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杳这回不知该说些什么,心一横上前抓住他的领口,就像早晨他拎自己那般,拉拽使得边照踉跄走了两步。
要不是还保留一丝理智,她早就一拳打到他这张脸上,沈杳突然松开他,用手指挑起他的下巴,面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容:“边老板,你都上了我这艘贼船,还想着独善其身呢?我是该说你天真,还是愚蠢?我可真是拿你没办法,既然你不喜欢好好说话,那我们也没必要谈下去。”
直到她转身离去,边子遮才回过神来,错愕得说不话来,下巴传来的余温让他羞恼不已。
她是个什么人!举止如此轻浮,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可惜沈杳调戏完人撒腿就跑,不然她就可以观赏到边校尉的大红脸。
回到医馆沈杳就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谁也不见。长那么大,她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心虚。
边子遮说的对,她的一言一行,在别人眼里就是个异类。做事没条理,像一只无头苍蝇四处乱撞,可她本就不需要世人的理解。
但当对上他审视的目光,一切开始跟她设想的不一样。
沈杳慌了,平生第一次有想要诉说的冲动。
想去跟他解释自己并没有恶意,真的只是想去把鬼域里的应阿京干翻,好让这场持续五百年的噩梦彻底结束。
可谁会信呢,莫名其妙多了一个泷家家主头衔,肩上的重担快要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其实她表面上那么泰然自若。
很快沈杳就冷静下来,她自嘲笑笑:“本就是独木桥,我在奢望什么。”
于是趴到地上,从床底抽出个黑匣子,手指轻轻划过,盖子自动开。
各类机巧装置,应有尽有。盒子匣子中央放置了一颗不大不小的夜明珠,照得昏暗无光的屋子瞬间亮亮堂堂。
回忆脑海中的零件部署,借夜明珠的光辉组装火铳。
不知过了多久,火铳渐渐成型,她内心的阴霾消散得无影无踪。
“阿杳,三娘子的大侄子说要找你。”她听见伊图朵的声音,随之而来是一阵敲门声。
沈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起黑匣子,把火铳藏到枕头下面:“叫他等着。”
屋子霎时一片黑暗,摸瞎走到门口,听到边照的声音。
“她这是睡了?”
沈杳推开门,冷冷地朝他看去他:“边老板,有何贵干?”
“我不是故意的,”年轻人局促不安,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我。”
“我思来想去,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图纸我改动了几个地方,你看看。”总算是把话捋直顺溜地说了出来,边子遮换了件月白色长袍,简单用簪子别住发冠,这清清爽爽的样子,倒是叫她看不习惯。
“不用,你自行决定就好,本来就是泷二托我转交于龙骑的。你说的没错,是我之前居心不良,不识好歹,沈杳在此给边老板赔罪。”
伊图朵搞不清楚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直愣愣地站在一旁听他们云里雾里的说话。
面上虽这么说,可沈杳丝毫没有要行礼的意思,直接越过边子遮往外走。
“灶房都开火了,你去哪里?”伊图朵扯着嗓子问话,无人应答。
龙将庙人声鼎沸,半月前那破败模样似乎从未有过。
九根擎天柱,高挂绫罗绸缎,擂台架在庙前,上立东陆道门主办方的牌匾。
从左往右,分别是“逍遥门”、“浩然宗”、“终南山”,三块牌匾上挂着上百个红牌子,都是些小门小派。
背靠大树好乘凉,这是人世间最为质朴的道理。
因人满为患,马帮不得不通知各大门派,通行令半年限号五百人,需要各门派自行挑选。
公平起见,各派协商办一场演武会,挑选那五百人,当然也是朝廷特批才顺利张罗起来的。
“这位道友,请问一下。不是说放开鬼域了吗?你们怎么都规规矩矩的争号啊?”看着长龙似的队伍,沈杳随便抓了一个小道士来问。
小道士:“姑娘。大家都是平头老百姓,哪有身家去造作,有个朝廷的伤亡名额总比没有好。万一死在里面,财产由府衙转交给妻儿父母,也不枉我此行。没了这名额,谁管你一家老小。听我一句劝,老老实实取号,别当那愣头青。”
愣头青本人尴尬地笑了笑,谢过小道士。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道门何以养这一众弟子,自然是靠妖丹灵兽。杀妖夺宝,屡见不鲜。什么地方的妖怪魔物最多,当属魇中境,也就是百姓口中常说的鬼域。
她虽然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极为发达的产业。东陆各国的税收近两成是道门的桃木税,溯阳也不例外。
桃木,即杀妖夺宝后,上等妖丹兽皮流入俗世市场所获的凭据,一块桃木价值一两银子,到户部特设的桃木总行兑换溯阳钱票。像逍遥山这类的道门,可以挂名记账杀妖,即为他们所说的“挂功德”。
因过于恶俗,泷家先祖曾立下家规,家族产业不得涉猎这等事。哪怕如此,泷家的手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递刀子的,就不是罪人了?
泷家有什么恶,她心里还是清楚的,不然怎会五百年不得安生。
等到太阳落山,才排到她。
“名字,挂名宗派。”笔录名单的是个中年人,眉间正正有一道竖立疤痕,看样子是通天眼。
沈杳:“沈杳,景州泷氏。”
通天眼上下扫视她全身,确定并非妖物化形,才发给她一个刻有“凡亥六三”的木牌。
“凡”对应“仙”,凡为武者,仙为修行者。论灵力她恐怕连逍遥门最低阶的弟子都比不过,这个“凡”字可谓是实至名归。
在这片大陆还没有灵力之前,横行于世的可是武者的内力。沈杳是没了灵力修为,可不代表她一身武功尽散。
二者不可同一而论。拿个小小的通行令牌,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正当她准备离开,手腕被人牢牢抓住,只见那人气喘吁吁:“你若是想要什么奇珍异宝,同我说一声就是了,你何必以身犯险。”
“松手。”沈杳道。
他听话的放开沈杳,委屈地站在一旁。边子遮身量极高,说话时特意低着头,目光落在她高挺的鼻梁上,时刻留意沈杳的情绪波动,慢慢他耳朵爬上红色,连细细的青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想过了,自己不能这么没良心。说到底沈杳还是帮了他不少忙,虽心肠黑但对他还是好的。可他这张嘴就是总坏事,心口不一,出口的全是伤人的话。
其实他俩还没熟到可以真心托付,沈杳有隐瞒情有可原。
“边老板,我得给你交个底,免得以后你对我产生什么奇怪的误解,”她呼吸十分平稳,微微低着头,手指翻转那块小牌子,“那日我说能打三个佘玄清不是在说笑,同理你也不是我的对手,你不要总是把我当做被保护的对象。”
被戳破那点想法的边子遮后退两步,在无知无觉间,他默认像沈杳这样的姑娘是柔弱的,需要保护的,她可以强势,可以蛮横,但绝不是同他们一样在鬼域厮杀的猛兽。
这是大多数男人隐匿在内心深处的想法。
强者被当作是弱者,终归有点侮辱人,他被泼了盆冷水才幡然醒悟。
“是我在较劲。”他听自己这样说道。
不加掩饰的自信,处事不惊的态度,是经年累月在尸山血海中练出来的。她虽然有些时候会犯病,但无伤大雅。
边照隐约能感觉出对方的学识武力皆在他之上,只是一直不想承认罢了。
夜寒风冷,人走茶凉,他二人就这么待到人家收摊。
沈杳拢了拢外衫,瞥了眼庙里的神像,乐得笑出声来,道门这群人可真够缺德的,占人的地盘,扰人清净,连神像都不补补。
“你家先人的神像也不去补补。”见他还沉浸在刚刚的话中,沈杳借势打趣他,打破这死气沉沉的局面。
边照:“修缮浪费银子,不如捐了多修几间学堂。”
“嗯,好主意。”
踏着月色归家,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就像从未有过争吵一般。
次日,演武会正式开始。
伊图朵代替三娘子当上驻场医师,因第一日没有亥字比武,沈杳闲着也是闲着就负责搬运受伤的伤员。
她自己都是伤员,头裹着绷带,还抬着担架进进出出。
不过好在能获得一手的情报,这点辛苦算不得什么。她负责的伤员都十分懂事,只要上了担架都安安静静不哭不闹。
大多先是惊恐地抓住担架边缘,最后发现特稳才安心睡好,接受伊图朵的医治。
“逍遥门那几个臭小子对自己人都下手那么狠啊。”
“可不是嘛。两大宗门本就有私仇,恰巧有演武会这不得徇私报复。”
“……”
“下一场到沈姑娘了吧?”
沈杳这些天已经跟这些道门弟子混个眼熟,知晓彼此的称呼,听到他们提到自己,接话道:“没错。各位,沈某人要先行一步。”
众人纷纷表示祝福,并且十分热心地告诉她各个晋级选手的优缺点。
他们不知道的是,沈杳早就憋了一肚子坏水,准备大杀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