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序本以为,王爷王妃闹起来要分车走,或是王妃被留在府里不去赏花宴了。
没想到王爷亲自动手把人带上车,干脆利落,没一会儿马车就启程了。
看样子,主子对沈娘子的容忍度,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大大提高。
花雅夫人的府邸同在稷康坊,马车驶过几条街就到了。
陆盛珂的出现,叫许多人又惊又喜。
相比起太子殿下的温润文雅,这位王爷的脾气冷硬许多,不好亲近,更兼府上没有女眷,下帖子的名目都不好找。
今日他到来,好些人一边感慨花雅夫人面子大,另一边又嘀咕,别是故意带上王妃来走个过场吧?
无论夜玹王是何目的,众人都不约而同的笑颜以待,对琥宝儿的态度也稀疏平常,半点没有展露自己看热闹的心思。
如月萝所言,高门大户自诩体面人,即便私底下听闻了什么热闹,面上也是粉饰太平,假做不知。
尤其是位高权重的夜玹王,谁敢明摆着凑他家热闹?
琥宝儿没有遭受任何刁难,不过明里暗里不少眼神瞄了过来。
这般朱唇皓齿,尽态极妍,叫不少人讶异:沈家大小姐似乎变得更美了。
原先也是这张脸,但更清瘦些许,且神色大不相同,给人感觉变化颇大,美人有形而无魂。
可如今,她依旧是锦衣华服,却像是被注入一缕娇滴滴的花魂一般,灵动惹眼起来。
琥宝儿到场就被花雅夫人身旁的大丫鬟给请去茶室。
大丫鬟被授意给她透底,笑道:“陈家杨家白家几位夫人都在,皆是亲切随和之人,王妃一同饮杯茶吧。”
说是饮茶,实则是想介绍一番,给拉近一下关系。
能得花雅夫人这份苦心,自然是沾了沈家二姑娘的光。
夫人有心给二姑娘说媒呢,怕她姐姐干的荒唐事影响她的姻缘。
这才想帮这位王妃一把。
不说改善风评,至少被诸位夫人接纳了,后面就好说得多。
琥宝儿对朝堂一无所知,陈杨白三家是谁不太清楚。
桃枝在一旁小声提点:“王爷与陈家二公子乃是至交好友。”
琥宝儿哪里知道陆盛珂的友人是谁,她又没见过……不过,好像那日在街头是遇到了陈大人的孙子,与他一起?
陆盛珂没有介绍,她不认识,也不感兴趣。
反正对她和善的,她便和善,无所谓对方是哪家。
琥宝儿进去时,沈若绯已经在茶室里了,花雅夫人挽着这位小恩人,与几位关系亲厚的夫人围桌笑谈。
她甫一露面,几人齐齐望了过来。
只一下,就能看出这两人是孪生姐妹,五官太像了。
但绝不会有人弄混她们,模样相似,却生生让人觉得天差地别。
堪称稀罕得很。
花雅夫人笑着请琥宝儿入座,听闻她失忆,重新介绍了一番。
几位夫人都是年长者,琥宝儿给行了晚辈礼,她们避开不受并回了礼,哪敢让王妃这样客气。
沈家祖辈有从龙之功,不过这些年日渐式微,与各家才少了接触往来。
大多人还是见过沈家大小姐的,却不知还有位二小姐。
今日瞧见姐妹俩,不由问了几句。
二小姐看上去一派温婉,知书达理,而这大小姐,想来失忆确有其事,她当真是变化不小。
琥宝儿话少,旁人不问她就不张口,安静坐着喝茶吃点心,一边瞥了沈若绯几眼。
她的妹妹在装乖哦,跟家里完全两个模样呢。
沈若绯的眼角余光也在看她,没想到她的衣裙首饰在琥宝儿身上这般合适,简直是艳压群芳了。
再看她自己,为求清雅,发间只一枚光秃秃的玉簪,素净得跟大丫鬟没两样。
不过,琥宝儿生得再美又有何用,嫁给陆盛珂就是守活寡的命。
要不是前世沈若绯曾经下过药,几乎以为夜玹王身怀隐疾!
脑海闪过自己用药后没得逞的下场,沈若绯恬美的神色扭曲了一瞬,那个冷血无情的男人……此生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稍微寒暄了几句,一杯茶喝完,几人就挪步到园子里赏花,还有其他来客需要花雅夫人打声招呼。
她卖个面子,大家自然赏脸,沈家姐妹出现得并不突兀,没人会在这种场合管不住嘴。
何况,夜玹王也来了,这王妃再怎么有名无实,如今这名还挂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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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宝儿很满意,带着月萝桃枝登上半山亭,倚高望远,欣赏园林景致。
“体面人真好,”她往嘴里塞一枚果脯,腮帮子鼓起来:“不像萧阳那般幼稚。”
公主那几个小姐妹,明里暗里甩眼色,当真是闲得很。
月萝却觉得她这个王妃受到了冷遇,“此处太清静了,娘子怎不下去与夫人们凑趣说说话?”
“说什么?”琥宝儿吃完了一颗,又塞一颗,“像妹妹那样么?”
她看到妹妹全程随行在花雅夫人身侧,正努力融入其中。
之所以说‘努力’,是因为她清楚,妹妹就不是那种本性。
估计装得还挺累。
月萝是沈若绯的贴身婢女,哪能不清楚大小姐的脾气,笑了笑道:“二小姐是个聪明人。”
清楚自己要什么,为之图谋。
她实在不明白,为何要姐妹对调身份,把这嫁入王府的大好机会给推了。
苦了她不得不跟着这位,半点没有进取之心!
琥宝儿没有把月萝的唠叨听进去,她眼尖得很,忽然发现稍远处的假山遮掩之间,有个老头在偷吃东西。
琥宝儿正无趣呢,眨巴着两个眼睛盯着瞧。
看了一会儿就发现有些眼熟,似乎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陈大人?
方才她还跟陈夫人一起喝茶呢,可真是巧了。
“你们在此等我。”
琥宝儿留下月萝与桃枝,径自从半山亭下去,转入堆积的假山奇石群中。
她步伐轻巧,沿着石子路转了一圈,探出小脑袋一看,果真是患有消渴症的陈大人。
定然是郎中不让吃甜食,跑到这儿偷吃糕点来了。
琥宝儿揣着她的果脯走了过去,把陈岩柏吓了一跳。
“是你?”她模样生得好,陈岩柏记性不错,还有印象。
事后他通过夜玹王的眉眼官司,猜测到了琥宝儿的身份。
“你偷吃哦。”琥宝儿打量老头胡子上的饼屑。
难怪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么大个人跟稚童似的。
陈岩柏手里捏着甜滋滋的糕饼,正犹豫是否要往袖兜里藏,索性也不遮掩了:“你是夜玹王妃吧……”
“暂时是。”琥宝儿点头承认,坐到他旁边,问道:“你这个病一点甜食都不能吃么?”
陈岩柏含糊着没细说,只沉重一点头。
琥宝儿见状,无法想象有这般可怕的疾病:“那可怎么办,人生乐趣岂不减半。”
陈岩柏闻言乐了,“惜命和贪吃,大家都选择惜命。”
琥宝儿想了想:“我也选择惜命。但挺没意思的。”
“可不是,民以食为天,口腹之欲的重要不言而喻……”
不然世上能有那么多老饕呢。
两人齐齐叹了口气,忽然,假山后头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二少爷……老太爷许是先行回府了……”
陈岩柏倏地爬起来:“不好,我那孙儿寻来了,还请王妃替我挡一挡!”
琥宝儿一愣,便见他动作娴熟,把糕饼揣袖兜,拔腿就溜了。
瘦小老头敏捷得很。
突然受人所托,都没来得及拒绝,没一会儿,便见月白锦袍的公子和他的随从转了过来。
主仆二人没料到这里有人,还是个盛装的大美人。
饶是陈佑卿,都有几息的愣怔,才拱手见礼:“夜玹王妃。”
琥宝儿站起身,回了他一礼:“陈公子。”
她动了动小嘴,欲言又止:“你……”
两人不算认识,点头之交都够不上,陈佑卿本要就此别过,听她有话要说,一时站着没动。
琥宝儿想不出用什么话把人拦住,慢吞吞道:“你等一下。”
“嗯?”身后的小厮一脸莫名。
陈佑卿聪慧过人,起先确实不解,而后立即想通了。
他不禁摇头失笑:“王妃莫不是见着我祖父了?”
先前就看到过他们在路旁吃炸糕,也不知是如何认识的。
“你怎么知道?”琥宝儿没想到他这么快发现了,她可没有出卖陈大人。
陈佑卿一脸不出所料。
他忍不住多看了琥宝儿两眼,祖父为人风趣,想必她不似传言中那样……
身为夜玹王的知交好友,他还感慨过,容时被沈大小姐给误了姻缘,但这两次短暂接触下来,感观已不相同。
他略一思索,道:“不如王妃告知我祖父去向,作为交换,在下可透漏王爷现在何处。”
若没看错,方才是林姑娘去了水榭那边,指不定就遇上了。
琥宝儿一摇头:“我不找他。”
她半分犹豫都没有,倒叫陈佑卿顿了一下。
琥宝儿又坐了回去,清凉干燥的石面,金丝滚边的裙摆如花般绽开。
“你自己去找陈大人,我也不拦你。”
陈佑卿本没打算插手旁人之事,尤其是容时,但这一刻不由自主道:“王妃还是去看看吧。”
她这般一无所知,显然是蒙在鼓里。
林姑娘的心意虽说没有明言,但也不算什么秘密,以容时的聪慧,定然心中有数。
琥宝儿往嘴里塞了一颗蜜饯,腮帮子鼓起一团:“我不要。”
陆盛珂有什么好看的,她不看。
陈佑卿望着她天真无忧的模样,显然已经放下过往,轻笑道:“王妃心境开阔,叫人艳羡。”
这样的女子,想来不会被后宅琐碎困扰,倒是他多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