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本分分的农户”无羡眼中的轻蔑更甚,“你的父母妻子呢如何没有见到怕是被你弃的弃,卖的卖了吧”
苦主脸色一僵,俯仰之间,立刻恢复了平常,“小的父母早就过世了,婆娘也去了,只有一个闺女在身边,同小的一起逃难到了京师。”
“这么说来,不就是个光棍吗那么穷,闺女跟着你真是倒霉,还得替你下地干农活吧”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让人难堪得很,苦主的眼眶又红了,“小的闺女多孝顺啊呜呜呜被你们这群黑心的给害死了还小的闺女命来”
啪
督察御史重重拍下惊堂木,喝道,“大胆刁民,将人闺女害死,还敢如此狂妄,真是泯灭人性,罪大恶极,重则三十大板”
“等等”杨慎出声阻止,“大人,被告只是例行问话罢了。”
堂上坐的三司不知道,可是他们几个的心里跟明镜似的,都想为无羡竖起大拇指了。
她提的每个问题,看似在贬损苦主,挖苦他穷,隐射他有讹诈之嫌,实则暗含深意,步步为营。
如今,所有布局都已完成。
可以收网了
无羡俯身掀开了盖在女尸身上的草席,只露出她的脚部,“诸位大人请看尸体,死者一双金莲,只有三寸之长,走路都走不快,可不是下地干活的样子。”
苦主眼神滴溜一转,辩驳之词脱口而出,“那是小的想给她找户好人家,不让她吃苦,特意给她缠的。”
“就是,”堂上坐着的大理寺卿随即附和道,“一双金莲,不足以说明什么。”
无羡冷冷一笑,又将草席掀开了三尺,露出了死者的双手,“诸位大人再看,死者双手娇嫩白皙,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别无二致,可不像是一双农女的手。”
苦主继续狡辩道,“小的宝贝闺女,不舍得她干活,不成吗”
“可你刚才还说,你的闺女孝顺,替你下地干农活呢堂上那么多人,可都听到了。”无羡眼神冷冽,宛若盯上盯上了猎物的猎手。
“小的”苦主支支吾吾,恨不得将自个儿的舌头咬下来。
让他多嘴
此刻若是还看不出来,之前无羡是在套他的话,那他就是个傻帽了。
如今,话都说出口了,还能怎么办否认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尽量把话给圆回来。
“那是小的闺女孝顺,多次提出要帮小的做农活,可是小的心疼她,终究是没舍得让她干,家里的活都是小的一人干的。”
“苦主说得有理。”大理寺卿又开始帮腔。
无羡嘴角的揶揄更甚几分,“诸位大人请看清楚,死者手上还有笔茧和琴茧,生前长期习字、练琴,花费巨大,可不是一个贫苦的农户能够教养出来的。”
明代注重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即便是大户人家,也不是人人都有觉悟,要培养姑娘读书习字的,更何况是一个贫农。
“”苦主被逼到了绝路,岂料急中生智,居然让他找到了托词,“小的闺女给一户老秀才家做童养媳,是那老秀才教她读书习字的。”
末了,不知是要说服堂上的三司,还是要说服他自己,又强调了一遍,“对,就是这样”
曹嘉被他的无耻,都给恶心到了,一气之下,一撇用力挥出,横贯半张稿纸。
明明铁证就在眼前,怎么会有如此刁民,睁着眼说瞎话。
舒芬轻轻拍了下他的肩,“别急,那小丫头伶牙俐齿,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曹嘉稍稍安心下来,重新取出一张白纸,进行记录。
“那个老秀才姓什名谁
“家住何处
“几时收你闺女做的童养媳”
无羡一连问出了三个问题,见那苦主又想扯谎,立刻堵住了他的口,“你可得想仔细了再说,秀才可是有功名在身的,容不得你污蔑。到时候,找来县老爷和里长,一问便知真假。”
“”苦主哑然。
这一回,他就是长了一千张嘴,都没法为自己开脱了。
假的,终究是真不了。
可是无羡的手中,还捏着一张至关重要的底牌,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死者右腿曾摔伤过,从伤口的愈合程度看,还没完全愈合,是两个月前才受的伤。死者还是缠足的,如何能跟着苦主长途跋涉,来到京师逃难”
“小的一路背她来的京师”
呵呵
无羡粲然一笑,“之前我记差了,死者的腿不是摔伤的,而是被人硬生生地打断的。你身为死者的父亲,怎么会连她受的是什么伤,都不清楚”
完了完了
他真是被问得哑口无言了,但是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是不是你见色起意,将死者杀了,然后嫁祸给琉璃居的”
无羡将剩下的草席一把掀开,“你看,死者七孔流血,含冤而死,势将化身厉鬼,找你报仇”
曹嘉瞪大了双眼,她不是说死者七孔流血是正常现象吗竟然借此恐吓苦主
太卑鄙了
太无耻了
不过别说,这招还真管用。
此刻苦主脸色苍白如纸,吓得都快尿裤子了。
七道血痕将一张清丽的面容,割裂得四分五裂。
诡异,阴森,而恐怖
苦主对着女尸,猛地磕起头来,“你可不是小的杀的,和小的无关啊冤有头债有主,是有人给了小的十两银子,教了小的一套说辞,让小的找了两人来诬告琉璃居。你要报仇,找那人去”
无羡眸色一黯,“那人是谁”
“是”
苦主刚开了个口,就被一声惊堂木给打断了,“大胆刁民,竟敢诬陷良民,掌嘴三十。”
无羡脸色皱冷,“大人,背后指使者很可能是杀害死者的真凶,不该先问个明白,再罚吗”
“此等刁民,谎话连篇,不好好打一顿,如何会说实话”说完不容辩驳,立刻让衙役掌嘴。
衙役手中握着厚厚的竹板,一板子打下去,清脆响亮,一道红痕跃然脸上。
不等苦主告饶,又是麻利的几板子打下去,将他的牙齿都给打碎了几颗,一口的血沫子含在嘴中。
等到三十下打完,他的整张嘴都快烂了,连喊都喊不出声,还让人如何开口
这还没完,大理寺卿又以“诬告”为名,让人将他按在地上,杖责五十。
几下板子落下去,屁股上便已染满血痕,没过多久,人便晕死过去。
可是板子依旧没有停下,这是要将人打死的节奏啊
常伦看不过去了,出声阻止道,“大人,人犯已经昏厥,可以住手了。”
大理寺卿笑道,“庶吉士有所不知,那些刁民狡猾得很,常常装晕逃脱受罚。”
啪啪啪
板子打得更狠了,不久,只见三人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常伦几人怔怔地看着受刑的三人,心里堵得慌。
无羡则不然,对此既没有同情,也没有惋惜。
几个小喽啰,想来也不知道多少内情,即便开了口,也查不到多少东西。
当场打死,也算是杀鸡儆猴吧,以后有人再敢来琉璃居闹事,也该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命够不够硬了。
无羡朝堂上的三法司行了个礼,“诸位大人,本案已经明了,该还李府尹和琉璃居一个清白了吧”
大理寺卿一噎。
督察御史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一个人影,突然从阴暗的角落中走了出来,因为背着光,神色显得越发阴沉,一双眸子深邃幽暗,宛若会吞噬人的深穴。
那人是胡韶。
“三个刁民已然伏法,不过失踪的流民还未查实。”
问题绕来绕去,又绕回了原点,无羡都想翻白眼了,“大人究竟要如何查实,方才能证明琉璃居的清白”
“带人去工坊查一查,便知那失踪的几百人是否尚在人间。”
是啊
常伦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何苦在堂上争辩不休,去工坊看看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可那胡韶笑得实在诡异,看着阴恻恻的,又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胡韶的身板挺直,阴影投射在无羡的身上,势要将她吞没,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当日,他就是被这个小丫头,害得丢了差事,连降三级,如今轮到他报仇的时候了。
他急切地想要欣赏无羡眼中的惧意,可是,为何她还如此从容不迫
难道她还有后招
当然有
“哪里需要如此麻烦,小民自有证据。”无羡取出两本青皮册子,亮了亮,“第一本是小民收留的流民名册,共记录了三百四十七人,姓名、性别、籍贯、相貌特征都有记录。第二本则装订了他们所有的卖身契,一张不少。诸位大人若是不信,小民可以将名册上的人全部叫上堂来,当场一一核对。”
无羡望向三法司,目露揶揄,“因为人数众多,大理寺的公堂怕是太小,不如将集合的地点是选在寺外如何”
“好啊”督察御史还怕她不敢应呢
“此案案情明了,不必再查”杨廷和沉声步入公堂,瞥了眼杖责而死的三人,血腥之气弥漫于公堂,让他的脸色越发得难看了。
督察御史还想据理力争,“此案牵扯到数百条人命,必须谨慎”
“人都在东便门外,一个不少,不必再查”
“什么”三法司面面相觑,没想到对方的下手如此之快,前一刻刚提出要查看工坊,下一刻人都到了城门之外。
杨廷和被气得不轻,看着无羡的目光,犹如看着一个祸害
她可真会挑事啊,哪个门不选,偏偏选中了东便门,那可是漕运进出皇城的必经之路,每日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幸好他及时收到消息,将人给驱散回去,不然让几百号人围堵着,只消一炷香的工夫,就能沿着漕运传到十里之外。
北元和吐鲁番使臣走了,天方和日本的还留着,朝廷可丢不起这个脸
流民聚集在京师,本就不是长久之计,既然她有本事安置,即便将他们都抓去做苦力又如何,总比成为流寇要强
如今,她都将人给拉来了,自证清白,还有什么可追查的必要,再审下去,都要成笑话了。
于是当场拍板,将顺天府尹李元芳当堂释放。大理寺卿查案不力,戴罪立功,彻查谋害李元芳的凶手,至于无羡
“在和谈的事宜确定之前,希望李姑娘不要擅自出门”尤其是不要闹事
杨廷和几乎是一个字接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咬字极重,其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目的达成,无羡也不作多留,带着原班人马原路返回。
常伦屁颠颠地将她送出了大理寺,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个小迷弟,崇拜之情溢于言表,“无羡,你真是太厉害了尤其是之前审问那几个人证时,三言两语就抓到了他们的破绽,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的,尽管来找我。”
“和我沾染上的,可都不是什么好事,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这可不是妄自菲薄,而是事实。
“我相信你的人品,只要是仁义之事,常某在所不辞。”
无羡眸色一深,“如今还真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去做。”
“你指的是李大人被杀未遂的案子吧”常伦心中早就了然,“放心,交在我的身上吧,我在大理寺这些年,还是有些人脉的。”
“我要你做的可不止如此。”
“还有别的案子要我来办”
常伦是大理寺评事,能拜托他的事,肯定是与案件有关的,但他没发现最近有什么特别的案子呀
“不是别的案子,还是李府尹的事。”
“”常伦被绕迷糊了。
“李府尹的事一定要查,而且还拜托常评事大张旗鼓地查。”
李元芳深感不妥,“对方行事心狠手辣,如此张扬,会不会逼得对方狗急跳墙,再次杀人灭口”
常伦眼前浮现出李元芳被勒的场景,立马伸手摸了摸脖子,指尖冰凉。