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谁会记得当年呢

她不明白为何人一定要说话,明明自己只要比划比划,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想要什么。

蜷缩成一团,头枕在地上,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呆呆的看着床榻下面的空隙。

床头边摆着一盆细叶文竹,此时被纱账缠住,枝叶舒展不开。

小沈杳脸贴着冰冷的地面,寒气袭人,让她神台清明不少。

一只文竹精在拼命拖拽垂地的围帐,木色小脸看起来有些狰狞。

那小拇指粗点的胳膊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扯动轻盈的布条。

小沈杳眨巴眨巴眼睛,擤了擤鼻子,晓是这动静惊扰了草木妖精。

“龙女大人,你能不能帮帮我?”文竹精撒起小短腿,气喘吁吁跑到她鼻头前,细胳膊扒在她的额头上。

“嗯。”沈杳轻哼一声,小手托住它,爬起来晕晕乎乎走到床榻边上,把文竹从围帐中解救出来。

纱布就这么被塞到枕头底下,她把文竹精轻轻放到花盆里。

文竹精:“多谢龙女大人。”

说完就回到了本体,细叶抖了两下。

“阿杳。”

这一声叫唤太过轻缓,犹如春风和煦,让人心里升起一股暖意。

一只手从她后背绕过,托着她的腰,把小丫头抱怀里,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怎么又待在屋子里?阿兄带你出去晒晒太阳。”

年轻人眉眼清俊,鼻梁高挺,目光柔和,白净的侧脸贴着小丫头的额头。

好在没发烧,泷牧长舒了一口气。

抱着小丫头出门时,顺带关上屋门,临行前他随意瞥了眼那盆文竹。

看来得把它搬出来了。

路上偶遇几个族人,少年人最是喜欢逗孩子玩,手里拿着草编蚱蜢在她跟前晃悠。

“小阿杳,看看我是谁?”

“还有我我我!”

少年少女们纷纷凑上前来。

只见小丫头头往泷牧脖颈处躲,发出不满的哼哼声,一点儿也不想理睬这些个哥哥姐姐。

泷牧莞尔一笑:“你们别闹她,沈大人布置的课业都完成了?瞧你们一个个闲得慌。”

“沈大人忙着跟家主吵架,”少女揪着沈杳的小辫子,扎上三四朵小花,眼角带笑满心欢喜:“所以我们今日没课业!”

另一个少年默默绕道他身侧,趁小丫头不注意,手指捏了捏她肉肉的脸蛋,面无表情搭腔道:“三天两头不上课,我都想回后山了。”

“哎呀呀,你怎么捏小阿杳的脸,放手放手!”

“你还揪人小辫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群少年嘻嘻哈哈告别,泷牧目送他们离去,轻叹一声,拍拍阿杳的背。

小沈杳蹙眉表示不满,鼓着腮帮子,别过头去。

泷牧:“瞧大家多喜欢我们阿杳,小辫上的花儿真漂亮。”

就是有点眼熟,唔想起来了是二太爷养在族学的扶桑,这群混球。

“啊?”沈杳手指比划两下,盯着他的眼睛。

泷牧:“咱们是去找沈大人,顺便拜访拜访四太奶奶。四太奶奶好久没见阿杳了,我们去叫她看看。”

四太奶奶,泷家的医学大家,前些日子出游蓬莱仙山,带回了一种能治哑症的草药。

家主说是带沈杳去试试。

红叶随风飘荡,三三两两落在池塘里,慢慢悠悠地任意浮动。

鲤鱼跳出水面,嘴刁红叶跃空摆尾,溅起水花。

她就趴在泷牧的肩头昏昏欲睡,温暖的阳光抚摸着脸颊。

大人们可真是好烦,为何这样的好天气要去吃药呢?

远远看望舒亭,菊花开得甚好,石桌上置琴一张,一人立于中央。

“三叔父。”

泷家家主一袭白衣,看上去三十出头的年纪,已是两鬓斑白,这也是为泷家劳心劳力多年的凭证。

家主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小沈杳,抱怀里下巴轻靠在她的发顶,眼底满是疲惫,向泷牧道:“等会儿掌司使派人来接你,阿牧去收拾收拾吧。”

“是。”泷牧最后再望一眼自己的堂妹,拱手辞别了家主。

拐过路口时,侧目看向亭台,只见中年人抱着女儿,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

说实话,沈杳并不喜欢菊花的香气,于她而言草木味太浓,同草药汤一般难闻。

她木讷地瞧着眼前这个眼眶湿润的中年人,小手不自觉地去帮他抹眼泪。

家主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抱紧她哄了哄:“没事。阿爹,没事。阿杳乖。”

片刻后,驼背老太太背着一筐无名花草出现在他们面前。

“晚辈见过四长老。”

她年纪太大,老得满口只剩三四颗牙,因为上山采药衣服上沾了些泥巴,看起来邋里邋遢。

但眼睛却比小姑娘还要亮堂,岁月不败美人,眉目依旧能看得出清婉之意。

四太奶奶:“小老三,你来看看,这是不是拾语木?”

竹筐里装满细长藤木,上面点缀着朵朵晶莹剔透的重瓣花苞,圆叶环顾期间。

他把沈杳放在石凳上,小丫头抱着他的腿,眼睛盯着那一筐透明无色的花出神。

四太奶奶也坐在她身边,枯木一样的手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静静等候着家主辨别。

“是,这就是拾语木。”

家主声音颤抖,眼眶再次湿润,手指小心翼翼搭在竹筐边缘,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连忙拉着沈杳给四太奶奶磕了四五个响头:“四长老对晚辈的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四太奶奶受得起这份情,她目光落在不谙世事的沈杳身上,慈祥的笑容挂在脸上,摆摆手离去。

“小老三,这是老婆子我为你们这些小辈做的最后一件事,从今往后泷家就靠你们了。”

沈杳回忆起那时,她阿爹抱着她痛哭流涕,小小的自己眼角也跟着开始湿润。

那一朵朵透明无色的花朵被父亲碾碎放在枣泥里,揉搓成糖丸喂给她吃:“阿杳,吃了就好了。”

小沈杳半信半疑地拿着拿颗糖丸,在父亲的注视下咽了下去。

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小沈杳试着发出声音,终于在父亲的期待之下,吐出了两个字:“阿爹。”

她父亲顿时欣喜若狂,紧紧抱住她,泪水夺眶而出:“天佑我儿,天佑我儿。”

那一日,泷家久违的办起晚宴,族中上上下下,一派喜气洋洋。

泷牧的行程就此搁置,他乐得清闲,想着玄司应会理解他的抉择,心里为阿杳感到高兴。

他路过家主院子里时,无意中看到沈大人打了家主一巴掌。

泷牧先是一怔,有种不好的预感,转身疾步往沈杳的院子去。

不见踪影。

泷牧心跳到嗓子眼,急得团团转,逢人就问,阿杳去哪里了。

最后是老官家上气不接下气找到他跟前诉说:“沈大人,把二小姐丢禁地里去了。”

泷家禁地,是一处小范围魇中境,沈杳年纪太小会被它直接吞噬的。

他仿若晴天霹雳,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脚不听使唤往禁地跑去。

不要有事,一定不要有事。

泷牧跑到禁地时,只见沈杳浑身缠绕着藤蔓,她手指还在玩弄着藤上的花,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周边法阵在他靠近瞬时开启,古老的阵法发出诡异的光芒,他耳畔仿佛有人低吟哀怨的挽歌。

泷牧顾不得那么多,双手捻诀化作一道剑意,毁了法阵跨不上前,一手抓住沈杳,把她从藤木手中夺了回来。

他才发现藤木是的细丝早已埋进和小丫头的皮肤里,似乎在输送什么东西。

它们并没有恶意。

他被眼前这一幕震惊到了。

这行为像是在反哺,沈杳似乎清醒了过来,勾着他的脖子。

“阿兄。你怎么哭了?”

泷牧把她带离禁地,跪在地上抱着沈杳,不知怎么回事,自己快要喘不上气来。

沈杳的手覆盖在他的眼睛上,学他的语气:“阿兄不怕不怕。”

他似乎能明白沈大人为何这么做?

凡人怎么能接受自己孩子是个怪物呢?

他无比清晰的意识到,泷家的债该还了。

第二日,他把沈杳装进竹筐里,跟着接引的玄司使踏上去往天玄司的道路。

天玄司,天道秩序的证道之地,更是这世间最大的博物院。

它无处不在,存在于人们心中。

即使无人知道。

推开一扇门,他背着沈杳跨过空间的门槛,经过漆黑狭窄的隧道,在玄衣使者的指引下,来到一个天地广阔的世界。

无日月,无星辰。

云上天宫不过如此。

举目远眺全是高大的书架,露天摆放,青松交叠立于云雾之中,环绕书案座席。

一位赤衣女子朝他缓缓走来,眉目如画中仙,发髻高挽,红带垂肩,腰间别着一个波浪鼓,衣裙整齐考究。

他行礼道:“晚生泷牧,拜见掌司使。”

坤七,天玄司第四百四十五代掌司使。

坤七倒是个眼尖的:“快起来,把你妹妹放出来,别憋坏了她。”

“你这孩子可真是,那么小娃娃能这么放竹筐里吗?扭到脖子怎么办?”

坤七把沈杳娴熟地抱怀里,看起来比他这个堂哥还要心疼。

沈杳倒是无知无觉,睡得正香。

听着掌司使的无心责怪,泷牧有些面热。

“掌使,可有法子救救阿杳?”

“跟我来,”坤七抱着沈杳往前走,时不时跟他搭话,“你的牌子待会儿去震字阁领,路你知道的。”

“阿杳呢?”

坤七:“你先别急,我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