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茶盏,到了嘴边,微微吹一口气,细细的浅尝一口,片刻后抬头,孙昭看似随意的动作间,透着雍容和尊贵。
“还未到火候,相较大师略差了一些。”
“皇上,这便是在夸奖我了。”
白锦绣笑着开品,脸上的神采显得十分的开心。
此时,左右之处不过是那两个烧水的小童,再无有别人,孙昭面色平和,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淡声说道。
“噢,怎么讲?”
“只是略差,已经是皇上十分的夸奖了。”
“你倒是真是个会说话的人,也很会听话。”
白锦绣听着孙昭明显是一语双关的话语,淡淡的笑了。
并不接口,再次伸手执起茶壶,白锦绣给自己又倒了杯茶水。
抿了一口以后,白锦绣含笑着对孙昭,道。
“皇上,微臣愚钝,有一事不解。以微臣的粗鄙,误了这山色,也误了苦禅大师的好茶,可是,微臣却有一颗爱茶之心,皇上以为与微臣同坐,算是糟蹋了光阴吗?”
孙昭抬眼看向白锦绣,淡淡一笑,眉目间仍旧是常居高位之人的诡异莫测的神色。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那景王以为呢?”
白锦绣含着笑的看向孙恪,刚才她话里的意思,孙昭能听得明白也能听得懂,孙恪自然也是能听明白,只是,四目相交之时,孙恪眼底里的果决之色,仍旧让白锦绣有些隐忧。
“此山,此水,这壶都堪称佳品,如若是换了煮茶之人,在我的眼里,才算是不负了这好茶。”
“王爷,这锦山绣水间的茶叶有数百种之多,王爷以一法治之,岂不比下官更糟蹋了这山,这水,还有这茶吗?换而言之,这茶叶便是金朝乃至四夷之各族子民,民风不同,性情不一,所居之处也是从一马平川的中原,再到丘壑相连的西夷之地,再到草深不见马的漠北草原,还有拥有漫长海岸线的浩瀚南疆,王爷以一法治之,难道不觉得此法实非良策吗?”
孙恪见白锦绣话露机锋,却仍旧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端起茶杯,闻过了味道深厚的茶香,然后浅抿了一口,才缓缓道。
“我说过了,我的法子只会让这茶的味道会更好。”
“皇上以为呢?”
白锦绣抬眼向孙昭望了过去,此时虽然眉目里带着笑,却藏着些不安之色。
孙昭此时却不说话,面色上也根本看不出他此时的态度,白锦绣顺着孙昭的视线望过去,见到的不过是一山的静谧之色,再便是有些寺庙的香火之气的样子罢了。
白锦绣此时见孙昭不说话,便明白了孙昭的意思,是想让她自己说服孙恪,可是以孙恪的脾气哪里是那么好说动的。
放下手中的茶杯,交置于膝头,白锦绣端正的坐好,直视着孙恪,眼里露着极严肃的神色,字字如落石般的笃定的对孙恪言道。
“景王,你不过才锁闭了长城以北半年的时间,契丹子民很多便已经民不聊生,现下又已经及至春末,如果再不开启关隘,景王只怕再到山海关便要看置子而食的场面了。”
“你这是在指现本王无情?”
孙恪沉声冷笑,然后道。
“本王若是开了关,仍旧放任契丹抢掳我大金子民吗,放任着他们伤害金朝的公主?你可真是异想天开。”
“这是两件事情。”
白锦绣极其严肃的对孙恪说道。
“乱可以治,痛才需要通,却绝不能一堵了事。塞契丹于关外,难道景王不怕有一天终是积怨成疾吗?”
“那本王现下就除了这块疤。”
白锦绣的脸上此时也浮起浅浅的一层笑,看着孙恪眼中的自信之色,摇了摇头,似有叹惋的言道。
“王爷十二岁起便驰骋沙场,至到今年已经有十数年了,看着那些马革裹尸的士兵,看着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看着那些典儿卖女的奴隶,看着那些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孩子,失去了父亲的的老弱妇孺,王爷当真不知兵者国之重器,不可擅动的道理吗?”
孙恪闻言抬眼看着白锦绣,只是冷笑了一句。
“妇人之仁。”
白锦绣偷眼瞧着孙昭,见孙昭眼里却在这时候眼里有了些许的变化,只是仍旧并未说话,头也没有回转。
白锦绣犹疑了一瞬,才又开口艰难的说道。
“王爷,你不想看公主及之礼吗?你不想看公主有朝一日身披嫁衣嫁为人妇吗?情同此理,请王爷为你手下那些骁勇善战的将士的家人三思,请王爷也为你如是兄弟般的八十万铁甲三思。”
孙恪面无表情的看着白锦绣,半不说话,只是此时眼中的神色,已然是没了刚入寺时候的轻松。
“失我焉去山,使唤我嫁妇无颜色;亡我祁连山,使唤我六畜不蕃息。以汉之国势,尚且如是,王爷若是平心想来,是汉武开疆拓土之雄心更让子民安乐,还是文景之治的平和更能便百姓安乐?”
“无有汉武,怎来文景?”
“王爷难道没有想过,若是汉武帝手段能再平和些,也许他的不世霸业才更让后人敬畏?”
当白锦绣的目光落在了孙恪的脸上,虽然明知道此时孙恪已经有是了怒意,白锦绣仍旧冷静的开口,道。
“我知道,王爷的神兵利刃之下总是留有一份仁心,所以,我相信王爷会明白我今天的话,是为了王爷,也是为了大金的子民。”
“今日且不论国事,只看这落日夕斜,难道朕今日脱了朝堂之上,你们二人就别在我耳跟子旁边再吵嚷了,这又不是上朝。”
孙昭淡淡的浅笑,眉目间静若此时的余晕落日的颜色。
白锦绣顺着孙昭眼神的方向看过去,眉头略皱,那日里在太后的宫中,当太后王氏被灌下了毒酒的时候,白锦绣曾经听她疯言疯语的说过了一句话,便是那句话,让太后宫中当日里,除了她还有孙昭,以及他的贴身太监以外,再无活口。
目光略凛,白锦绣回过头,看向与她并坐着的孙恪。
读了太多的史书,哪个朝代的历史里都无可避免的写着兄弟反目,血亲挥刀相向的一幕又一幕。
眼前的两个兄弟,一个有文景的慈悯,一个有汉武的雄心,在当下才剪除了王氏一党,南北初安的朝堂的诡谲风云里,还能守得住他们的本心吗?
提心吊胆的陪了当今圣上整整两个时辰,离开的时候还被孙恪那意味不明的晦暗的眼神给搅得心神难安。
倒在官驿的寝榻上之后,白锦绣倍觉得自己心思繁乱,在榻上翻来覆去的折腾了几圈,也想不出来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才算是稳妥。
不过,那个慕容珉清是必须要见的,此人在孙恪的面前极说得上话,若是能把慕容珉清给说动了,想来便会有事半功倍之效。
想到此处,白锦绣拿过一张信纸,沉思了片刻后,给田乘风还是写了封信,言下之意不过是想要与他一聚。
白锦绣想着经过了今天下午,田乘风的态度怎么着也能再明朗一些。
实在是京下没有其它的人再认识,曲家不能用,宁家白锦绣也不敢用,另外还有一个人,若是他在,只需要问了主意便可,可是,白锦绣到了永乐城已经七八日了,莫说是见一面,便是想要见阮非墨的念头也都被白锦绣自己瞬间即否定了。
信送出去以后,白锦绣又倒在榻上,直到子时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到了第二日,才过了正午,田乘风穿着一身便装走了进来,身边还跟着曲钧山这个小正太。
白锦绣上前打过招呼,三个人这时才往里面走,曲钧山忽的就向前快走了两步,到了白锦绣的耳边,低声的耳语道。
“爷爷让我告诉你句话,草船借箭,东风已成。”
“什么意思?”
白锦绣猛的一回头,此时也顾不得许多,扯着曲钧山的袖子,极紧张的看着曲钧山。
曲钧山只是个传话的,所以只能摇了摇头,白锦绣念叨了两遍东风已成,再又看到堂内田乘风脸上极是轻松的神态,便明白了过来。
这是试探到了孙昭的意思了!
“太好了。”
白锦绣猛的一拍曲钧山的肩头,闭了闭眼,深吸了两口气,总算是把这些日子一直悬着的心落到了原处。
等进到房里的时候,白锦绣的神色便更轻松了,上前拱手,对田乘风道。
“帮我个忙,我要见慕容珉清。”
田乘风微笑着,点了点自己面前的空杯,道。
“替我倒杯茶,我便应了你。”
“表姐,你莫替他倒。他已经安排了晚上在他的院子里大家聚聚,由头也简单,明日便是乘风父亲的寿诞。”
“那也是要敬一杯与田长使的,这些日子他没少为我费心,难得你也懂事了,来我也与你倒上一杯。”
白锦绣眉眼俱笑着,拿起茶壶,各大自给两个人续了一杯茶水,自己也坐到了椅子上。
“慕容大人一向有什么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