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嚼肉嚼得津津有味,夏舞心满意足地低头看着,转头看几步外抱着狗的严冀,心里这才有些迟疑,不知道他介意不介意朗朗吃自己碰过的东西?
夏舞犹豫着,正想告诉他自己没什么传染病,严冀的视线却在别处,他正看着拥挤的面馆内部,三五个人正脚步匆匆地走了进去。
夏舞恍然大悟,原来也是老汤面的忠实拥趸,知道严冀心里在想什么,脱口而出帮他解答,“还没到100碗,快去付钱吧。”
严冀点点头,快步走了进去。
舅舅严冀空着肚子在里面排队付钱时,小胖球已经一屁股坐在老师的腿上,一脸欢快地被老师一筷子一筷子喂食,嘴边都是油星子。
夏舞笑着用纸巾轻轻擦了擦他的嘴,又夹了根青菜进小胖子嘴里,小胖子不乐意,“老师我要吃肉!”
“不行,菜也要多吃,青菜萝卜营养好这句话听说过吗?”
夏舞教育间,还是捞起碗里仅有的一块牛肉放进朗朗蠕动个不停的嘴里,一边柔柔问着,“怎么没和舅舅回家吃饭呢?”
“路上堵车车,舅舅和我都很饿。”朗朗说话着,又被夏舞塞进了一口面,任夏舞擦去他嘴边的油腻,顺便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严冀走出店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温暖的场景,心爱的外甥像个婴儿一样坐在年轻女孩的怀里,她低下头帮他轻轻擦嘴,笑着低头亲了他一口,他们的头发在路灯的照耀下泛出金黄色的光圈,和谐如记忆里的一副西方油画。
那副油画的主题是:圣母与圣婴。
他就这么呆站了几秒,望着朗朗脸上满足的甜笑,酸楚一点点涌了上来。
他想起他最亲爱的姐姐,她就那么安静地躺在床上,她用生命守护的孩子已经慢慢长大,学会调皮也学会爱人,可春去秋来几个回合,她依然固执地不肯醒来,不肯抱抱她的宝贝,用紧闭的双眼磨去亲人心头一寸寸的希望。
假如抱着朗朗的是姐姐而不是夏舞,那该有多好?!
这个时候假如夏舞转过头来望向店门口,她会看见灯光下的严冀正流露出悲伤的表情,他的心思好像飘远了去,去了某个很悲伤的地方。
可是夏舞专注于腿上可爱的小男孩,她错过了,当严冀走过来放下狗时,她笑盈盈抬起头看着他,问,“第几碗?”
严冀嘴角翘了起来,显得有些得意,“84。”
朗朗半碗面下肚,从夏舞膝盖上跳了下来,抱起椅子上的尼克问严冀,“舅舅,我可以喂尼可吃面吗?这个面好好吃。”
严冀看外甥的眼神是柔的,“它不是你,它不要你喂,乖乖坐下先吃你的。”
朗朗笑着乖乖在夏舞和严冀中间坐下里,像是两条岸之间的一座桥梁,为平行线构建交点。
朗朗要喝汤,夏舞舀起一勺汤喂进他嘴里,她深怕严冀介意朗朗喝剩汤,正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时,严冀却悠闲地指着店门匆匆走出来的一个人说,“第101个人。”
夏舞觉得那个人气急败坏的表情像极了上回的自己,扑哧一乐,“我上回是第103。”
“我105。”严冀接话道。
两人眼光对上,心知肚明这抢不到面的沮丧滋味,均相视一笑。
夏舞的眼光飘向这个温柔会笑的严冀,心想他现在笑的样子真是好看,真希望能多看一会,而他的笑容能持久一点。
想看又不敢看,别扭的把目光移了回来。
汤面端上来了,三碗面,夏舞诧异地看着面前又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犹豫地看向严冀,眼里有询问,严冀为朗朗掰开筷子,只是说,“吃吧,很快就凉了。”
“……谢谢。”夏舞一声谢谢讲得磕磕巴巴。
严冀斯文地吃起面来,朗朗自己吃了一会面条,觉得有些饱,抱起尼可一根一根地喂,尼可吃得痛苦,他也喂的不舒服,蓝色外套上已经滴上了好几滴油花,不过朗朗毫不介意,依旧坚持不懈地继续喂食工作。
严冀也不教训外甥,向服务员招了招手,掏出张钱来,“对不起,我能问你买个碗吗?”他指了指趴在朗朗膝盖的尼可,“拿来喂狗。”
服务员很快拿了个碗过来,严冀把夹了点面出来放在碗里,朗朗慷慨地把自己碗里的牛肉拿出来一大半来与尼可分享,而后蹲下来放在地上,尼可安静地趴着吃起面来,看它心急火燎的吃相,想必也是饿了很久。
这温馨一幕全落进了旁观者夏舞的眼里,她心里有难以言说的动容,这一大一小只是平常的举动,为什么总能让她感动到无以复加呢?
就像现在这样围坐一桌,也让夏舞的内心升腾起激动,有种融入他们的生活的错觉,哪怕这错觉将因为这顿饭的结束而结束,她依然心存庆幸。
正这样想着,邻桌传过来的动静打断了夏舞的思索,三人望过去,原来是邻桌吃面的客人正大声驱赶一条凑过来的野狗。
“走开走开,一边去,这里没吃的。”邻桌女孩不耐烦地驱赶,见狗磨磨蹭蹭这边嗅嗅那边闻闻,一点走开的意思也没有,终于忍受不住拿着碗筷换地方坐。
夏舞觉得这流浪狗挺可怜,想必是边上公园闻到香味跑过来的野狗,风餐露宿居无定所,没有家的动物其实就跟人一样,是被风吹倒的野草,生命在恶劣的条件下顽强生存着,目的只是为了活着而已。
如果这流浪狗跑到她这边来,她一定把面分给它一些,她这样做下了决定。
三人就这样静静吃着,过了一会,吃得差不多饱了,就连尼可也是一副饱态,耷拉着耳朵昏昏欲睡的样子,一副富贵相,而几步外,穷酸的流浪狗还低着头在草间寻寻觅觅任何能填堵的东西,不过看样子,收获不多。
朗朗究竟是小孩子,刚才吃了夏舞碗里的大半碗面,肚子已经有点饱,碗里还剩大半碗面,歪着头问严冀,“舅舅,我的面面能分给那只狗狗吗?”
严冀看着外甥,一脸温柔,“这种事情不需要问舅舅,自己决定。”
“因为我已经是男子汉了是吗?”
“对。你已经是了。”
受到鼓励的朗朗朝舅舅重重点了个头,神情严肃如小大人,弯腰拿起地上尼可吃过的狗碗,狗碗里还剩下几根尼可吃剩的面,有些伤脑筋地对严冀说,“舅舅,这些面尼可舔了好多次,上面沾了好多它的口水。”
严冀看着拿不定主意的朗朗,说,“自己做决定。”
朗朗把那碗里的面拨出来放在桌上,然后肥肥的小手笨拙地夹出自己碗里的面条,面滑出筷子掉回碗里,他就再夹一次,脸上是认真执着的表情。
而舅舅严冀只是在他旁边静静看着,眼角带笑,并没有丝毫出手帮他的打算。
夏舞也静静看着,只不过不同于严冀,她的视野里是一个一小两个男子汉,眼里有浓浓的激赏。
她终于有一点点了解严冀是怎么教孩子的了。
朗朗把自己的半碗面拨进狗碗里,感觉不够,捧着狗碗跳下凳子,用彬彬有礼的语气问严冀,“舅舅,你可以把你碗里的面分一点给狗狗吗?”
严冀对着孩子笑,“舅舅非常乐意。”
说话间把自己碗里的剩面拨出来,朗朗见狗碗里仍旧香喷喷热乎乎的面越来越多,脸上洋溢着满足。
随即捧着碗跑到夏舞面前,语气依然礼貌,“老师,你可以把你碗里的面分一点狗狗吗?”
夏舞柔柔一笑,“老师也非常乐意。”
笑着把面夹进朗朗的碗里,夏舞边倒汤边说,“来,汤也放一点。”
朗朗的眼里有星光闪烁,“对,因为狗狗也会渴。”
严冀站起来拿过外甥的碗,牵起他的手,“来,跟舅舅一起送过去。”
“嗯。”
严冀牵着朗朗走了过去,把碗放到流浪狗面前,狗起先一些瑟缩害怕,抬起乌溜溜的狗眼忐忑地望着他们,后来实在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低着头用狗鼻子一探再探,嗅嗅,迟疑着舔一口,再尝一口,终于放松戒备欢快地吃起来。
夏舞在几步外望着这一大一小低头喂狗的背影,金黄色的路灯光照耀着他们,她的心因为这一幕,荡开了一层层涟漪。
她恍恍惚惚的感觉到,这个叫做严冀的男人是非法入境的春风,吹过她平静的心湖,她的心因此再未得到平静。
朗朗在她怔愣的时候折回抱起尼可,急匆匆拉起她的手说,“老师快来,那边公园有爷爷奶奶在跳舞。”
“朗朗,慢点,吃饭以后不能剧烈运动。”夏舞被朗朗拽拉着往不远处的小公园跑,严冀在后面插兜慢吞吞跟着,一派悠闲。
夏舞在晚风中慢跑着,风吻着她的脸,她觉得自己是阿甘正传里那片在风中飘舞的羽毛,心飘了起来,久久不愿落回地面。
傍晚的城市小公园已经成为附近居民饭后的好去处,这个时间点,已经有不少人聚集在公园四周,活动颇多,两三块空地上,好几拨人正在随着音乐起舞,夏舞定睛一看,左边那拨老年男女正随着舒缓音乐跳起交际舞,舞步娴熟地旋转,脸上均漾着轻松的笑。
朗朗看得入了迷,兴奋地跳起来拍手,“老师老师,我们也来跳。”
说话间,已经拉起了夏舞的手冲进了舞蹈的人群,只是一个小胖墩又怎么会跳舞,无非是双手拉着夏舞围成个圈,在爷爷奶奶中间穿梭捣乱,老人们也很友好,依然专注于自己的舞步,只是朗朗太过可爱,都笑微微地看了过来。
夏舞在老人们中间胡乱打转,脸都红了,小胖子圆润的脸也是红通通像个苹果,玩得不亦乐乎根本不肯出来,夏舞只好叫暂停,手指着围观的一个笑哈哈的小女孩,对朗朗说,“老师是大女孩了,朗朗应该跟小女孩一起跳,去,像个绅士一样邀请她。”
“可老师万一她拒绝我呢?”
“绅士是不怕拒绝的,总有好姑娘会答应你。”夏舞笑着拍拍小绅士的头,柔声鼓励他。
“那欧尼可会答应我吗老师?我想邀请她一起去吃冰激凌。”小胖子已经开始盘算另一桩美事。
“嗯,如果你坚持的话。”夏舞给了他这样一个答案,细想一下又补充了一句,“要得到美好的东西,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朗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放开她的手邀请小女孩做她的舞伴去了。
小绅士出师告捷,可爱的小女孩征得父母同意,跟朗朗一起手牵手走到老爷爷老奶奶中间,转着圈开始继续捣蛋,围在边上的大人们都被逗笑,兴致勃勃地观赏他们的表演。
严冀也在看,坐在离孩子七八步外的花坛上,抱着狗,俊朗的脸上是清淡却宠爱的笑。
多年以后夏舞回想一切,终于明白,就是这样淡淡的笑,在最初的时光了征服了她。
那样的笑简直是毒药,假如时光允许她再选择一次,纵使知道没有解药,她还是会毅然选择吞下,让它腐蚀自己完好的心脏,然后痛并微笑着。
夏舞犹豫着站在了严冀边上,严冀笑着看过来,拍拍边上的空位,“坐吧。”
夏舞坐了过去,两个外表登对的男女并肩而坐,成了外人眼里的风景,只不过他们眼里的全是那个不停旋转的小胖子,他时而转圈,时而教小舞伴扭腰摆臀,笑容没有离开他的脸,这一刻的朗朗是所有人眼中的喜剧明星。
那么可爱而可怜的孩子,上天剥夺了他的幸福,却也赐予他一个好舅舅,夏舞的笑带着感伤。
她低下头来,声音轻轻的,像风一样轻,“你把孩子教的很好。”
身边的严冀不说话,修长的手滑过着尼可的背,膝上的尼克乖顺听话,享受着他的抚摸。
夏舞意识到这样的赞赏有些唐突,也许听在严冀的耳里,是刺耳不礼貌的,她咬着唇,犹豫再三这才决定坦白,“对不起,廖河都告诉我了。”
夏舞懊恼地垂下头来,发丝在风中飘浮,掩饰了她脸颊上的飞霞。
“你不需要抱歉。”耳边响起的是严冀微微低沉的声音,“他对我说过,你是他最喜欢的老师。”
“你对他很好,我该谢谢你。”
“应该的,只是我能做的究竟少。”夏舞看着哈哈大笑的朗朗,不禁唏嘘。
她迟疑了一会,深黑的眼瞳望着正专注前方的严冀,鼓起勇气问,“他……知道吗?”
严冀偏头瞥了她一眼,眼里有一片深邃的海。
回过头去看外甥,嘴角的淡笑已经消失在夜风里,在欢畅的音乐声中,一股愁绪弥漫开来。
“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的,我只是希望那一天来得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