诵完一段经文后,半仙抬眸对李元芳道,“请李府尹口含符水,将福泽渡入水中,喷洒在幡旗之上。”
半仙的要求并不难,李元芳接过他递来的碗,非常配合地喝了一大口符水,猛地仰头喷出。
幡旗瞬间湿了一片,水渍如泪痕一般向下流淌。
“颜、颜色变了”
“我是不是眼花了,明明是一面黄幡,怎么变成红色的了”
“我也看到了,挺瘆人的,你们说,会不会是鬼血呀”
“快瞧幡旗上出现了一个鬼影”
眼前的景象匪夷所思,就连不信鬼神的李元芳都愣住了。
“不要停,让邪祟完全现出原形”
半仙的话让李元芳收回心神,低头继续喝着符水,一口接着一口向幡旗喷洒,直到将其彻底打湿。
随着水痕的扩展,幡旗之上的鬼影,越发得清晰起来。
半仙大喝一声,从桌案之上取出一把木剑,剑柄是寻常的木色,剑身却是深沉如炭。
“这是雷击桃木剑啊”
“有什么说法”
“不懂了吧,天雷孕育了天道之力,强悍无比,在劈树时留下了强大的雷力,是世间至刚至阳之物,邪祟都怕它。”
“那么神”
“可不是,不信你看”
半仙耍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动作恣意落拓,行如轻风,势如流波。
倏地剑锋一转,砍向了幡旗上的鬼影。
说来怪异得很,那桃木剑落下之后,鬼影随之拦腰断裂,分成了两半
众人一声惊呼,惊异中带着几分兴奋。
半仙却是一脸的严肃,将幡旗从竹竿上扯了下来,“速速将火盆取来”
自有狗腿的人,迅速按照吩咐行事。
半仙低声念了一段咒语,将幡旗丢入火盆之中,只听“轰”的一声,火焰猛地窜起一尺高,伴随着一阵凄厉的惨叫,宛若鬼泣一般,叫人毛骨悚然。
胆小的已经吓得瑟瑟发抖,里长也被吓得不轻,挪到了无羡的身边,讪讪一笑,“大人,这邪祟看着挺凶的啊”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即便再凶,也逃不出半仙的手段。”
里长连连点头,幸好有半仙在,及时找到了化解的方法,不然,村民还不将法事的失败怪罪到他儿子的身上。
真是个没用的东西,嘴皮子利索,正事上一点都不靠谱,今日完事之后,得让他好好长些记性。
这边,里长的心下刚刚议定。
那边,半仙的法事大功告成。
无羡笑着上前道贺,“半仙就是半仙,什么邪祟都不是您的对手。”
高帽子谁人不爱,半仙也不例外,心里得瑟得不行,脸上依旧风轻云淡,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气派,谦逊地回了一个道礼,“公子谬赞了。”
“李府尹开挖沟渠,不慎破坏了风水,半仙法力通天,必有妙招化解一二,以保此地风调雨顺,安居乐业。”
四周的村民听了这话,纷纷向半仙跪拜,“半仙,求您救救咱们刘家村吧,咱们一定记得您的大恩大德”
半仙哪里愿管这些,只想早些溜之大吉,省得好不容易得手的钱帛,又被无羡给讨要回去。
无羡见他想溜,哪里愿意放过如此一枚好用的棋子,“半仙心系苍生,怎会坐视不理呢”
半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即便她嘴巴抹了蜜都没用,他走定了
不过下一瞬,就被打脸了,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
留下他的,自然不是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而是无羡掏出来的那张银票,数额足有一百两,够他逍遥大半年的了
半仙的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手却很老实,将无羡的银票迅速收入了怀中。
“之前要改风水或许难办,如今邪祟所化之灰,正好可以以邪压邪,用来作为阵眼。”
“那就太好不过了,已近午时,半仙也该用膳了,我让人宰只羊,咱们边吃边聊。”
“这怎么使得呢”半仙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待宰的羔羊,为了安全着想,还是远离无羡为妙。
哪里想到,里长和众人居然如此热情,将他给拦了下了,簇拥着他,回到了无羡暂住的院落。
他们不是不想请半仙吃饭,只是谁都没有无羡的手笔,说宰羊就宰羊。
为了不委屈半仙,去她那儿用膳,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半仙的心里有苦难言,还得装得超然物外的风范,接过无羡递去的冷茶。
无羡目露歉然,“此地偏僻,招待不周之处,请半仙见谅了。”
半仙回以一笑,“清水洗尘,足矣。”
朱寿看不惯他那副做作的样子,明明是个江湖骗子,却被无知百姓奉为上宾,而他亲自认命的朝廷命官,却差点被人祭神了。
什么事儿
心头火起,斟满一碗冷茶,打算用来灭火,哪知手中突然一空,茶盏被无羡给夺走了,望向他的眼神关切而无奈,“早上趁我不在,就喝了不少了,你还要喝啊”
“这儿除了冷茶,又没别的了”
他突然到访,没给她准备的时间,还怨上她了
无羡将他的委屈眄了回去,“冷茶伤胃,我让人给你热了再喝。”
“好”朱寿应得欢快。
奚淼却是手一顿,入口的香茗,随之变得苦涩起来。
在场那么多人,喝的都是冷茶,也没见她担心一二,只对那个朱寿如此上心。
仰起脖子,往嘴里猛灌了一大口凉茶,一抹冷意顺喉而下,瞬间蔓延至全身,让心中的嫉妒一点点淡去
热乎乎的羊肉上桌,特意准备了一大盘清淡的白切羊肉。
半仙禁食五荤四辛,直接食用即可,其余的人则可选择用酱料蘸着吃,各取所需,互不干扰。
美食当前,半仙喉结轻滚,只是碍于众多村民在场,不便下筷,破坏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脱俗形象。
无羡轻哂出声,让胡勒根去厨房切了十斤肉,交于里长,“大家忙了半日也该饿了,劳烦里长到祠堂,给诸位分发下羊肉,吃饱喝足了,未末寅初在村口集合,由半仙带着咱们去看风水。”
“大人想得周道。”里长满脸堆笑,给无羡等人行了一礼,捧着一大盆羊肉,带着乐呵呵的村民离开了。
为了将人支开,就送出去十斤肉,半仙啧了两声,不得不佩服她的手笔。
看着再次清静小院下来,只剩下他和无羡的人,半仙顿时打了个激灵。
人全去了祠堂,四下安静无人。
不正适合打劫吗
半仙紧紧捂着胸口藏钱的位置,“这回我可是替你办事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别想再将钱抢回去,不然我就去里长那里告发你”
“你放心,对于跟着我做事的人,我向来是大方的。你凭本事骗的钱,放心拿着便是,只是”无羡眸光骤深,叹息一声,“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命花了”
难道
她还想杀人灭口,不成
半仙吓得都快哭了,强装镇定道,“一会儿,村民可是等我去看风水的。若是我有什么闪失,你也不好向众人交代”
无羡嗤笑,“看来你还是有些脑子的,怎么会傻到替人当枪使,设计陷害顺天府尹,也不怕被人灭口。”
“我就是骗些钱财,为何要杀我灭口”做骗子那么多年了,这点分寸,半仙还是有的。
无羡笑他看不清状况,“他让你陷害的人,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是堂堂三品官员。”
半仙浑不在意地耸耸肩,“我就是做做样子,怎么会弄出人命呢”
都要将人架在火上烤了,又不想伤人性命,还怎么做
办法只有一个
就是用燃点低的磷火
他能想到,别人难道就想不到吗
“你准备的磷火,确实伤不了人,但若换成别的呢不如说火药李府尹的性命可就难说了。”
半仙眼神微闪,“你可别吓我啊”
无羡朝狗蛋使了个眼色,狗蛋立刻取出一个纸包,摆在石桌上。
半仙认得纸包上所画的道符,正是为李元芳做驱邪法事而准备的磷粉,不禁讶然道,“你几时偷来的”
“这个不重要,”无羡将纸包推到他的面前,“你先闻闻味道再说。”
半仙打开纸包,装着满满一包黑色的药粉,散发着呛人的味道。
他用指甲盖挑了一小撮,放在鼻端,又用舌尖舔了舔味道,吐了出来,“哪个混蛋将老子的圣粉换成的火药”差点让他成了杀人犯,“老子非刨了他的祖坟不可”
一直以来,半仙都维持着世外高人的脱俗形象,此刻宛若市井无赖一般,爆出粗鄙之语,形象瞬间崩塌。
无羡轻咳一声,提醒道,“注意点形象。”
“老子差点被人坑死了,还注意个什么形象”半仙双眼微眯,望向着无羡的目光带着几分狐疑,“纸包是你偷来的,里面的东西,该不会就是你换的吧”
“就为了套你的话”无羡揶揄一笑,将马哲拉了出来,“何必如此麻烦,我这名亲卫,最擅长的就是问讯了,只要不是个死物,就能让他乖乖开口。”
马哲将东厂的腰牌掏了出来,指腹摩挲着上面“掌刑”的刻纹,“好久没活动筋骨了,手有些痒了,半仙可愿与咱家谈谈”
那人明明笑得一脸和煦,却让半仙感到不到半分暖意,反而寒意森森,叫他脊背发凉,吓得说话都带着哆嗦,“不、不用了”
一个东厂的大人物,竟然给那个少年做亲卫,怪不得三品的顺天府尹,只能坐在她的下手呢
半仙若还看不认清楚状况,就白在市井混了那么多年了,立马老实起来,连称呼都换了,“大人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无官无职,你还是喊我公子吧”无羡不同他绕弯子了,直入主题,“谁让你陷害李府尹的”
“不知道”半仙感受到马哲投来的目光,如刀子一般锐利,不觉打了个激灵,指天发誓,“三清为证,我真不知道,连对方长什么样都没瞧见过。若是说谎,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无羡见他的眼神不似作假,换了个问法,“那人是如何找上你的”
半仙撇撇嘴,“当日,你把我老窝给端了,我本是出城避难来的。路过这个村子借宿一夜,半夜听到牛棚里的牛叫个不停,吵得睡不着,就起来了。
“谁知道推门一看,地上放着一张纸,用几颗银锞子压着,足足有五十两,让我陷害一个黑脸的家伙,说他给村里带了灾祸。
“有钱不赚,不是傻子嘛而且这事又不难,我自然就应下了。”
这么说
幕后之人还真是没露过脸
无羡问道,“那纸,你还留着吗”
“留着”半仙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来,叠得方方正正。
纸面呈褐色,还密布着斑点,是较为劣等的桑皮纸,表面粗糙,一般不用来写字。
不过,它也有不少有点,韧性十足,且不怕虫蛀,因而,常用来包裹东西。
桑皮纸在无羡的面前徐徐展开,众人伸长了脖子,想要一探究竟。
在一声惊呼后,目光由最初的好奇,转化了惊异。
只见上面空空如也,竟是一个字都没有
常伦眉角一跳,“你没拿错吧这纸上可没字啊”
半仙傻眼了,“怎么可能拿到的时候,我明明看到上面有字的,怎么会没了呢”
他反复翻转手中的纸,无论正反,别说是字了,连一个墨点都没有。
“会不会被人暗中换走了”胡勒根问道。
“不会”半仙想都没想,就给否决了,“这纸是我贴身放的,没离过身。”
“那只有一种可能,”何关的嘴角噙着揶揄的笑,“动手脚的,就是你本人”
激动的情绪,自手端传染至纸端,以“颤抖”的形式外放着,“我若真想骗你们,直接说,将这张纸丢了,何必傻到拿张没字的纸来糊弄人”
何关回了他一个“信你才怪”的表情,“说不定,你就是反其道而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