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尚未回魂,就被严冀一把拉到了他身后,他的身高与武月父亲不相上下,对峙起来气势毫不示弱。
夏舞像个受惊的小鸟一样站在严冀身后,看着前面气质外形截然不同的两个男人,然后再看看严冀宽厚的肩膀,心想:这才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严冀轻又冷的嗓音响起,却掷地有声,“在孩子面前打女人,你算什么男人。”
武月父亲听到暴跳如雷,眼睁得铜铃大,一身戾气,“你说什么?你给老子再说一遍!”
说话间已经要抡起袖子,做开打的架势,“老子让你尝尝多管闲事的苦头。”
夏舞躲在严冀背后,吓得屏住呼吸,她已经闻到浓重的火药味,怕两个人真打起来,手已经伸进袋里准备拨110了。
几乎在同时,严冀依然是平静无波的表情,只能从他的眼睛里依稀辨别出他也愤怒了,“要打架可以,但是不要在孩子面前,”他眼睛微眯了起来,“你总不想女孩子长大了时刻怕被男人打吧?”
“你!”
武月父亲气得鼻翼微张,情绪已经被煽动到最危险的边缘,眼看凌厉的一拳真的要抡过来时,小女孩武月怯生生的一声“爸爸”,像是春天里一颗最温柔的炸弹,炸得大人内心遍体鳞伤。
夏舞低头去看小女孩武月,小女孩晶亮的眼里满是恐惧,抬头直直盯着父亲,一眨不眨,妈妈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一串晶莹的泪又随即落下,湿了妈妈的手,还有在场家长的心。
孩子的眼泪深深灼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武月父亲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不忍,还有心痛。
欧尼可的法国爸爸也看不下去,上来用蹩脚的中文劝,“哥们,君子以和为贵,冷静。”
也有热心家长附和,“就是,两怎么吵也不能当着孩子面,记一辈子呢。”
在舆论的集体谴责下,武月父亲终于有些忌惮,面子有点挂不住,瞪着一双凶狠的眼睛对地上蜷缩的娘俩说,“哭哭哭,就知道哭,回去跟你们算帐。”
说话间毫不温柔地抱起女儿,凶巴巴地对横在中间的严冀说,“让个道!”
严冀沉默地往旁边让了让。
支离破碎的三口之家就这样在夏舞面前凄然走过,夏舞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过自己的面前,无力感像荒原上的野草在心里蔓延开,生活就是那么令人难以掌控的东西,这一刻夏舞明白,很多事情她都爱莫能助,唯一在自己手中的,就是她的生活,她的未来。
闹剧结束,家长们带着孩子快速离去,夏舞对身边的严冀轻轻道了声“谢谢”,而后就顾自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慢慢向教室走去。
武月父亲刚才的话,让她很有点受伤。
“一个跳舞的,什么东西,还真把自己当老师了,老子今天叫你一声老师,算客气了。”
轻蔑到不留情面的话像把锋利的刺刀,准确无误地捅进了夏舞的心窝,她引以为傲的事业在别人眼里成了低下的职业,高尚的艺术已经被玷污,这让夏舞难以接受,她的自尊心在轻轻颤抖,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朗朗还在教室里逗尼可玩,见夏舞走进来,抱着尼可奔过来,胖乎乎的脸上挂着天真的笑容,“夏老师,跟我们一起玩吧。”
夏舞勉强笑了笑,蹲下来刮了刮他鼻子,说,“朗朗,该回家了哦,下星期老师再和你一起玩,好吗?”
小胖子有些失望,鼓着腮帮子垂头丧气道,“好吧。”
“好了,舅舅等着呢,快回去吧。拜拜了,”夏舞挥了挥手,而后低头对狗儿尼可挥了挥,“拜拜,尼可,早点好起来呀。”
夏舞收起笑站了起来,往后看,严冀就站在门边,沉默地望着她,眼睛里有片海。
夏舞对他微微颔首,“等下会堵车,你们快点回去吧。再见。”
严冀沉默着点了点头,空气里只响起朗朗童稚的声音,“夏老师再见。”
他们走了,夏舞并没有马上离开,她缓缓踱到镜子边,屈着膝盖坐下。
今天收到的刺激太过强烈,夏舞还未完全缓过神,颓丧地垂下脑袋,让自己少许低落的心情稍稍平复下。
她需要静一静。
结果没过多久,一阵鬼鬼祟祟的脚步声在耳边传来,夏舞抬头朝门那边看去,进个了一下,随即莞尔一笑,朗朗正抱着尼可踮手踮脚地靠近她,夏舞看到他时,他正竖起食指跟门边的舅舅严冀做出“嘘”的动作,孩子气十足。
夏舞沉重的心情蓦然轻盈,故作生气道,“小坏蛋,不回家跑回来做什么?”
朗朗咯咯笑了出来,大叫,“哇,被抓到了。”放下尼可,小跑到夏舞边上,肉肉的小手凑到她耳边说悄悄话,“老师,舅舅说你很伤心,所以我们决定回来陪你。”
夏舞几乎是感激地看着面前天真热情的小男孩,在她最低落的时候,孩子及时送上一个堪比阳光的笑容,那比任何实质的安慰都来得有意义。
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朗朗,她几乎要感动得哭出来,她抚摸着朗朗柔嫩的脸颊,哽咽地问,“朗朗为什么想到要陪老师呢?”
朗朗歪着下巴思考了一会,说,“因为我伤心的时候就想有人陪啊。所以我想老师也一样,舅舅伤心的时候我也会陪他。”
夏舞瞥了一眼在门边一言不发的严冀,沉默是他大多数时候的状态,可是就是这样的严冀,让夏舞一次又一次感受到了他释出的善意,他在还没有成家的年纪里已经学会了如何做个好父亲,把孩子教的可爱善良。
这样一个精神看上去无坚不摧的男人,原来他也有伤心的时候。
真是让人难以想象。
朗朗说了一会贴心悄悄话就跑到一边去跟尼可玩了,把尼克抱到教室中间,然后围着它小跑绕圈,嘴里还炫耀,“尼可,你羡慕我吗?我终于跑得比你快啦。来追我呀?”
尼可趴着叫唤了两声,好像听得懂人话一般翻滚起来,露出白白的肚皮,朗朗被小狗谄媚的把戏逗得咯咯直笑,也躺下来跟着翻滚,一孩一狗在光洁的地板上滚不停,玩得不亦乐乎。
严冀走了过来,站在夏舞边上,跟她一起观赏孩子和狗的演出,夏舞笑着拍拍她旁边的位置,“不介意的话,就坐吧。”
严冀还真的坐了下来,两人并肩坐着,中间隔着一点点的距离,但这已经是他们相遇以来最近的距离。
这一大一小的到来让夏舞体处于前所未有的平静中,她的心感受着无言的温暖,她从未有这样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去了解身边的这个男人,她想和他倾述。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她终于张了口。
“问吧。”严冀并不看她,只是淡笑着看前方嬉戏的外甥,似乎并不意外她会发问,声音也是清淡的。
“你为什么那么讨厌跳舞呢?”
严冀终于回过头,遇到夏舞追逐认真的视线,他并不马上作答,抿唇继续回头看外甥,夏舞猜想他或许在斟酌合适的语句坦陈,或者选择避而不答。
“那么你为什么又认为我讨厌呢?”严冀选择用反问的方式来回答夏舞的提问。
“是你的眼睛告诉我的。”
夏舞望着窗外明媚的黄昏春光,“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厌恶,我在很多人的眼里没有看到这种东西,可是你的眼睛里有。”
严冀不说话。
她耸耸肩,自嘲着看向严冀,脸上的笑甚至算得上调皮,“虽然我只是一个跳舞的,还是个学生,不过我也不是看起来那么傻的。”
严冀脸上酷酷的表情终于融化,看着她,泄露一丝抱歉的笑,“你还记着。”
“谁又会忘记呢?”夏舞幽幽地回答,谁又会忘记旁人的那些震撼心灵的话呢,每每跳舞的时候想起初时严冀那些伤人的话,她都会提醒自己要努力,更努力些,她逐渐把他的话当成了动力,希望有一天能用行动回击他的轻蔑。
“很抱歉。”回应夏舞的依然是这简单的三个字。
夏舞这次却不打算这样简单接受,身体干脆转向严冀,“先生,我可不是小气的人,我现在不想听你道歉,只想知道为什么?”
严冀选择继续沉默。
“先生,让我介绍我自己。”夏舞挺了挺身,情绪激昂,“我,夏舞,舞蹈对我来说就是我的人生,我准备一生要从事的事业,除了这个我不懂其他。我的理想是成为一个优秀的现代舞演员,为观众献上最艺术的舞蹈,可是事实是,我不得不听从父母的决定成为一个芭蕾舞演员,这段时间是我最痛苦的时候,我面临着选择,要不为自己的理想抗争,要不听从父母跳一辈子芭蕾舞,一辈子都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