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上的石膏犹如沉甸甸的枷锁,彻底束缚了夏舞飞翔的翅膀,她坐在顾西楚车中,哭红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前方,下午还是晴空万里,从医院出来时,天空已落下万千绵针般的毛毛细雨。
这个世界真的变得太快了,总有意外让人措手不及。
夏舞在变幻的漩涡里沉沉浮浮,她尚未找到一根可攀的浮木,处于溺死的边缘。
顾西楚当然能体会身边女孩的心情,他害怕她太年轻,内心没有足够的力量能支撑自己继续走下去,不禁担心。
不能跳舞,就像鸟儿失去翅膀,从此蓝天只是梦想,要学会的,岂止是走路,还要学会如何在平地上艰难生存。
“老师,就在这里停下吧,”车开到离家只有几十步的公园处,夏舞沉闷开口,顾西楚有些担忧地望着她,刚想张口说话,夏舞却已经笑了笑,说,“您不用担心我,我只是……想静一静,想想怎么对家里人解释。”
她低下头来,侧脸宁静却忧伤,然后看了眼窗外黄昏下的绿野仙踪,“每次我有烦恼的时候就去那里坐一会,那里是我的秘密花园。”
顾西楚眼波温柔,“我能在你的秘密花园陪你一会吗?”他明明一脸担忧,却故作轻松地说,“或者为你撑伞,外面下雨了。”
夏舞摇摇头,开门下了车,“不用了,雨不大,我坐会就回去,这里离家只有一两百米路。”
“那你怎么回去?医生说你右脚不能用力。”顾西楚有点急。
“没有关系,我打电话让我弟弟来接我。”
说话间,她已经单脚跳下了车,只是不敢大意,站妥后夏舞背对着顾西楚好几秒,顾西楚凝望着她暮色下细瘦的背影,突然心里丝丝抽疼。
安慰的话终究是噎在喉间吐不出口,或者这个时候,让她一个人静一静或许比形式化的安慰更有用些,只是顾西楚还是担心夏舞会想不开,生活平顺的女孩子,遇到大风大浪时,有几个能自己一个人扛过去?
夏舞转过身,定定地望着顾西楚,“老师,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顾西楚简直不能再多看一眼这双大眼睛,他接受不了那里的空洞彷徨,他想念过去那双莹莹发亮的眼睛,想念春日午后踮脚站在门口徘徊的羞涩小女孩,他说,“我会等你,在那个教室。”
他真挚地看着夏舞,想给她多一点的力量,“记住我当初的话。”
“move on。”
看着顾西楚的车远去,最后消失在拐角处,夏舞在细雨中站了好一会,最后单脚困难地跳到了公园的长椅上,背后是公园,对面那排房子的右前方第三栋就是自己风雨飘摇的家,她在雨中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地方,想起从小到大妈妈殷切期望的脸,突然心头一酸,泪水像溃堤的潮水夺眶而出。
她在雨中抽泣,哭成了泪人。
老师说要move on,可是这有多难,她甚至没有回家的勇气。
输了爱情,也因此输了自己的人生,一时的逞强糊涂让她十几年的努力付诸东流,那是她的血泪青春,她却轻易而举地就将它抹灭,也毁了记忆里那个在练功房里为梦想流血流汗的自己。
夏舞你怎么能这么傻?怎么就能这么傻?你还有明天吗?明天的你依然能够大声宣布自己一定能梦想成真吗?
夏舞内心苦苦嘶吼,却找不到答案,因此双手捧脸嚎啕大哭,悔的不能自己。
她在自己的雨中世界里感受悲伤和悔恨,没有听到疾驰而过的汽车声,雨下得大了,她的头发渐渐淋湿,她真心乞求雨水让她清醒。
而一双黑皮鞋站定在她面前,她放下双手迷蒙着视线看向来人,见到他的脸的一霎那,泪水再度溃堤,自己所有的疯狂和愚蠢就来自于眼前这个人,激动的心情再也难以平复。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你笑吧,我不能跳舞了,呜呜呜,”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就是个傻瓜,大傻瓜。”
她突然抬起头来,湿漉漉的眼里燃着一把火,“你来干什么?你走你走,我不要看见你,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说话间,她用力推搡着严冀,认识以来头一次希望他从自己的眼前消失,就像爱情没有来过一样,她那么渴望最初生活的平静。
严冀没有走,他慢慢蹲下,雨水把他的脸打湿,他的眼睛里有一片海,海上细雨蒙蒙,他再也不是初见时夏舞眼中冷冰冰的男人,这一刻,他也在伤心,或许有更多情绪藏在其中。
他抬手温柔擦去夏舞眼眶下的泪,可根本擦不干净,刚擦完,又一排眼泪流下,混杂着雨水,滚烫滚烫,那温度太过烫手,铁烙做的心都要被烫成滚滚的水。
夏舞目光凄迷地看着面前的严冀,啜泣着与他对视,然后听到他说,“不能跳舞的日子,我陪你好不好?”
雨中,他温情脉脉地半跪看着她,就是这样温柔到会让人溺死的眼神,让夏舞当初无可救药的爱上,爱他又恨他,恨他的寡言,恨他的绝情,恨他捅给自己的每一把刀,又恨他对着自己捅刀时的痛苦眼神。
忽然之间,她感到窒息,难以忍受的窒息,她不知道他捧上的是否是爱情,就算是,她也不知道失去一切后的自己,是否还有勇气接收。
她对严冀,还有自己,还有自己最初的决定,开始充满怀疑。
夏舞抽泣着偏过脸去,语气冷冷的,“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你走吧。”
严冀看着雨中疏离的夏舞好一会,才说,“我以后不会走了。”
他擦去她脸上的泪,“以后我就站在你看得见的地方,换我来等你,好不好?”
夏舞偏着头,流着泪,简直不能接受严冀这样温柔的转变,曾经就连梦中都渴望的温存,可一旦它突然来了,她反而不能接受。
她为了他几近疯狂,最终伤到自己血流成河,然后他来了,捧上她渴望已久的东西,可是一切都太晚了,她已经奄奄一息,没有力气享受这强求而来的爱情。
是的,夏舞幡然醒悟了,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不自省造成的,她一味的追求,却从未想过他们适不适合,她逼着严冀,付出所有之后他终于肯刚给她爱情了,可是她能要吗?他也许深爱着谢一漫,也许他只是不忍心自己的毁灭,也许……
她扪心自问,背负道德枷锁的爱情能要吗?她夏舞,能在谢一漫的泪水注视中,牵起严冀的手吗?
而严冀,究竟是爱她,还是同情她?
她在心中一遍遍拷问自己,哭得撕心裂肺,严冀坐在她身边,将她揽过来靠在自己肩上,这一次,夏舞平心静气没有拒绝。
她温顺地就像孩子,任由他抱着,轻轻低头吻她的额头,“想哭就哭吧,把今天所有的眼泪流光,笑着面对明天。”
夏舞记得,那个夜晚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她曾经对他说过类似的话,而今天风水轮转,他又把这句话转送给她。
“我有没有说过,你笑的样子很好看。”严冀在她头顶说话,低暖的语气。
“你从来没有夸过我。”
严冀笑了一下,“这么说起来我是个小气鬼。”
“可不是,你只请我吃过一碗面,还有半个牛肉汉堡。”
严冀又笑,夏舞靠在他肩膀上,笑容苦涩,两人就像多年的情侣,一起靠坐在雨中的公园长椅上,就算成了狼狈的雨人,也要靠在一起汲取彼此的温暖。
暮色渐浓,黑暗即将笼罩沧海桑田,夏舞在心里叹了口气,轻声说,“天黑了,我该回家了,你能抱我过去吗?我可不想像只袋鼠一样跳回家。”
严冀看着夏舞,黑色眼眸里闪过片片柔波,“我的荣幸。”
他抱起夏舞,夏舞搂着他的脖子,将脸在他的衬衫上蹭了又蹭,泪水无声滑落,她曾经日夜渴望能感受他身体的温度,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她的心里又是那么伤心,那么绝望。
她只希望这一段路长一些,再长一些。
雨中的拥抱,温暖而又绝望,他们一路无话,默默感受彼此身体还有心灵的靠近,平复心灵的激荡。
再长的路途,总有尽头,到了家门口,严冀把夏舞放下,夏舞按下门铃,之后,他们彼此对视,绵绵情意在眼神中交汇。
严冀为她把贴在脸上的发捋到耳后,说,“等过两天朗朗放假,我带他过来,他很想你,每天都吵着要见你。”
夏舞又有了流泪的冲动,却还是生生忍下,盯着严冀,好像永远也看不够这个人,这张脸,说,“我答应要教他求爱舞,可惜,也许要让他失望了。”
严冀温暖地笑,“没有关系,离他长大追求女孩子还有很长时间,足够你恢复了。”
他已经不知不觉许下承诺,夏舞怔怔望着他,而后踮脚凑到他耳边,用唇语说了一句话。
严冀知道她蠕动双唇说了什么,却听不到,不由纳闷地问,“说什么呢?这么神神秘秘。”
夏舞泛开一个淡淡腼腆的笑,说,“你不用知道。”
严冀以为她说了什么表白的字眼,不由也有些尴尬,笑得甚至有些开心。
门打开,夏鑫略微诧异地看着门外的两人,在夏舞瞬间黯然的神色中,扶她进屋。
在大门关上的那一瞬,夏舞回头看了门外的严冀一眼,沾了水珠的笑容如花绽放,娇媚如丝,像昨日般灿烂,严冀心里一暖,不由也对着她笑。
隔天,夏舞家人去楼空,就像从这个城市消失了一样,再也寻不到芳踪。
这一别,就是三年。
夏舞最后留给严冀的,就是像昨日般灿烂的笑容,美丽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