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着身子到了快到午时的时候,外面忽然有驿丞敲门并且低声说话的声音。
“林大人,曲怀德曲大人已经到了正堂,等着要见您。”
白锦绣痛苦的咧了咧嘴,昨天她敢给曲城海吃半门羹,已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若是敢连姥爷都不认,她真的怕她娘会从地底下回来亲手掐死她。
再是怎么着,也是要出去的。
白锦绣起身,赶紧让驿丞帮她叫一些洗脸水进来。
自己梳好了发髻,冠上了从四品的官帽,没敢穿早已经备好了的上朝用的那套官服,而是换了套从四品的常服,在梳理好了身上上上下下以后,才赶紧迈步出去。
到了正堂,见上面坐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身穿深灰色居家便服,头上是一顶五棱青绸便帽,旁边站着的一个五十岁左右年纪,也是身着常服的中年男人。
白锦绣抬步向前端正的走了四步以后,撩袍双膝跪在地上,脊背挺直着,只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曲怀德眼见着面容清秀的白锦绣走到自己近前,头也不抬便跪了下去,也不急于开口,只等着白锦绣说话。
于是,局面便这样僵在了这里,白锦绣一味的抿着唇,根本就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因为,无论她说什么,现下都不合适。
不认这门亲,或者是认下这门亲,对现在的白锦绣来说,都是错的。
“你父亲便是这么教养你的吗?”
说话的是曲连海。
白锦绣仍旧不回话,跪得僵直的脊背仍旧挺着,敛着眉眼,垂头看着青石铺成的地面。
又过了一个时辰,直到外面站了许久的驿丞走进来,面色为难的对上面坐着的曲怀德说道。
“曲大人,外面锦衣卫长使田大人来了,递了名帖要见林大人。同来的还有护国将军宁云阳宁大人。”
白锦绣照旧垂着头,俨然是一副规矩得不能再规矩的模样。
曲怀德已经到了这把子岁数,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这时起了身,走到白锦绣的面前,什么也没说,却又站了很久,才带着曲连海抬步出了正堂。
白锦绣因为跪得久了,等到曲怀德走出去了,才长长的出了口气。
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响,白锦绣一手按着腰,一手搭了出去,痛苦的道。
“田乘风,你过来扶我一下,我的膝盖酸了腿也麻了,这下跪真不是人干的活。”
搭上来的手却并不是锦衣卫的飞鱼服该有的袖头,鸦青色的银蟒江牙纹让白锦绣忽的就抽了手。
抬眼正撞到了一双极亮的眼里。
“宁将军,幸会。”
说话间,白锦绣回头皱着眉看着迟了半步的田乘风,然后便埋怨了一句,道。
“你怎么才来,不早一点?不知道刚才都要跪死我了。”
田乘风唇角露笑,有些无奈的上前半步,伸手垫着袖子扶着白锦绣的手肘将她撑了起来,扶着她走到旁边的椅子上,才道。
“我在教场上呢,这还是钧山把我强拖出来的,该是再让你跪上一半个时辰的。”
“行,你狠。”
摇了摇头,白锦绣握手成拳,不住的捶打着自己的膝盖,这时拿眼就剜着田乘风。
田乘风对仍站在当地,稍有些愣着的宁云阳说道。
“宁将军坐,你不必理会她,她这样无形无状的惯了。”
白锦绣像是讥笑般的看着田乘风,也不反驳,招手让正堂里的丫头上茶。
田乘风这时也坐在了宁云阳的那一侧,与白锦绣对坐,然后不疾不徐的说道。
“说说,这一年你到哪里去逍遥去了,你可知道多少人在找你,竟是连一丁点的影子都没有,林大人,你可真是很有本事。这怎么转眼就又成了契丹的使臣了?”
“你让我先答哪个?”
白锦绣含笑的看着田乘风,含混的回了一句,道。
“在契丹呆了些日子,又去了趟西夏,差一点把骨头都丢在那里,不过索性还是捡了条性命回来。”
见白锦绣语气敷衍,田乘风索性也不再问,看着她,道。
“钧山说你想四处转转,今日可有时间?”
“好啊,他呢?怎么不在?”
“自然是在外面等着他爷爷和他爹走了以后,你先换身衣服,回头一起。”
“好。”
白锦绣起了身以后,抱拳对宁云阳极客气的道。
“宁将军也一同去吗?”
宁云阳从进来以后,一直没有说话,只呷了一口茶水,便坐在那里。
看着白锦绣今日里的洒脱无忌,又想到前年在驿亭之下那个恍若惊鸿般的身影,竟是一时间无法重合到一处。
此时也是敛目轻笑,道。
“若是林大人不嫌弃我只是个粗人,云阳自当愿于大人同乐。”
“谁不知宁大人有雅号称文将军,林某哪敢在宁大人面前摆弄诗文。”
应酬了一句以后,白锦绣无意多做客套,仅是爽朗的一笑,然后便转身出了正堂。
直到白锦绣走了以后,宁云阳看着没了人影的正门,愣了片刻后,才回过了神。
白锦绣换了一身便服,仍旧是一身的白色粗绸,手里照旧还拿着那柄白象牙骨的折扇,只是没有打开,仅是握在手里。
曲钧山却在这时候看到了那柄扇子,赶紧就上来抢。
白锦绣哪里会给他,绕过田乘风的身后,和曲钧山隔了半寸之地,无赖的笑道。
“你急什么?”
“你快给我,若是让我爹知道,只怕咱们俩都没什么好果子吃。”
“噢,是吗?”
白锦绣转了转手里的扇子,笑得十分的畅快,道。
“那我倒是要保管好了,哪天定要让曲大人亲眼瞧了,过几日等我的副使到了,我正要上殿,那时……”
曲钧山实在是怕了白锦绣,便伸手又去夺,可白锦绣偏就是快他一步闪到了人群里。
宁云阳不知道情形,看着白锦绣手里普普通通的一把象牙骨的折扇,问田乘风道。
“怎么回事?”
“不足为外人道也。”
曲钧山摇头,也是痛苦的说了一句,见宁云阳并不明白,便解释道。
“当日在泰安我和曲家小公子都让林大人摆了一道。”
因为和宁云阳并不十分的熟,所以,田乘风并没有往下说。今天他在官路上也仅是恰巧碰上了宁云阳,和曲钧山三个人打了招呼,曲钧山随口说要云城外转转,宁云阳便笑道,正巧无人做伴,便与他们同行了。
想到此处,田乘风却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看着白锦绣和曲钧山在人群里仍旧嬉闹的身影,然后忽然间抬了头,又慢了半步,正看到宁云阳来不及遮掩的眼底里的赤热。
田乘风摇了摇头。
白方的夫人是宁家的庶女,这不是什么新闻,他身在锦衣卫若是连全国首富娶的是谁家的女儿都不知道,那便是真不用混了。
只是,宁云阳明知道白锦绣是孙恪的王妃,还藏不住他的心思,却让田乘风觉得有些诧异。这时又想起,白锦绣诈死落水时的传言和议论,心下便是明镜一片了。
田乘风上前半步,披头盖脸的先是扯住了田乘风,不好去碰白锦绣,这时候也不过抽手,便从白锦绣的手里夺过那把扇子。
“行了,别闹了。”
“还我。”
白锦绣见自己失了扇子,哪里肯依,双手上前便扯着田乘风还来不及收回的手臂,把扇子又夺了回去。
“有这东西,我在永乐城的吃喝就由你们两个管了。”
大摇大摆的从田乘风和曲钧山的面前走过,白锦绣还不望回头笑着,看曲钧山此时仍旧十分痛苦的神色。
只是,当她的眼撞到了宁云阳凝视着的她的目光的时候,白锦绣仅是扫过了一眼,便转开了,似若无事的和田乘风并肩走在了一处。
四个人直到城门快关的时候,才回了永乐城里。
白锦绣到了官驿下,指着昨天喝过酒的酒馆,便道。
“我在那里还存了一两多的银子,今天我请客。”
“我不去。”
曲钧山跳下了马,把马头拨转了方向。
白锦绣看着曲钧山别扭的小表情,故意蛮不在乎的笑着逗他道。
“不去算了,我和田侍卫去。”
“爹说了,不能和你在外面喝酒了。”
“噢,那你便回去了。”
白锦绣根本没理会曲钧山脸上那要多纠结有多纠结的一张小正太的脸,下马后,便把马缰交给了门口的小二。
白锦绣和田乘风还有宁云阳才到了酒楼门前,白锦绣便吩咐小二。
“端些酒菜仍到昨天我坐的位置上来。”
小二有些迟疑,回头看掌柜,竟见掌柜对他使着眼色,上前一步,显得极为难的道。
“林大人,景王传话说,京城的酒楼都不许卖你酒了。”
“什么?”
白锦绣像是没听清楚,反口问了一句,然后,转过头来看那个小二极其害怕的表情,甩了甩袖子,道。
“扫兴。”
到了官驿的门口,白锦绣像是因为喝不到酒,情绪实在不怎么高,也不再请他们三个人进去,拱手抱拳便和三个人道了别。
在时间刚过了子夜时分的时候,孙恪的一个亲卫对同守在驿馆外的的同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