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明白为何人一定要说话,明明自己只要比划比划,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想要什么。
蜷缩成一团,头枕在地上,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呆呆的看着床榻下面的空隙。
床头边摆着一盆细叶文竹,此时被纱账缠住,枝叶舒展不开。
小沈杳脸贴着冰冷的地面,寒气袭人,让她神台清明不少。
一只文竹精在拼命拖拽垂地的围帐,木色小脸看起来有些狰狞。
那小拇指粗点的胳膊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扯动轻盈的布条。
小沈杳眨巴眨巴眼睛,擤了擤鼻子,晓是这动静惊扰了草木妖精。
“龙女大人,你能不能帮帮我?”文竹精撒起小短腿,气喘吁吁跑到她鼻头前,细胳膊扒在她的额头上。
“嗯。”沈杳轻哼一声,小手托住它,爬起来晕晕乎乎走到床榻边上,把文竹从围帐中解救出来。
纱布就这么被塞到枕头底下,她把文竹精轻轻放到花盆里。
文竹精:“多谢龙女大人。”
说完就回到了本体,细叶抖了两下。
“阿杳。”
这一声叫唤太过轻缓,犹如春风和煦,让人心里升起一股暖意。
一只手从她后背绕过,托着她的腰,把小丫头抱怀里,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怎么又待在屋子里?阿兄带你出去晒晒太阳。”
年轻人眉眼清俊,鼻梁高挺,目光柔和,白净的侧脸贴着小丫头的额头。
好在没发烧,泷牧长舒了一口气。
抱着小丫头出门时,顺带关上屋门,临行前他随意瞥了眼那盆文竹。
看来得把它搬出来了。
路上偶遇几个族人,少年人最是喜欢逗孩子玩,手里拿着草编蚱蜢在她跟前晃悠。
“小阿杳,看看我是谁?”
“还有我我我!”
少年少女们纷纷凑上前来。
只见小丫头头往泷牧脖颈处躲,发出不满的哼哼声,一点儿也不想理睬这些个哥哥姐姐。
泷牧莞尔一笑:“你们别闹她,沈大人布置的课业都完成了?瞧你们一个个闲得慌。”
“沈大人忙着跟家主吵架,”少女揪着沈杳的小辫子,扎上三四朵小花,眼角带笑满心欢喜:“所以我们今日没课业!”
另一个少年默默绕道他身侧,趁小丫头不注意,手指捏了捏她肉肉的脸蛋,面无表情搭腔道:“三天两头不上课,我都想回后山了。”
“哎呀呀,你怎么捏小阿杳的脸,放手放手!”
“你还揪人小辫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群少年嘻嘻哈哈告别,泷牧目送他们离去,轻叹一声,拍拍阿杳的背。
小沈杳蹙眉表示不满,鼓着腮帮子,别过头去。
泷牧:“瞧大家多喜欢我们阿杳,小辫上的花儿真漂亮。”
就是有点眼熟,唔想起来了是二太爷养在族学的扶桑,这群混球。
“啊?”沈杳手指比划两下,盯着他的眼睛。
泷牧:“咱们是去找沈大人,顺便拜访拜访四太奶奶。四太奶奶好久没见阿杳了,我们去叫她看看。”
四太奶奶,泷家的医学大家,前些日子出游蓬莱仙山,带回了一种能治哑症的草药。
家主说是带沈杳去试试。
红叶随风飘荡,三三两两落在池塘里,慢慢悠悠地任意浮动。
鲤鱼跳出水面,嘴刁红叶跃空摆尾,溅起水花。
她就趴在泷牧的肩头昏昏欲睡,温暖的阳光抚摸着脸颊。
大人们可真是好烦,为何这样的好天气要去吃药呢?
远远看望舒亭,菊花开得甚好,石桌上置琴一张,一人立于中央。
“三叔父。”
泷家家主一袭白衣,看上去三十出头的年纪,已是两鬓斑白,这也是为泷家劳心劳力多年的凭证。
家主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小沈杳,抱怀里下巴轻靠在她的发顶,眼底满是疲惫,向泷牧道:“等会儿掌司使派人来接你,阿牧去收拾收拾吧。”
“是。”泷牧最后再望一眼自己的堂妹,拱手辞别了家主。
拐过路口时,侧目看向亭台,只见中年人抱着女儿,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
说实话,沈杳并不喜欢菊花的香气,于她而言草木味太浓,同草药汤一般难闻。
她木讷地瞧着眼前这个眼眶湿润的中年人,小手不自觉地去帮他抹眼泪。
家主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抱紧她哄了哄:“没事。阿爹,没事。阿杳乖。”
片刻后,驼背老太太背着一筐无名花草出现在他们面前。
“晚辈见过四长老。”
她年纪太大,老得满口只剩三四颗牙,因为上山采药衣服上沾了些泥巴,看起来邋里邋遢。
但眼睛却比小姑娘还要亮堂,岁月不败美人,眉目依旧能看得出清婉之意。
四太奶奶:“小老三,你来看看,这是不是拾语木?”
竹筐里装满细长藤木,上面点缀着朵朵晶莹剔透的重瓣花苞,圆叶环顾期间。
他把沈杳放在石凳上,小丫头抱着他的腿,眼睛盯着那一筐透明无色的花出神。
四太奶奶也坐在她身边,枯木一样的手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静静等候着家主辨别。
“是,这就是拾语木。”
家主声音颤抖,眼眶再次湿润,手指小心翼翼搭在竹筐边缘,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连忙拉着沈杳给四太奶奶磕了四五个响头:“四长老对晚辈的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四太奶奶受得起这份情,她目光落在不谙世事的沈杳身上,慈祥的笑容挂在脸上,摆摆手离去。
“小老三,这是老婆子我为你们这些小辈做的最后一件事,从今往后泷家就靠你们了。”
沈杳回忆起那时,她阿爹抱着她痛哭流涕,小小的自己眼角也跟着开始湿润。
那一朵朵透明无色的花朵被父亲碾碎放在枣泥里,揉搓成糖丸喂给她吃:“阿杳,吃了就好了。”
小沈杳半信半疑地拿着拿颗糖丸,在父亲的注视下咽了下去。
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小沈杳试着发出声音,终于在父亲的期待之下,吐出了两个字:“阿爹。”
她父亲顿时欣喜若狂,紧紧抱住她,泪水夺眶而出:“天佑我儿,天佑我儿。”
那一日,泷家久违的办起晚宴,族中上上下下,一派喜气洋洋。
泷牧的行程就此搁置,他乐得清闲,想着玄司应会理解他的抉择,心里为阿杳感到高兴。
他路过家主院子里时,无意中看到沈大人打了家主一巴掌。
泷牧先是一怔,有种不好的预感,转身疾步往沈杳的院子去。
不见踪影。
泷牧心跳到嗓子眼,急得团团转,逢人就问,阿杳去哪里了。
最后是老官家上气不接下气找到他跟前诉说:“沈大人,把二小姐丢禁地里去了。”
泷家禁地,是一处小范围魇中境,沈杳年纪太小会被它直接吞噬的。
他仿若晴天霹雳,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脚不听使唤往禁地跑去。
不要有事,一定不要有事。
泷牧跑到禁地时,只见沈杳浑身缠绕着藤蔓,她手指还在玩弄着藤上的花,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周边法阵在他靠近瞬时开启,古老的阵法发出诡异的光芒,他耳畔仿佛有人低吟哀怨的挽歌。
泷牧顾不得那么多,双手捻诀化作一道剑意,毁了法阵跨不上前,一手抓住沈杳,把她从藤木手中夺了回来。
他才发现藤木是的细丝早已埋进和小丫头的皮肤里,似乎在输送什么东西。
它们并没有恶意。
他被眼前这一幕震惊到了。
这行为像是在反哺,沈杳似乎清醒了过来,勾着他的脖子。
“阿兄。你怎么哭了?”
泷牧把她带离禁地,跪在地上抱着沈杳,不知怎么回事,自己快要喘不上气来。
沈杳的手覆盖在他的眼睛上,学他的语气:“阿兄不怕不怕。”
他似乎能明白沈大人为何这么做?
凡人怎么能接受自己孩子是个怪物呢?
他无比清晰的意识到,泷家的债该还了。
第二日,他把沈杳装进竹筐里,跟着接引的玄司使踏上去往天玄司的道路。
天玄司,天道秩序的证道之地,更是这世间最大的博物院。
它无处不在,存在于人们心中。
即使无人知道。
推开一扇门,他背着沈杳跨过空间的门槛,经过漆黑狭窄的隧道,在玄衣使者的指引下,来到一个天地广阔的世界。
无日月,无星辰。
云上天宫不过如此。
举目远眺全是高大的书架,露天摆放,青松交叠立于云雾之中,环绕书案座席。
一位赤衣女子朝他缓缓走来,眉目如画中仙,发髻高挽,红带垂肩,腰间别着一个波浪鼓,衣裙整齐考究。
他行礼道:“晚生泷牧,拜见掌司使。”
坤七,天玄司第四百四十五代掌司使。
坤七倒是个眼尖的:“快起来,把你妹妹放出来,别憋坏了她。”
“你这孩子可真是,那么小娃娃能这么放竹筐里吗?扭到脖子怎么办?”
坤七把沈杳娴熟地抱怀里,看起来比他这个堂哥还要心疼。
沈杳倒是无知无觉,睡得正香。
听着掌司使的无心责怪,泷牧有些面热。
“掌使,可有法子救救阿杳?”
“跟我来,”坤七抱着沈杳往前走,时不时跟他搭话,“你的牌子待会儿去震字阁领,路你知道的。”
“阿杳呢?”
坤七:“你先别急,我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