上。
他得知唐欣的目的地够,就非要把衣服穿回去。他是忍着疼穿好衣服,然后让就动不了了。
“能不能自己走?”唐欣问了他一句。
蒋申看了她一眼,硬撑着要往下车。他的身影晃动几下,唐欣连忙伸手去扶,却被他的体重带着差点失去重心。
周倪看到这边的情况,连忙小跑过来。虽然还气唐欣的擅作主张,但看到蒋申的模样,她一下子就不知道怎么处理心底的埋怨了。
蒋申撑着车门,手臂肌肉颤抖个不停。
“别扶我,小心带倒你。”他站起来,看着熟悉的影子靠过来,露出笑容。
他本来就白,现在更是毫无血色。说是笑,可表情很难看。
周倪看懂了他的话。可她没理会,蒋申站都站不稳。她不是什么善心泛滥的人,可是这种情况,她没法眼睁睁看着。
周倪搭手,和唐欣一起半架半扛地带着他穿过巷子。
筒子楼的楼道狭窄,没法三人并行而归。
周倪单手打了几个手势,唐欣犹豫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流出歉意。
周倪催她,手上的动作力度大起来。
唐欣松开手。蒋申的重量一下子全压在周倪身上。他比想象中重。
周倪适应了突然增加的重量。她在聋人学校当生活老师的时候也做搬床的工作,扛着蒋申就和扛着铁架床一样。
唐欣跟在两人后面护着,周倪拖着伤员,走得不快。
她的出租屋在顶楼。
周倪侧头看蒋申。他身上的温度很高,明明早晨还生龙活虎的。
因为他的重量,她走不快,蒋申也是,他咬牙挺着。走到一半的时候,唐欣电话响了,她停下来看了一眼互相搀扶的周倪蒋申,转身下楼接医生。
到顶楼的时候,周倪几乎要脱力了。
她单手架着蒋申,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摸钥匙。感应灯亮着光,她艰难地从兜里取出钥匙。
对着锁孔打开房门,周倪拖拽着蒋申走。
一路向里,把他丢在自己床上。
蒋申掀起眼皮。
上楼梯的时候他就到极限。,妮妮扛着她,不知道她自己知不知道,他能感受到她的呼吸越来越重。
他想道谢,可张口的力气都没有剩下。
周倪喘着气,返回去关门,恰好看到唐欣和一个陌生男人正在交谈什么。
她等了一下。
唐欣和匆匆赶来的医生说明情况。
医生和唐欣一前一后进来,周倪的视线随即落在唐欣身上。
她等她的解释。可她显然没有这个意图。
杨医生往里走,唐欣跟在他身后,两人交流着情况,周倪插不上话。
她站在原地,这是她的家。
可她现在像是个外人。
杨医生给蒋申看了情况。
他已经没法正常脱衣服了,周倪递给医生剪刀,剪开沾血的上衣 。
蒋申的后背就和成熟的李子一样。皮薄多汁,可碰一下,渗出的是血。
“刚才没这么严重……”唐欣喃喃道。
“跌打损伤不是当时就能看出严重的。”杨医生说了一句,从随身的医疗箱里取出消毒用的酒精纱布。
“忍着。”杨医生带上橡胶手套,“会疼。”说着,他伸手按在蒋申肿起的后背上。
从肩膀顺过肩胛骨,再往下到侧腰,火红的纹身快要和他的皮肤融为一体。
蒋申一声不吭。
检查过后,杨医生松了口气。
“没有骨折。”他又检查了几个地方,“部分地方轻度软组织有损伤。”
这是重物击打造成的伤害。奇怪的是,损伤看起来严重,可实际下手一按,却没有看上去那么恐怖,至少没有发现内出血的症状,也没有严重的挫伤。
杨医生感觉古怪。涉及雇主的隐私他没有打探更多,替蒋申做了局部消毒包扎后,他和唐欣说了几种治疗跌打损伤的特效药,又叮嘱需要冷敷。
杨医生说取药,三言两句,唐欣跟着他先离开了。
出租屋里只剩下周倪和蒋申。
看诊过程中,蒋申全程一言不发。
他原本头昏脑涨没有什么力气,被医生在伤处摸摸按按,在疼痛刺激下全清醒了。
周倪靠了过来,在床边蹲下身体。
“妮妮。”他说话有气无力的。
周倪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别不高兴。”他看懂了周倪的动作,却没有停下的打算。
周倪蹲下身,盯着他的唇。
她没拿手机也没写字的打算,就直勾勾盯着蒋申。
“你不是说人和人之间要相互照顾吗?现在你照顾我,我会还给你的。”蒋申被她盯得有些不自然。
周倪见他嘴不停,心里大概有数。
他还有力气说话。应该没什么大事。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很生气又不能发泄,明明在自己家里,却像是个彻底的外人。
周倪压一下唇。
她站起来。蒋申伸出手,又一次拽住她的袖子,这次他胆子大起来,顺着拽住周倪的手腕。
肩膀上也被棍子打了,鼓鼓囊囊的肿起来,用力不方便,拽住她的动作不容易。
周倪叹了口气,又重新蹲下身,她用眼神询问他到底还有什么事情。
蒋申看着她,轻声说:“妮妮,我怕亮。”
刚才杨医生看诊的时候打开了床头的台灯。暖色的台灯,和太阳光一样的颜色,很刺眼。
蒋申有双漂亮的眼睛,可很少有人知道,他这漂亮的眼睛怕强光。就像是没有人知道他光鲜亮丽的家世真正的模样一样。
他常年戴墨镜,除了耍酷,更多就是为了避免被强光再次刺伤眼睛。
周倪盯着他,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从使唤她的过程中得到了乐趣。
她还是把台灯关掉。
“一百块不要了,就当占用你房间的费用了。”蒋申笑,惨白的脸色让他的笑容显得很狰狞。
周倪扯扯嘴角。谁稀罕那一百块钱。
她抽回手,指了指门外。
她还得回去上班,她现在想要回去上班,为了避免和蒋申待在同一个空间。
她叹气。这是她家。
蒋申将她犹豫的表情尽收眼底。
其实他们其实不熟,至少远没有熟悉到能够共处一室。反正他死皮赖脸,现在还命悬一线。妮妮是不会把他丢出去的。
“妮妮。”蒋申得寸进尺,“别走了。”
他挪挪脑袋,陷在软绵绵的床垫上
他闻到了妮妮床单上洗衣液的味道,和她身上的味道很像。
这种味道和名贵的香水没法比较。非要说的话,倒像是麻药,他被老头抽了四十棍子,现在好像一点都不疼了。
老头想用苦肉计拉进唐欣和他的关系。他盘算是挺好的。
可他早就知道他的四万块花的一点都不亏。感谢那些学生占据了唐欣的家,让他能被送来这里。
蒋申闭上眼睛。
这几天他是早睡早起了,可实际上却是作息颠倒。
突然一下,他很累很累,强撑了那么久,到了安全的地方,精神一下子就垮下来。
柔软的床铺,妮妮住的地方。
就这么睡着,也算和她共枕同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