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城的旧城区如今是一片城中村,二十多年前是整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方。
随着信息时代的日新月异以及城市的发展重心往东南边转移,这里逐渐成为C城的“顽疾”——再开发的价值不高,拆迁重建也不现实。
年轻人和有能力的已经随着经济重心迁移搬走,留下来的大都是低收入人群、外来打工的和不愿离开生活了半辈子的中老年人。
陈娟秀一家就是低收入家庭,夫妻都是附近食品加工厂的工人。
前半辈子省吃俭用供儿子上学,好不容易等到儿子毕业,夫妻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后半辈子就指望儿子了。
可是每每听到儿子在电话里抱怨工作累工资少租房子还贵,他们担心儿子这样下去根本无法在一线大城市里立足。
那他们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儿子娶妻生子,才能带孙子颐养天年?
思来想去,夫妻二人决定让儿子回来——虽然C城的薪资水平不高,但同样的消费水平也比较低,还不用在外面租房子住,省了一大笔。
只是他们算盘打得响,却没想到儿子回来会找不到工作。
一个正经大学生竟然没人要!
一定是那些人不识货!陈娟秀夫妻就是这样安慰儿子的。
一安慰就是七八年。
如今儿子每天除了睡觉和吃饭就是打游戏,如果父母让他出去找工作,就跟踩着他尾巴似的,歇斯底里地埋怨与质问。
什么娶媳妇儿生孙子,那就更加遥遥无期了。
陈娟秀一边叹着气,一边帮忙收拾倒了一地的酒瓶。
回头看趴在桌几上烂醉如泥的儿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轻手轻脚地出门,准备去小区附近的菜市场买菜。
她没在门口买,径直往里走,里面的便宜。
结账时她照例跟老板说抹了零,老板也照例说老这样他生意不好做之类的话。
陈娟秀早就习以为常,老神在在地跟老板插科打诨,反正最后受不了让步的人一定是别人。
但今天不知怎么回事,老板没有像往常一样松口,而是不依不饶地跟她你来我往。
“……我说婶儿您还跟我计较这几毛钱啊?您那外甥女月入千万又没父没母要孝敬,就您一个亲人了吧?赚那么多就没来探望……”
有点不耐烦的陈娟秀突然被“月入千万”四个字砸懵了头,几乎脱口而出,“什么外甥女?”
“啊?”老板也懵了一下,看着她一脸茫然,“啧”了一声解释,“以前不是家里破产了还来找您打过秋风吗?”
“我还记着呢,挺标致一小姑娘,当时是不是和她妈一起来的,嘶,她妈是不是没了?我记得你几年前说过来的……”
陈娟秀那布满褐斑与皱纹的脸有一瞬间凝滞,随即浑浊的眼球亮了起来,难以置信:
“盛……”
老板见她想起,连忙开口附和,“对对对,就是那个盛氏集团啊,以前您不老吹您有个有钱的姐夫么?住临江别墅什么的,呵,谁知道是个……”
说到后面语气明显带着不屑,陈娟秀恰好从“月入过万的外甥女”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什么姐夫!那是表姐夫,真论起来远着呢!”她提高音量打断了老板,也让旁边竖起耳朵的人悻悻缩了回去,她没好气地冲老板问,“别那么多话了,多少钱?”
老板:“11块6。”
陈娟秀从手里捏着的现金里抽出一张10块和两张1块放在称上,大手一挥,“给你12,不用找了!”然后提着菜扭身走了。
老板冷笑一声,把钱捡进钱兜里,小声嘟囔着:
“早这么爽快不就得了。”
旁边摊主自然也认识陈娟秀,平时也总被她占便宜,见她这次竟然没有继续纠缠,便阴阳怪气: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还有个三十岁的儿子要养?能不抠么?”
*
C城已经有好几年春天都没有下过像样的春雨了。
今年雨水有些多,已经陆陆续续下了三天。
盛恬担心再下下去,四人两天一夜的露营计划恐怕要择日再去了,即便天气预报显示那两天阴转晴。
今天一早,盛恬睁开眼睛后第一件事就是望向窗台,见光线明亮。
她顿了一下,定神倾听窗外的声响——有鸟儿叽喳的叫早声,没有滴答的细雨声,真的放晴了!
察觉到这一点,瞌睡一扫而空,神清气爽地起床洗漱。
盛恬打开房门时恰好看到碰到同样出房间的桑医生,两人均是怔了怔,随即相视而笑,一同往厨房去。
桑衔枝着手做早餐,盛恬则开始将冰箱里的食材拿出来装入露营用的收纳箱。
本来她打算独自承担这个活儿,但桑大厨有些放心不下,于是这项任务最后就变成了她等桑医生下班,然后两人一起去超市采购。
两人简单用了早餐,收拾好东西给崽崽留了足够的粮喝水就出了门。
桑衔枝的车刚驶出小区,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
一旁的保安见她在手里拎着一袋水果在门口东张西望,便走过来问她:
“大姐,您哪个单元的?”
身穿藏蓝色外套的长发女人察觉到高大男人靠近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局促的神色在看清来人是保安后迅速归位。
她扯开干裂的嘴唇露出一口黄牙,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哦,我不住这里,是我外甥女住这儿,我过来看看她。”
保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她:
“她下来接您吗?”
中年妇人闻言笑容明显一滞,蜡黄的脸上褶皱却更深。
“不是,不瞒你说,我们有好几年没见了。最近听她说住在这儿,今天刚好路过了,就想顺道上去看看。”
话虽如此,但女人脸上却没有半点真情实感,只有闪躲的眼神。
保安小哥虽然年轻,但工作时间不短。
虽然每天进进出出的住户没法完全对号入座,但大都已经混了个眼熟,所以陌生人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更何况他保安当久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像这种行为鬼祟、说话含糊的人也不是没见过,大都不怀好意。
于是保安小哥一下提高警惕,不过表面仍旧平易近人。
“您知道她住哪个单元哪一层么?”
中年女人见这小伙子态度不错应当不难说话,谁知道这么难搞?
她闻言“啊”了一声,小声低头自言自语,“这我哪知道?”
保安小哥虽然听不清她说些什么,但见她心虚的反应便了然。
于是他语气坚定道:
“那很抱歉,我们有规定,不能放您进去,要不您给外甥女打给电话,让她受累下来接您?”
中年女人一听保安不肯放她进去,一下就急了,拉着他的手说:
“我忘带手机出门了,小伙子,你就行个方便吧。”
小哥看着被抓皱的袖子,眉头拧了起来,但还是心平气和地解释:
“大姐,我也想帮忙,但是真的不行。”
中年女人却仍旧不依不饶地磨着保安,动静不小,惹来了不少进出住户的侧目。
但因是上班时间,倒也没什么人留下来看热闹都是匆匆而去。
最后,女人见保安油盐不进,破罐子破摔地喊了起来: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呀,你这小伙子年纪轻轻,怎么不懂得变通呢?”
保安小哥看她突然撒泼,愣了一下。
中年女人便更肆无忌惮地嚷嚷:“你难道把我当贼啦?我外甥女真的住在这儿,不信你去查有没有这个人!”
保安有些头疼,想要上前阻拦这女人的无理取闹。
女人却不管不顾地推开他,唾沫横飞地对他说:
“她姓盛,叫盛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